9、冷风 ...
-
渊城的冬天冷风刺骨。
大冷天还要外出拍摄，以前苏若榴在Fisher的时候是能和同事骂整整两页聊天记录的。但骂归骂，打工还是要打工。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去一个郊区建材市场的棚里拍人物采访。场地四下漏风，外卖急送了两条秋裤。他拍完第二天就和同事一起申请居家办公，因为直接被冻感冒了。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苏若榴背着设备包和阿莱走出地铁站时，心情还算不错。可能是因为不用再在阿莱面前穿裙子了。
——但以后肯定会要的。
他想起自己不知道是挑衅还是嘴欠说出来的“你不敢看我，以后搭戏怎么办”，真想穿越回去抽自己两个嘴巴。
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而且阿莱在那之后也没回应什么……苏若榴的眼珠提溜一转，看向阿莱。
“包要我背吗？”阿莱把右手提着的道具换到左手，手抬到苏若榴肩膀旁边。
“不用不用，不重的。”苏若榴不动声色地避了避。
阿莱的动作顿了一下，收回了手。
“那个，我还是先说一下。你也知道拍短视频，在拍摄上可能会粗陋一些，我们又没有专业的团队，就一切从简。所以移动镜头会很少，重点在表情神态上，和你之前拍横屏会有点区别。”迎面又是一股冷风，苏若榴的脸皱成一团，缩了缩脖子。
阿莱点了点头，又看向他：“你知道我拍过戏？”
苏若榴心道不好，说漏嘴了。他试探着说：“嗯……刚好就，看过。”
他边说边观察阿莱的表情。实话实说，苏若榴已经在脑子里给阿莱脑补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他这种类型的演员，其实娱乐圈是比较缺的。看他之前的作品，资源并不差，甚至是有要被大捧的趋势。
但这样一个明明大有前途、自身也有热情的演员，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金主要潜他但他不干？被经纪人坑了？还是家人不支持？
可阿莱居然显出几分羞赧，还有些结巴：“你觉得怎、怎么样？”
苏若榴愣了两秒，随即回答：“很好啊，很灵的。”
阿莱垂眼，嘴角上扬，又克制地抿唇。
到了提前看好的场地，苏若榴边架三脚架边说：“《去地》当然是最惊艳的，但《求佛》的完成度高了很多。《放课后屋顶》的技巧明显进步了，看到最后发现你是那个boss真的吓了我一跳，可惜戏份还是太少。”
阿莱拿出道具的动作放慢，有些意外地看过来，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假发给我。”苏若榴一脸理所当然，在石桌前坐下，拿出一个折叠镜。
阿莱顺了几下假发递过去：“你……全都看了？”
苏若榴的假发还是戴得别扭：“能找到的都看了，不然你告诉我还演过什么，我再去看看……阿莱你帮我一下吧，好像还是有点歪。”
阿莱微微附身，对着镜子帮他调整。苏若榴抬手理了理刘海，和阿莱放在鬓边的手碰到，两人都下意识弹开。阿莱拈起一绺头发顺到他的耳后：“我手笨。这样可以了吗？”
“这么会修东西的手也笨吗？”苏若榴拿出口红往嘴上抹，嫌太过，擦掉了大部分。他从镜子里看阿莱，弯弯眉眼。
阿莱只和他对视一秒，就移开目光，放下手从包里拿出保暖耳罩和厚围巾。
苏若榴不逗他了，转过头又仔细看看他的脸：“应该让你昨天别洗头的，会更显得邋遢一点。胡茬倒是可以，挺有那味的。”
阿莱给自己扮上，看了眼苏若榴的下巴，果不其然光溜溜的。他说：“今天没刮。”
苏若榴笑笑，把手机架上：“那你先去路边坐着，我看下哪个位置好。”
这集的剧情是叶半红在多年前偶然帮助了一个路人，也就是阿莱饰演的林山。几年之后，叶半红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察觉被人跟踪，一时大意，被迎面走来的抢劫犯抢走了包，而跟踪他的那个人帮她把包追了回来。叶半红才发现，此人正是林山。
“这人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对劲，我还以为会是那种完美总裁回来报恩。”阿莱刚拿到剧本翻看，就挑起了右边眉。
“偶像剧里经常会有这种角色，不争不抢、默默付出，”苏若榴说，“林山和他们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有钱。那你觉得，一个好不容易发了财的男人，为什么会对几年前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念念不忘？做慈善吗？”
“就……喜欢？”
“那你真是个好男人，”苏若榴耸耸肩，笑了一下，“林山确实喜欢叶半红，但只有喜欢吗？或者说这种喜欢是健康的吗？”
阿莱试图理解：“我觉得还是因人而异。”
“确实，你说得没错，”苏若榴点点头，“但我告诉你，至少在这个故事里，林山是个潜在的疯子。我本子里写的跟踪，你才觉得不对劲。但林山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可是护送她回家呢。”
阿莱沉默不语，眉头微蹙。
“‘跟踪’，还是‘护送’，谁有主动权，谁说了算。”
报恩的逻辑对，喜欢的逻辑也对。事情结果好坏取决于报恩和喜欢的人是谁。但叶半红作为另一个当事人，天然就不会信。就算曾经抱有幻想，经历过原配的伤害，现在也不会信了。
“有意思……回头我把人物小传补上，”阿莱思索着合上剧本，“不过我还以为真会让我演总裁男二。”
苏若榴喝了一口水，噎了一下：“我本来确实要把他往总裁男二塑造的，但后来不是你说自己的形象可能不是最适配的吗，我干脆另辟蹊径了。”
再怎么想，阿莱这张脸可比烂大街的总裁男二有吸引力。
“总之，看上去是个老实人、且确实深情，这些依然是林山的特质，”苏若榴凑近一些，看着阿莱，“但是我还需要你多给一点东西。”
200X年，冬。
叶半红裹紧大衣，在瑟瑟冷风中快步行走，怀里抱着保温盒，担心给老公送饭晚了要挨骂。她被风迷了眼睛，没看清路，突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脚下传来一声闷哼，她低头去看，发现绊自己的是一个男人的腿。她连声道歉，把倒在路边的男人扶起来：“对不住对不住，大哥你没事吧？”
林山两颊冻得通红，嘴唇发白。两只手缩在破旧的棉衣袖子里，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叶半红想这人再这么冻下去可不成，吃力地架住他，带他往旁边的小面馆里走。
跟面馆老板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苏若榴努力屏蔽掉面馆里其他人各异的目光，调整好手机录像的角度，倒了杯热水给阿莱喂了两口，又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
“大哥，你好像发烧了，得赶紧去医院？你家人呢，我帮你联系他们吧。”叶半红用手背探了一下林山额头的温度，看到墙上的挂钟。秒针无声地走，叶半红面露焦急。面馆很暖和，林山渐渐缓了过来。他重重咳嗽几声，眼皮疲惫地掀起，神情惝恍。
但眼神相对的一瞬，苏若榴暗暗心惊。
一闪而过的阴狠和狐疑，可很快就消失了，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神态，让人以为刚刚那一刹只是错觉：“……您好。”
……
有阿莱在，进度快了很多。同样的剧情连着拍了几遍，换不同的视角，等苏若榴回去挑最合适的剪进正片里。
阿莱最后清点带出来的东西，苏若榴还蹲在一边回看视频。
“还有什么问题吗？”阿莱走近。
苏若榴微微抬了点头，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看：“嗯？没有，唔……”
阿莱忽然朝他伸手，大拇指指腹擦去了他嘴唇上剩余的口红。
“……吓我一跳。”苏若榴迟钝地摸了摸嘴唇。他看了不少帖子才挑中这个色号，主要还是为了让角色的性别特征更明显一点。虽然可以直接用美妆特效，但“空间扭曲”还是太出戏了。
他涂口红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可是阿莱好像有点介意，刚刚拍视频的时候苏若榴就感觉到了，有几次他的目光都会没有理由地往下移。
或许这也能体现林山前期的自卑心理，但阿莱怎么能直接上手呢？他对别人也这样？这是嘴巴啊！手就这么随随便便碰了，那下次会不会直接要用别的……
“刚才没卸干净，现在擦掉了，”阿莱神色如常，没怎么在意，“回去吧？”
苏若榴站起来时瞥到他指尖蹭上的红，心情有几分微妙。刚刚站定，眼前又泛起雪花点，他踉跄两步，被阿莱抓住手臂：“怎么了？”
“没事，蹲太久了，血液还没回流，”苏若榴扶额，“我缓会。”
阿莱就在旁边等他。又有风起，从他那边吹过来。苏若榴好像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香气，像早春树枝上冒出的青芽，有些涩。他的脑子清醒了点：“好了，走吧。”
难得地铁上有座，两个人各自抱着包，相挨着坐下。外出拍一次还是很耗精力的，事情多又繁琐，这样一看，小作坊的成本也不低。
苏若榴听着列车到站的提示音，对阿莱说：“耽误你挣钱了，如果不拍这个，这几个小时应该能有些收入吧？”
阿莱收了下腿：“没事，我喜欢干这个。”
苏若榴怔了怔，还是问出了口：“那为什么不继续？现在去横店不也是有机会吗，从群演做起，再来一次，你肯定能……”
阿莱垂眸不语。
他还不想说。苏若榴往上扯了扯嘴角：“等我有收益了，就给你片酬。你先记着吧，虽然我也付不起太高的。”
“那我等着，”阿莱沉默一会，又问：“林山和叶半红的结局……是不好的吗？”
苏若榴没有正面回答。他看着地铁外一晃而过的广告牌，说：“叶半红从来没有把林山当过备胎。”
阿莱没再说话。谁也没再说话。
地铁在低沉的嗡嗡声中兀自向前。又一站开门，阿莱突然感觉到肩膀上传来重量。他偏过头，苏若榴双眼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阿莱抬手，轻轻把他的脑袋扶稳。再把肩膀往前送，让他能靠着自己睡得更舒服。
旁边上来一个人，营销号视频开的外放。阿莱怕吵到苏若榴，想提醒一句，突然听到两个熟悉的名字。
“近日，知名企业家瞿蓉夜探流量小生徐泉空所在的剧组，清晰照片流出。网友热议……”
人群来往，吊环晃荡，光影交错。苏若榴最近好像有点鼻塞，在他的肩膀上发出些小小的鼾声。营销号尖细的声音逐渐远了，阿莱绷紧的颊肌后知后觉地放松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慢慢收紧。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