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洛水河畔夜难眠 ...
-
洛水河距离尸山约有五十多里,中间隔了一片树林和两条小溪,河边的小镇就叫洛水镇。
入夜的洛水镇满街的光亮,红灯笼沿着青石板路一路铺向远处,把檐角的飞翘、墙面的斑驳都照得暖融融的。
街边的小贩们支起各色摊子,竹筐里的水蜜桃个个饱满圆润、白里透红,荷叶包裹的糖糕散着清甜微香,卖荷花的老汉刚解开捆绳,粉白的花苞和饱满的莲蓬堆成了小丘。
“甜葡萄哟,尝一颗!”
“吃糖糕了,好吃的糖糕!”
“瓜籽,香喷喷的瓜籽!”
叫卖声裹着晚风撞在一起,又被讨价还价的笑闹揉碎,满满当当塞了一街。
洛水河边更是另一番光景。年轻男女蹲在石阶上,小心翼翼地将写了心愿的花灯放进水里,烛光在涟漪里晃成一团团金晕,顺着水流连成闪烁的银河。
“上船咯——”船夫的吆喝带着水汽飘过来,乌篷船两侧挂满彩色的花灯,载着依偎的情侣缓缓荡开,船桨搅碎了满河灯影,也搅软了岸边的窃窃私语。
远处桥洞下,不知谁弹起了三弦,调子随着水声漫过来,和着两岸的喧嚣,把这小镇的夜烘得又暖又亮。
凌若白站在廊桥上,看着洛水镇上满溢着的烟火气,无尽的暖意顿时漫上心头。
若无妖魔作乱,人间能长留此宁静久安,那该有多好!
“本座饿了!”天涯站在凌若白身后,脸色仍是铁青,声音也是冰冷的,明显是余气未消。
凌若白转头看他,扬起一抹温和笑意:“尊上且在此稍候,我去给你买糖糕。”
天涯故意不应,也不看他,待凌若白迈开脚步,又在他身后大声道:“我想吃烧鸡,还有干果蜜饯,多买些!”
“再配上一壶好酒!”凌若白没有回头,却应了天涯一句。
“船家,这儿!”
带着好些美酒与美食,凌若白与天涯登上了一条挂满紫白花灯的乌蓬船。
“客倌坐好,开船了——”船家长长吆喝了一声,手中的长竹竿撑着岸边的青石阶把船缓缓推远。
“尊上,尝尝这个桂花糖糕。”凌若白打开一块荷叶包裹的糖糕递到天涯面前,雪白的糖糕上粘满了金黄的干桂花,清香扑鼻,很是诱人。
天涯眉眼不抬,伸手接过那块糖糕浅尝了一口,清甜软糯溢了满嘴,甜得刚刚好,亦不粘牙,确实好吃。
凌若白又递过去一个小酒坛:“这是洛水镇独有的青莲酒,取每年头水成熟的新鲜莲子酿的,尊上尝尝?”
天涯依旧不答话,接过酒坛拔了木塞便喝了一大口。凌若白看着眼前俊朗的男人仰头喝酒,喉结滚动,还有几滴酒顺着嘴角滑入修长的脖颈中,这画面有些耐人寻味,惹得凌若白也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天涯用袖子抹了一把嘴,眼尾挑起:“烧鸡呢?”
凌若白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时还热气腾腾的,香气四溢,不饿的人也会忍不住馋上一口。
凌若白扯下一只鸡腿递给俊朗的男人:“天涯,不气了好不好?”
闷着气了好久的天涯尊主大口咬着鸡腿,依旧不答话。
相邻船上的笑闹声传来,凌若白透过船窗向外看去,好像只有他们这条船又安静又严肃。
视线转回来时,对上天涯的目光,凌若白愣了一下。天涯盯着他,声音有些轻:“说走就走,是要去哪里?”
凌若白垂下眼,先前的柔和从他的神情里渐渐淡去。
他要去的地方不是不能说,只是不想让天涯卷进来,那条路可能千难万险,凌若白最怕的就是他们并肩走过那些未知的险恶后,自己最终不得不弃他而去。
伏魔神尊又如何?他终究对抗不了宿命。
可若是瞒着天涯,依他的性子,又能瞒得了多久?他能从紫宵山找到尸山,就同样能从尸山找到蓬莱山,若是不给他一个交待,哪怕是缠着、跟着,每日这么气呼呼地僵持着,天涯也不会放手。
罢了,就让他跟了这一程吧!凌若白想。
未来的路在何方,即将面对什么,生与死的期限……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又何必自寻烦恼!
“我只是要去三神圣地取回伏魔鞭,一路艰难险阻无法估量。不告诉你也是不希望你陪我一起涉险,所以……”
“凌若白——”天涯很少连名带姓一起叫他:“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天涯白顾自喝了一口酒。
“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对我敬而远之?”又喝了一口。“在你眼里,难道与你共患难我都不配吗? ”天涯灌下一大口酒,从嘴角滑落的残酒沾湿了胸襟。
当然不是!
凌若白哑然,胸口不知被什么堵着,闷得难受。
“若白……”
天涯修长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坛粗糙的陶面,方才还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神,陡然漫漶成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仿佛透过这坛陈年烈酒,看穿了凌若白千年来层层叠叠的伪装。
“做神尊仓凌,是不是很辛苦?”
这句轻得像一声叹息的问话,猝不及防地撞进凌若白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他喉头微紧,指尖在袖中悄然蜷起 —— 谁也不知道,这偷来的千年光阴里,“仓凌” 二字如同刻在骨头上的烙印,日夜灼烧着他的魂魄。他早已习惯将所有疲惫碾碎了咽下,却在这一刻被人轻易戳破了坚硬的外壳。
是啊,做仓凌很辛苦。可每当看到那些因他而得以延续的生命,看到人间烟火依旧升腾,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便会化作最踏实的慰藉,亦是心安。
“如果真的很辛苦,” 天涯忽然放软了语调,像是在哄一个倔强的孩子,“不如就做凌若白。你不做仓凌,天塌不下来。”
天涯顿了顿,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滑落,在脖颈间晕开湿痕。再转向凌若白时,眼底的醉意已被一种近乎执拗的清醒取代,连声音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果真要塌……”
凌若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喉结滚动,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 —— 那个永远挺直脊梁的神尊,此刻竟显得有些狼狈。
“我便替你撑着。”
天涯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在凌若白耳边炸响。他怔怔地望着眼前人,看着他明明眼底还藏着未散的酒意,说出的话却比山盟海誓更掷地有声。一股暖流从心底猛地涌上来,烫得他眼眶发酸 ——
他早已失去了所有记忆,此刻的他只是天涯,凤凰神族一只普普通通的紫凤,而天涯竟然能看穿他的逞强,愿意为他卸下千斤重担。
这份感动还未漫过心口,又被密密麻麻的疼惜攫住。凌若白太清楚 “替你撑着” 这四个字背后藏着怎样的代价,可此时天涯那双眼眸里的坚定,此刻在他看来,确是带着几分不自量力的执拗,让他既想将这份守护牢牢攥在手心,又想斥责他不该如此痴傻。
两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涌碰撞,最终拧成一股酸涩的暖流,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望着天涯已经染上酒气的脸颊,忽然觉得千年来的孤独与疲惫,都在这一刻换到了“值得”二字。
凌若白启开一坛酒,压抑着情绪猛灌了几口。
天涯,你愿替我撑着,我却舍不得。
我若能一直护着你,护着这人间,辛苦又当如何?怕只怕……我终有护不了的那天。
一口再灌下半坛,凌若白用袖子捂住了嘴。垂眸之间,眼底落下的阴影是他内心的决绝。
乌蓬船不知在河上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何处,直到听不到笑闹声,周遭陷入一片寂静。
凌若白带着朦胧的醉意,被神尊的本能惊醒,他掀开了船帘,发现船头的船夫不见了人影,撑船的竹竿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船上原本亮着的花灯熄灭了大半,只留下两三盏颤颤巍巍亮着。
凌若白起身走到船头,他们的船似乎已经远离了热闹的洛水镇,两岸已看不见灯火与人烟,只有突兀的河堤与杂乱的荆棘。
原来相邻交错的小船都不见了,漆黑的河面上只留下他们一只小船,若走似停地飘着。
这明显不对劲。
回到船舱,凌若白温柔地叫醒趴在桌上的天涯,后者带着明显的醉意,用迷离的眼神看着凌若白:“何事?”
凌若白:“我看外面有些不对劲,能否唤来青浣和雪妖她们?”
看天涯这醉熏熏的样子只怕是打不了架了,如果鸾鸟和雪妖都在,才能护得了天涯安全。
天涯笑了笑,染上醉意的脸色透着薄红。
“简单,只要我……呃——!”某人打了个酒嗝。
天涯倒了些酒在掌心,灵力流转,他将手中的酒撒于空中,那点点水珠迅速化为冰晶白雾猛地旋转变浓,而后聚为人形。
与此同时,一个白色人形蚕茧“咣当”砸在地上,蚕茧是白雾缠绕而成,随着白雾一丝丝抽离,灰布素袍的云杉露了出来。
“啊嚏——”云杉坐起身来,揉了揉鼻子,冻得直哆嗦。加上刚刚转了太久,头还是晕的,好像看见满头的小鸟在飞。
此时船尾传来青浣的叫唤声:“主人,你快出来看,外面这是什么鬼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