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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酸涩 ...
南方的枇杷总是熟的很早,四月末的雨,将枇杷叶洗得发亮。新绿压着旧绿,像叠起的绸缎,在风里微微漾着。有些青色的子果还小,羞怯地躲在绒毛里。而老枝已经缀满了熟透的果,繁茂的叶子把阳光折成菱形,轻轻放在蚂蚁的归途上。在某个迟暮,突然听见枇杷树在调弦,先是三两滴雨试音,继而几颗树都开始和弦。某些熟透的果实率先坠落,在泥土里敲出笨拙的降E调。
而此时,这些十三四岁的少年们就开始在树间跳跃,摘得几个枇杷又笑闹着跑远。
此刻我正在窗旁背着单词,这两节课是班主任们开会的课,你可以在这两节课呆在教室也可以溜出去在校园的随便一个地方玩,全凭自己的意愿。这就导致我从上节课下课到现在都没有再看见陆长空的影子了。
这让我的心情没由来的烦躁,正当我烦躁着翻到下一页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的面前,那是我用视线描摹了很多次的手,望上移,是精瘦的小臂与线条分明的肱二头肌,抬起头,便是陆长空那张我我无论看了多少次都会心尖一跳的脸。
他对上我的视线,兀的笑了起来,我听见他说。
“同桌,我给你带了好东西。这个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
说着,他伸出了手,手背上用可擦笔画着个按钮,上面写着“点击”他说,
“点一下试试。”
我就伸出手点了一下,他的手握着翻了过来,四个手指都画着向上的箭头。
“划开。”
“你幼不幼稚?”
说着,我便一根根的划过他的手指,我其实很享受他这样幼稚的行为,总是让我很快乐,而那些没由来的烦躁也早在他出现的瞬间消失,化为笑意浮现在眼底。我看见他手里是一颗金黄硕大的琵琶。
“你不知道,那些男生可会抢琵琶了,矮一点的全摘没了,我这个可是爬上树摘的,当时我摘了一整枝下来,谁知道那些畜生贼能抢,都给我抢没了,幸亏我当时放了一个最大的在口袋,这才幸免于难,这可是我专门给你留的哦。”
他说着说着竟还隐隐透露出委屈的意味,而后变成骄傲。我被他这幅可爱的模样逗笑,
“你好幼稚啊,陆长空。”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这样幼稚的你。)
在心里默默补下下一句,我笑着拿起那颗枇杷。
“快尝尝怎么样,那可是树上最大最黄的枇杷。”
在他的催促声中,我剥开枇杷的皮,一股淡淡的酸涩味道顿时萦绕在鼻尖。我顿时明白了,这是未熟透的琵琶。
未熟透的枇杷,它的口感与味道与成熟的果实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青涩而倔强的个性,我试着剥开它,它果皮紧实,指尖轻压时缺乏弹性,像触碰一层紧绷的绸缎,剥开时粘连果肉,撕扯出细密的纤维。果肉质地坚硬,咬下时略带阻力,仿佛在咀嚼一块湿润的木质碎屑,缺乏成熟枇杷的绵软多汁。
酸味尖锐而突兀,像一把小刀划破舌尖,瞬间刺激唾液分泌,却毫无回甘。涩味紧随其后,在舌面形成一层毛糙的膜,让口腔微微发紧。偶尔透出的一丝甜味被酸涩压制,如同阴云后转瞬即逝的阳光。果香极淡,青草气混杂着生涩的植物腥气,尾调甚至带些微苦。
吞咽后酸涩感久久不散,喉咙泛起干燥,让人忍不住皱眉。果核周围的纤维尤其粗硬,咀嚼时沙沙作响,与牙床摩擦出粗糙的触感。这样的枇杷,就像那藏于光下的暗恋,酸涩着,在还未尝到几分甜就被酸涩塞
“嗯,很厉害。”
我说着违心的话,灌下几口水,来缓解枇杷带来的后劲压下喉头的干涩。
“别背单词了,出去透透气,又没老师。”
他笑的阳光明媚,他拉起我的手,牵着我跨出班门。陆长空的手很大,包裹住了我的手,手心很暖,是无法言说的感觉。
我就这样被他牵着迷迷糊糊就到了操场。操场里同学并不多,大多都在小花园摘枇杷。我在操场上望着太阳渐渐西斜,和他聊着天。
“同桌,你会打篮球么?”
他突然问。我怔了一下,
“不会。”
我从来都不接触这类团体运动,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融入群体。我总是沉默着游离在群体的边缘,渐渐习惯孤独,开始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陆长空的到来完全是意料外地,他像一束光照在了我身上,体验过阳光的温暖就不想再独自游离在黑暗了。
“那我教你?”
望着他明媚的眉眼,我听见自己说。
“好。”
他在器材室登记后取了一个篮球,带我去篮球场,这里都是三五成群的男生在打着,也有几对情侣,男生在教女生打篮球。陆长空拿着篮球。
逐渐西下的阳光将陆长空的影子拉得很长。陆长空把球夹在腰间,他看着比他矮半个头的我——我正局促地扯着T恤下摆,有些泛黄的小白鞋在地上蹭出一道浅浅的灰痕。
"先从最基础的开始。”
陆长空把球抛过来,我手忙脚乱地接住,篮球撞击胸膛发出闷响。
"运球不是拍皮球,"
他绕到我身后,突然伸手覆上我的手背,
"手指要像蜘蛛腿一样张开,对,就是这样感受球的纹理。"
因为陆长空的突然触碰,我的后颈瞬间绷直,耳尖热热的,应该是红了。我闻到陆长空洗发水的薄荷味,不动声色地靠近半步。
"现在看我示范。"
他拿过球,橡胶表皮在掌心摩擦出细微声响。随着规律的弹跳声,篮球仿佛黏在他手上,一个胯.下.变向时球鞋与地板发出尖锐的吱嘎声。
"你试试。"
陆长空用下巴指了指空地。我开始尝试运球,球却总在变向时溜走。第五次捡球时,陆长空突然从背后贴近,左手扶住我颤抖的腰,右手握住我的手腕。
"节奏感,懂吗?”
他带着我的手一起运球,
"不是越快越好,要像心跳——嘭,嘭,这样。"
远处正传来情侣们的嬉闹声,我的脊背僵硬了。陆长空捡起滚远的球,在裤腿上擦了擦掌心的汗:
"初一我学球时,连续两周每天运球两小时。"
他忽然把球砸向地面,篮球弹起时在空中急速旋转划出优美的弧,
"现在该你了。"
我望着不断弹跳的球,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当我第三次成功完成变向时,陆长空突然伸手揉了揉我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们都愣住了,悬在空中的手掌沾着碎发,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要不你来教我学交叉步突破吧?”
感受到气氛的僵硬,我开口随便编了一个理由,交叉步突破还是我在书上看见的,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交叉步突破。
“这个有点难度,初学者有点难的,你先看看我示范。”
望着他帅气利落的动作,我突然期待着学会这个动作。
“我要学。”
夕阳把篮球场染成橘红色,塑胶地面蒸腾着白天的余热。在我第三次试图模仿陆长空的运球动作时,篮球像只不听话的土拨鼠,从我膝盖骨侧面弹飞出去。
"手腕要像甩鞭子,"
陆长空抄起球,小臂肌肉在余晖下绷出流畅的弧线。他突然把球塞回我手里,带着汗意的掌心包我的手指,
"不是砸,是——"
篮球在我们交叠的指间突然旋转,我闻到陆长空运动止汗剂里混着的雪松味。
"感觉到了吗?"
陆长空的呼吸喷在我耳后,
"球离手前要给个旋转的力。"
他退开时篮球鞋在场地吱嘎作响,像在嘲笑我发烫的耳尖。
当我第十次尝试上篮时,终于擦板进球。我转身看见陆长空咬着矿泉水瓶口笑,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漏下的水珠顺着锁骨滑进深蓝色背心。
"再来?"
陆长空用脚挑起滚动的篮球,阳光下像头收起爪子的黑豹。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期待的从来不只是学会交叉步突破。
正当我拿起篮球时,夕会铃声响了,这意味着班主任们已经开完会准备回班讲会议内容了。
“我们要在班主任进班前回班,不然被抓住肯定要被骂死的!”
我一边拉着陆长空去还篮球一边向他解释着。
我们在落日下踩着余晖向班级跑去,可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两节自习课去哪里疯去了?一天天的净知道玩……”
我低着头,一副很后悔的样子。实际上确实很后悔,后悔沉溺在了陆长空的温柔乡,没有看时间早点溜回班里。
“老师,我们这是去运动一下。长期久坐对身体不好,是不。”
陆长空嬉笑着打诨,
“还运动,一天天早操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们积极的跑啊,每次跑一半不是去厕所就是绑鞋带偷懒,真以为老师不知道啊,老师只是不想说!喜欢运动是吧,好,你们两个站后面去,晚上两节课给我也给我站着上。”
在我们乖乖滚去后面后,他开始讲今天的会议内容。
“咱们今年最后一年,本来快中考是要取消艺术节的。但是因为考虑到同学们压力过大的问题,学校破例继续举行艺术节。文艺晚会在期中考完后两周举行,在相关排练节目的时候,也不能松懈学习……”
剩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了,望着窗外天边的晚霞逐渐沉入深远的夜幕,边缘处是昳丽的橘红和透着粉的暮色,和地面的交界处,则是橘黄着的火红,天上有着稀稀落落的云,云的一边被染成橘红,另一边透着暗沉的蓝,说不出的好看。
我用手肘捅了捅陆长空,
“看晚霞,好美。”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我看见的风景。半晌,他说。
“莫道黄昏无气力,烧云犹照半人间。”
不就是装13吗?我也会。
“暮色如潮吞未尽,赤鳞涌向海天隈。”
刚说完这句,就传来老师的声音。
“这么喜欢外面?那出去吧。”
在外面,陆长空背倚着墙,出神的望着天空。我也呆呆的望着天,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转头,陆长空脸上挂着一滴水,依旧出神的静静的望着远处的落晖。盯着这滴水好久,我反应过来。
“你哭了?”
他转头看着我,脸上没有泪痕,只是眼睛红红的,眼眶湿润着。他忽的笑了:
“没有啊。”
只不过说的时候,他眼神向左倏的瞟了一眼,动作极快,我却看见了,看的真真切切——那是心虚的表现。
但我也只是点了个头,
“哦。”
他就又转过去,望着夕阳发呆。我不知道陆长空为什么会哭,我没有立场和资格去窥探他的隐私,他的过去。但我想,至少现在,他难过的时候有我陪着。我真的好想……抱抱他啊。
……
放学后,临近分别,陆长空笑着说:
“下次继续教你打篮球,你可是我的第一个学员。”
望着他笑着的嘴角,我问。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教我打篮球?”
(为什么要和我走这么近?为什么特地给我带枇杷?为什么特地陪我?以及很多复杂感情的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好兄弟,好朋友啊!”
他不以为意的笑着。我的心上忽然刺痛了一下。对呀,我们可是……好朋友。这段感情注定如同那颗枇杷一般酸涩泛苦,而无论怎样,我都只能说,甜,很甜。
“再见啦,淮诗南。”
他挥着手,准备转身。
“再见,别难过了,陆长空。”
他回身的动作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自然。而后又沉默着,望前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我回神,转身往家走着。
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一辆电动车飞快的从我身旁驶过,即使站在路旁的台阶上,我依旧被溅了一裤脚的污水,脚上的白鞋也变的斑斑点点。
(运气真不好啊)
我出神的想着,直至走到家门口打开门锁,吱呀一声。闻到扑面而来的酒味我瞳孔猛缩,我居然忘了检查客厅有没有亮光!电视依旧播放着球赛,在嘈杂的声音中。
“回来啦?”
一句很温馨的话,但从那个男人口中说出来在我耳中如同恶魔的低语。我的腿忍不住颤栗起来。
“过来。”
我迈着微微发抖的腿往前走,直至走到他的身边。吴文斌,我名义上的父亲,他翘着二郎腿,腿上的牛仔裤紧绷着他的肥肉,还有不知道从哪来的污渍沾在上面,短小的黑色衬衫下漏出白花花的肚腩,满脸的横肉在屏幕的荧光下泛着油腻的光,不禁让我想起窄巷中污水与油渍混杂的路面。
啪!
一声脆响,我的左耳顿时耳鸣了起来,周围开始发出翁鸣,如同上万个蚊子在耳旁振翅,声音穿透颅骨。半边左脸也麻木了起来,我不由得脚步踉跄只能退到墙边靠着墙勉强站立。
我缩在墙角,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手指死死攥着衣角。父亲的脚步开始逼近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小畜生,躲什么躲?你吵到我看电视了,知道吗?!"
他的影子笼罩下来,酒气混着烟味钻进我的鼻子,使我一阵反胃。我还没来得及摇头,头皮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客厅中央。
"跪下。"
我的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疼得眼前发黑。母亲此刻也推开卧室门叫嚷了起来,
“吵什么?小业在写作业呢!”
刘慧绢,我名义上的母亲。吴立业,我名义上的弟弟,小学五年级了。
“又是你个小畜生,就知道干扰你弟弟学习。皮痒了?老公,收拾这个畜生!”
她的声音刺耳而尖锐。
皮带扣"咔嗒"一声解开,金属的寒光在我眼前一闪—— 啪!
第一下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像炸开的火星,我咬住嘴唇,不敢叫出声。叫得越大声,他打得越狠。
"活该,小畜生。被那死太婆捡回来白吃白喝这么多年……让你现在早点打工还不去,继续赖在这白吃白喝……真当那老不死的能供你到老呢?有娘声没娘养的东西,我呸……"
她的谩骂声混着耳鸣声穿入我的耳朵,幸亏耳鸣了,听不清啊……
第二下,第三下……皮带像毒蛇一样咬进皮肉,我蜷缩成一团,手臂护着头,可还是能感觉到热流顺着后背往下淌。是汗?还是血?我不知道。
我的泪水不自觉流了出来,感受着脸上的湿润,原来就算心已经麻木,已经习以为常,再被谩骂和殴打还是会哭啊,好没出息啊。
"哭?你还敢哭?"
他的皮鞋踹在我肚子上,我闷哼一声,像虾米一样弓起身子,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视线模糊了,我看着母亲站在那继续谩骂着和父亲狰狞的脸,世界都混成一团模糊着。
我躺在地上,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缝,一条,两条……数到第七条的时候,爸爸终于打累了,喘着粗气坐回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母亲也骂累了,她关上门回到卧室继续监督弟弟写着作业。
"滚回你房间去,别在这儿碍眼。"
终于结束了。
我爬着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关上门反锁,我才敢掀开衣服——镜子里的后背布满红紫交错的鞭痕,有些地方已经渗出血珠。
我咬着袖子,眼泪无声的从嘴角滑落。幸好明天放假。趴在床上,身体已然没有了任何力气,在疲惫与疼痛中,我缓缓闭上了眼,用睡眠麻痹痛觉与情绪。
今天和你一起打了篮球,本来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接触这项运动的,谢谢你,陆长空。我很开心,而我也只能借着教我动作的名义,卑劣的享受着肢体的接触。对不起,还有,不要难过了,陆长空。我喜欢你,陆长空。晚安,陆长空。
和你打篮球我也很开心的,你知道吗?这一点也不卑劣,我也很喜欢和你的肢体接触。我总会开心的,可是你呢,淮诗南。我喜欢你,淮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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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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