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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药香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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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一年霜降,苏州河腾着蟹壳青的雾气。顾清让站在同济堂二楼铁铸阳台上,食指无意识摩挲着黄铜药秤的戥星。河面货船拉响汽笛,惊得药柜顶的麻雀扑棱棱撞碎晨光,翅影掠过三百个乌木抽屉,在当归与白芷的气息里划出涟漪。
"少东家,巡捕房的人来了。" 伙计阿四的通报被楼梯间的军靴声碾碎。顾清让转身时广袖扫落紫砂药碾,青瓷钵里的川贝粉扬成雪雾。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突然穿过粉尘,稳稳托住坠落的铜秤。
"顾先生当心。" 青年捕快摘下警帽,露出眉骨新添的刀疤。霞飞路的梧桐影透过镂花铁窗,在他深灰制服上织出斑驳的网。顾清让瞥见他腕间古董浪琴表的蓝钢指针——那表盘边缘有道月牙状划痕,与自己父亲遗物如出一辙。
"周警官倒是比我这戥子还准。"顾清让抽回药秤,象牙秤杆残留着对方掌心的余温。他注意到巡捕制服第二粒铜纽扣松了线头,在晨风里颤如将坠的露。
周砚白用警棍轻敲柜台玻璃,震得药柜里僵蚕簌簌作响:"虹口医院盘尼西林失窃案,贵号上月出库三十盒德国拜耳货。"他突然俯身,松木皂角味混着枪油气息逼近,"昨日码头查获的走私船,舱底有同济堂封蜡的碎屑。"
楼下传来黄包车急刹的吱嘎声。顾清让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眼底波澜:"周警官该去问杜掌柜,我不过是个抓药的..."话音未落,楼梯口飘来熟地黄的苦香——杜凤林捻着紫檀佛珠踱上楼,身后跟着抱病历夹的苏曼卿,护士帽下露出一截雪白脖颈。
"砚白来得正好。"杜凤林将佛珠往虎口一压,翡翠扳指磕在药柜铜环上铮然作响,"这位是森田药社的铃木先生,正想见识咱们炮制紫雪丹的绝活。"
穿藏青条纹西装的日本人摘下礼帽,露出精心修剪的鬓角:"久闻同济堂的羚羊角要用童子尿淬火..."蹩脚官话被苏曼卿的惊呼打断——她手中病历散落,纸页如白蝶纷飞。顾清让俯身去拾,恰与同时弯腰的周砚白额角相碰。
"当心玻璃。"周砚白用警棍格开碎瓷片,拇指蹭过顾清让手背沾染的川贝粉。浪琴表链突然滑出袖口,表壳背面镌刻的"顾氏仁心"四字在晨光中一闪而逝。
窗外传来报童嘶喊:"号外号外!闸北发现抗日传单!"铃木健次的金丝眼镜掠过冷光,杜凤林的佛珠捻得更急。苏曼卿蹲在地上捡纸片,护士帽沿露出新剪的齐耳短发,发梢还沾着广慈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顾先生这双手..."周砚白忽然扣住顾清让欲缩回的手腕,枪茧磨过淡青血管,"倒是比我们巡捕房的指纹机还灵。"他指尖划过对方掌心一道陈年烫痕,"炮制乌头时落的?"
河面汽笛又鸣,惊飞檐角白鸽。顾清让抽手时带翻青瓷胆瓶,周砚白反手去接,警徽擦过药柜铜锁。暗格里半张苏区药品清单悄然飘落,正覆在铃木健次锃亮的皮鞋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