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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曙色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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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惊蛰,红星制药厂的蒸汽阀在晨雾中嘶鸣。顾清让的眼镜链缠住青霉素培养记录簿,笔尖在"生产工艺改良"栏悬停——周砚白掌心的温度正透过蓝布工装,烙在他修改配方的手背上。
"顾技术员看这发酵罐…"周砚白忽然扳过他的肩,中山装蹭上试管架的铁锈,"像不像当年同济堂的紫砂铫?"车间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在他鬓角霜色上镀了层银边。
苏曼卿的白大褂掠过灭菌室,听诊器挂着劳模奖章撞出脆响:"周厂长,省卫生厅的验收组提前到了!"她忽然抿嘴笑,"带队的女科长…像是旧时百乐门的…"
汽笛声截断尾音。云惊鸿拎着铁皮喇叭冲进车间,八角巾浸透汗渍:"同志们!三号罐压力异常!"她脖颈还留着武旦刀的旧疤,如今系着红领巾教工人识字。老裁缝的缝纫机突然卡线,阴丹士林布匹裂出青帮暗纹,忙用"安全生产"标语盖住。
"我去瞧瞧。"顾清让的银针匣卡在操作台,周砚白突然拽住他袖管:"当心老锅炉…"掌心薄茧摩挲过当年枪伤,"杜凤林藏的炸药…"
地窖铁门轧轧开启。小阿宝的公安制服映着马灯光,疤脸在青霉素菌种柜上忽明忽暗:"顾老师,这柜子夹层…"他忽然噤声,俄文标签下压着半张泛黄戏票——1950年梅兰芳慰问解放军的座次图,用红笔圈着周砚白的名字。
车间突然爆出欢呼。云惊鸿举着压力表指针高喊:"三号罐达标了!"女工们将白毛巾抛成浪花,老裁缝踩着缝纫机奏响《咱们工人有力量》。苏曼卿的听诊器贴上发酵罐,忽然红了眼眶——这心跳般的震动,多像当年吴淞口的江涛。
验收组皮鞋声踏碎喧闹。周砚白猛然将顾清让推进菌种室,反手锁门:"带队的白科长…"他扯开领口,盘龙刺青上的五角星发烫,"是白牡丹。"
培养皿在架上震颤。顾清让的银针挑破菌膜,忽然瞥见青霉菌落竟组成菊纹:"铃木的菌种!"周砚白警校毕业证从口袋滑落,夹页里的旧婚戒滚进消毒池。
"当年爆炸前…"周砚白突然抵住他后腰,"我往细菌舰投的,是令尊改良的菌种。"消毒液雾气漫起,浪琴表盘裂纹里渗出磺胺结晶。
车间喇叭骤响《歌唱祖国》。白牡丹的列宁装裹着银狐裘的轮廓,验收单钢笔尖戳破"红星制药"的笺头:"周厂长这青霉素…"她忽然用蔻丹指甲划菌种柜,"倒是比当年的盘尼西林还纯。"
地窖突传来闷响。小阿宝的公安哨刺破寂静,菌种柜夹层轰然洞开——杜凤林的翡翠烟嘴滚落,五百支森田药社的试管泛着幽光。云惊鸿的水袖残片缠住白牡丹高跟鞋:"白小姐这步法…"八角巾甩出当年武旦刀的弧度,"倒比百乐门的探戈还熟!"
"都别动!" 周砚白的中山装突然裂开,盘龙刺青上的五角星徽章灼灼生辉。他警校配枪顶着白牡丹后腰:"省厅特别行动组,等候白科长多时了。"顾清让的银针匣咔嗒弹开,三百根针尖映着青霉菌的诡光。
苏曼卿突然撞开菌种室,听诊器缠着半本俄文日志:"白牡丹在培养液里掺了…"她忽然踉跄,护士帽沿的磺胺结晶簌簌坠落,"掺了当年铃木的变异菌株!"
汽笛长鸣中,老裁缝的缝纫机线轴迸断。阴丹士林布匹裹住失控的发酵罐,他在火光中高喊:"顾大夫!当年沈老板护电台…"话音未碎在爆炸里,三百个青帮暗纹化作飞灰。
周砚白将顾清让护在身下,婚戒在消毒液里泛着磺胺的蓝光:"待会跟着小阿宝…"他忽然含住对方耳垂,"从当年同济堂的密道走…"
白牡丹的列宁装裂出银狐裘衬里。她蔻丹指甲抠进菌种柜,忽然凄声大笑:"周砚白!你可知道当年闸北…"云惊鸿的八角巾勒住她咽喉,巾角绣着的红五星浸透泪痕。
消防栓水龙冲开迷雾。顾清让在狼藉中拾起父亲的手札残页——泛黄纸页遇水显出新墨:"吾儿切记,真药不医国,良方在民心。"
晨光漫过滇池。小阿宝的公安臂章别上奖章,苏曼卿的婚戒套在听诊器上。周砚白的中山装补丁摞补丁,正与工人们重装锅炉。老裁缝的缝纫机又响起来,阴丹士林布裁成少先队旗,针脚走成长江水纹。
顾清让忽然打开珍藏的银针匣。三百根银针在晨光中排成青霉菌落模样,最亮那根簪着周砚白新采的三七花——原来姹紫嫣红,终要开在这新天新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