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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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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
此话一出,崔伟立吓得从椅上一软,双膝落跪,急忙中声音拔高:“王,王,奴才……”
“崔大人莫慌。”苏霁给了荔一个眼神。
荔跨步,侧身在崔伟立旁,面上带着客气又得体的笑容,伸出双手,如鹰爪,钳住了崔伟立的胳膊。
他被提起来了!
他身高一米七三,一百八十七斤啊!
荔怎能,怎能,如此这般?轻松自如?
“崔大人,请上座。”荔公公松开了他胳膊,明眸带笑,屈身,毕恭毕敬。
张着嘴忘合上的崔伟立,直愣愣瞪着这位外相‘温文尔雅’不已的荔公公。
“你,你…”他说不出话来。
难怪候暮之乱,荔公公能以一敌十二!重伤之下,还能将苏霁送至安全之地!
“啊哈。”苏霁轻嗤一声,一双幽深发亮的眸子正阴晴不明注视着崔伟立,“崔大人很意外?”
“奴才,奴才。”崔伟立本能的冲动又是下跪,却又忌惮荔公公再次把自己架起,张口疯狂组词,“奴才,只是,只是意外…”
“崔大人,你知道你父亲为何自缢吗?”苏霁抿了一口茶水,将金镶玉永华杯随手一放,话题一换,随意一挑,崔伟立颤着的心,‘咣’,坠入死寂。
崔伟立脸色发黑,胡言不休:“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啊。王,真的,我父亲都不知道,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父亲……”
御史大夫并非年事已高突然的暴毙,是有厚厚一沓证据被装封信内,在深夜呈进了他书房。
御史大夫阅完,年近九十的他,在屋内高声恸哭,烧毁信件,写下请罪书,尔后悬梁自尽。
‘策计人’崔伟立,那晚陪同着早早串通好的太医在门口候着,一经事发,就封锁了内府消息,对外宣称暴毙。
那晚的太医,在出了御史大夫的门府,回去就吞药自尽。可吞药之前,就私下将此事写了一份,透给了荔公公…
荔在一边,不动声色冷酷地观摩着崔伟立的神态变化,悄无声息,与苏霁交换了一个眼神。
“崔大人,可知‘洛水案’?”荔公公上前附耳。
‘洛水案’,是三年前,一位貌比洛神的女子,被官宦世子随意安了罪名当街强抢。
这位刚烈的女子,不堪受辱,持剑自卫伤了世子,为不连累家人,自刎血洒凫水城。
这件事,本如同大海投石,很快就被地方势力压了下去,可凫水城连了三年涝灾,颗粒无收。直到林游巡查到凫水城,翻出旧案,将包庇主犯的官员处置重罚,且着手疏通了水域地理,第二年才没了涝灾……
洛水案主犯,便是崔氏一脉的分支。他们背靠着大树,上下串通,在前几年,几乎无人可撼动他们的地位。
胡乱自语的崔伟立不敢细想,心如死灰,以至于都不敢抬头正视苏霁,最后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自大梁国建立,这几百年里,三公在朝内不知提携了多少人。
崔氏家族,与皇亲国戚更是关系密切……追溯起来,崔伟立的父亲还是苏霁的外舅舅勒!
此次,林游外出镇压广西叛民,深层次挖出了隐蔽在皇权之下,由御史大夫与原宰相指向,底下官商勾结,圈地圈人,更有甚,买卖朝廷命官职位,与黑市交易买卖罪臣家属等,一系列肮脏龌龊之事。
“奴才,是奴才,奴才将信件送进了我父亲的屋里。我父亲是一个清官,他要是知道这些,必定是活不下去的…是我,烧毁了父亲的请罪书…”
“呜呜,奴才,呜呜,奴才没办法,奴才要不那么做,荔公公就会带着内阁情机处的人来。到那时,我父亲也是身败名裂,名声不保…”
三公权力的削弱,意味着身居高位的苏霁,能看见的实情,多了起来。
正因如此,苏霁深感无奈。
各大家族与王族之间的权力纠葛,错综复杂,早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
他们互相汲取底下的民脂民膏,共生共长。
偶尔整枝删叶,是欣欣向荣。
若是大动干戈,得不偿失……
荔拧了一张热帕,递去。
崔伟立痛哭,是宣泄个人情绪。
他有着身居高位的无可奈何。
因此,他对自己父亲下手,是权衡利弊之后,对大局的妥协。
他割裂了自己,也毁掉了自己。
“王。”崔伟立重重擦了一遍自己的脸,拭红了脸,双目失神,“这几百年来,崔氏宗族历代在朝为官矜矜业业。若不是‘洛水案’,奴才至死也不知晓我崔氏家族早就败絮其中!”
“奴才深知崔氏一脉无可救药,这才出了下策,对我父亲使其攻心计,保全一个名声。奴才认罪!”
低沉沙哑的嗓音,言辞激烈到恳切。崔伟立说到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净瓷瓶儿,正要饮用。
荔一掌劈去,夺下白净瓷瓶儿。
“崔大人,这可使不得。”荔温柔一句,带着笑意将白净瓷瓶儿,顺手放在了苏霁的金镶玉永华杯边。
半倚在龙榻上的苏霁,悠悠立起身,淡然视线散漫地扫向崔伟立,薄唇一启,“崔大人,你若想死,犯不着来我跟前死。你若没在我跟前死,就说明你不想死。”
说到这,苏霁声音一顿,眼神往深:“既不想死,你也看了折子,却与我扯了些莫有的,不惜哭啼以死明志…你是跟我在赌,对吗?”
“也是,你崔氏一脉,仔细算起来,若是诛九族,那我王室再无人。连着我的人头,都得算进去…呵。”苏霁冷冷一嘲。
明晃晃地将‘筹码’揭开。
低着眼的崔伟立握着在掌心流失温度的白帕,抖动了两下脸颊。
苏霁戏谑的笑容,在眼底打转儿。
下一秒,他指尖捏起白净瓷瓶儿,‘咣’,抛到方桌上。
力道正好,白净瓷瓶儿碎裂,滚出两颗拇指大的红色药泥丸儿。
“吃吧。”苏霁拉长了声音,“崔——大人。”
荔将桌上已凉彻的茶水,推到了红色药泥丸儿前。
站立着的崔伟立,脸色由黑转白,身体开始左摇右晃。
“你死了,自有人即位。就像你父亲不肯做的事,也自有人去做。”苏霁重新端起了金镶玉永华杯,送到嘴边,余光斜看身影晃动愈加厉害的崔伟立。
他说的也是实话。
也的确那么在做。
崔伟立抬眼,瞅着面容消瘦,颧骨略高的帝王——苏霁。
早些年,崔伟立虽不参政,可耳畔多闻宫内一些事。
苏霁是所有嫡皇子里不足月的早产儿,性子最怯,身子弱如残烛,常年卧榻在床。
因病,他空堂,书没读几册,认不得什么字,无母系势力。
三公看中了他好掌控,命不长。这才教唆了吴皇后将其收进自己的内宫,捧上王位。
苏霁一上位,吴皇后垂帘听政,三公掌权放肆……
这一群善于给自己长远布局的上位者,怎能想到,多年之后,正是他们‘精心挑选’‘苦心栽培’的棋子,将一举瓦碎吴皇后的势力,使三公断腕,自食恶果。
崔伟立感慨良多。
也在这一瞬,他无比冷静而庆幸。
“王。”崔伟立将茶水推远,胸膛一阵起伏,“若是王意坚决,奴才定当义不容辞。”
苏霁眼里闪过一道光,不动声色地压下。
“哦?”他故作惊讶,“你可看清了折子里写的?”
苏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崔伟立也没什么好演的了。
此刻,崔伟立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这位弱不禁风的王,实则有可能是天下之大局变革的推手。
大梁国九百年来看似平稳有序发展,实则败絮其中,制度腐烂生虫。
停滞不前,就是退步!
现在。
历史的长河滚滚前进,无人能阻,无人能挡。
想罢,似有一股生气注入。
崔伟立提起笔,低着头在折子的末端,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方印,毫不迟疑地押了下去。
“王,奴才与奴才的父亲不同。”收回方印,崔伟立发白的脸色逐渐恢复血色,好似有了底气一般,音调开始上提,“奴才知道,打破常规,方能有一线生机改变局面。”
候暮之乱,吴皇后牵扯着宰相这一股势力,皆尽被铲除。
太尉苏大人墙头草,立马转变风向朝向苏霁,交出实权,继任无权宰相。
内阁情机处,设立不过三天,连夜抄了数百位大臣的家:
如一头饥肠辘辘的‘豹狼’,尖嘴獠牙,势如破竹,撕开了数百年以来由王权,官权相互利益交织而成,密不可破的势力网……
林游被提拔为太尉,昭示着新生势力的崛起。
御史大夫呢?因为崔伟立父亲的固执,导致错过了最佳投靠时期。
这也导致了现在的崔伟立为保全家族,不得不牺牲诸多,做出改变…
崔伟立心里深知,自己做得是对的。
他身后几万万人,指着他能见着第二天的清露旭日。
不做,必死无疑。
荔收走了折子,捧到了苏霁眼皮子底下。
苏霁一字不漏看了一遍折子,双手合上,面朝着崔伟立,眼睛一弯:“崔大人,好文笔。”
虚!
虚伪!虚假!
这上面,除了姓名,没一个字是崔伟立写的。
崔伟立挤出笑容:“为王分忧,是奴才的职责所在。”
“哈哈。”苏霁露齿一笑,眼神真挚,竟似孩童一般,露出纯粹的内疚,“到时,还要委屈崔大人了,替我背骂名。”
崔伟立看着苏霁转瞬即逝柔和的眉眼,惊愕后,哑然失笑。
他知道,自己遗臭万年,是板上钉钉的了!
“王,奴才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