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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眉间相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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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在干嘛呢?我已经,足足四十天没见到你了。
黎城迎来了寒冬,鹅毛大雪自空中簌簌落下,雪花落在地面上,树顶上,也落在江一的头顶和睫毛上,活像一个小雪人。
这一年,时序十五岁,江一九岁。
这一年,江一上四年级,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她叫余岁,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女孩,经常找他搭话:
“江一,你哥哥又没来接你放学吗?”
放学路上,余岁撑着大伞,也给江一遮住了些:“黎城好多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我和你家正好顺路,不如以后,我们结伴回家吧!”
“……嗯。”江一仔细想了会,还是同意了,他说了声好。
在学校,他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从不主动和任何人交朋友,也不主动和任何人说话,身边没一个朋友,这还是第一个找他搭话的人,但也仅限于此了。
江一成绩好,各科满分,是老师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好学生。但身边同学都不喜欢他,他高冷,不好接近,久而久之都觉得这位学神是个怪胎。
而见不到他哥的日子,他用好好学习来使自己忙起来。
“江一,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吧。”余岁发出邀约。
“那不行。”江一垂眸看了眼地上一层洁白的雪花:“周末要等我哥。”
虽然他哥不会遵守约定,但他会乖乖等他。
他是乖小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余岁被拒绝也不生气,两人一同走到岔路口分别。江一推开门,试探性叫了一声哥。
无人回应,屋子安静的像死过人。
江一又开始写日记:这是哥哥没有遵守约定的第三十七次,他不乖,我以后一定要将他锁起来,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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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时序终于告别费时又费力的力气活,没日没夜的修东西生涯,将身体也练出来了,只是脸上的青涩感还尚未退去。
这几年猛吃猛长,成了一米八的大个子。他的发色偏浅棕,这些日子没剪,长发已经长到齐眉处,那双丹凤眼极其深邃,琥珀色的瞳孔在日光的照射下,像一片泛起涟漪的湖。
一种沉稳内敛,但又带有青涩感的美。
举手投足间,有温柔,也有粗狂感,走在路边实在太抢眼,时不时有不明所以的姑娘们上前加微,却被一句十五岁整的尴尬无比。
天呐,这竟然是个未成年!不会还在用小天才电话手表吧!
辞了那份工作后,时序再也没有脏兮兮的出现过。
这天,时序回了趟家,这才警觉,他们这次已经四十来天没见过面了,他很想江一。
“宝宝。”试探叫了一声,忽然惊觉,他这会应该在上学。
又一次完美错位。
最后,他在衣柜里找了件江一的衣服深呼吸一口才能缓解思念,起身开始收拾家里的脏衣服,拖地,搓洗小崽的内|裤,乘着太阳下山之前,将衣服都晾起来才离开。
时序又买了水果去看芳姨,芳姨今年六十三岁,发根多了些白发,看见时序拉着他的手开始不放心:“小时,听你王叔说你不干那工作了,接下来想好干什么了吗?”
时序笑着说:“芳姨别担心,我想好了。”
有一回他跟着王哥进赌场,见识到了那里的纸醉金迷,一夜暴富,他跟着王哥赌了一把,一夜赚七万,这样的诱惑深深吸引了他。
加上他本身就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不光会算牌,出老千也学得快,他相信他能在赌场这个地方混出一些名堂。
当然,当赌徒这事可不能跟芳姨讲,他怕芳姨担心,和芳姨告别之后,他来到了二手车市场,用赌场赚来的钱提了辆丰田。
从那天开始,时序混迹在赌场,他长得帅,牌技高,又会出老千,不到一个月便成功引起赌场老板关注,大家都喊他赌神。
“时哥,晚上有个赌局,都是些大人物在玩,绝对有赚头,去不去。”这是赌场的经理,叫瓜子,平时组织各种赌局,靠这个捞油水赚钱。
时序看了他一眼,刚准备答应,结果包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时序拿起来一看,瞳孔一缩,是江一班主任打来的。
刚接电话,里边就传来了急促的女声:“江一他哥吗?江一在课堂上晕倒了,你快过来看看。”
“好!”时序挂了电话,婉拒了赌局,跳上车一踩油门往学校赶去。
他没考驾证,常年修车让他了解车的每一处构造,那段修车的日子王哥经常将车借给他练习,算得上半个老司机。
二手丰田停在校门口。
时序刚开车门,就看见了从拐弯处赶过来的班主任,班主任看了他一眼,责怪道:“你就是他哥,怎么现在才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差的家长。”班主任看着这个唯一的监护人,嘴上骂骂咧咧:“你知不知道这孩子前几天就开始不舒服咳嗽了,人拖到今天,直接就在课堂上晕了,家长一定要引起注意!”
“现在是冬季,抵抗力低的学生最容易感冒了。”
江一闻见熟悉的味道,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弱弱出声:“老师你,你不要说我哥,我哥只是没时间。”
“我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家长。”
班主任扶额看了两人一眼,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好孩子走了。
时序立刻将江一紧紧抱在怀里,小家伙的手飞快搂着他的脖子:“哥,你怎么现在才来。”
“对不起。”时序紧紧将人搂在怀里,眼眶瞬间红了。将他抱上了车小心翼翼放在后座上,正准备去驾驶座开车,手臂上立即黏上来一团温暖的东西。
“不要走。”江一砸吧着大眼睛看他,睫毛上还停留着未融化的雪花,他乖乖坐在后座上,不允许他哥走。
“不走。”时序坐回后座,和他亲昵的眉间相抵,滚烫的触感通过皮肤立即贴了过来,烫得他心惊。
他还没能从上次小家伙发烧的阴影中走出来,此刻又害怕又心疼。
“不走,只是要开车。”时序吻了吻他的额头,带着安抚意味。江一拉着他不让走,眼泪啪嗒掉了出来:“不行,开车也不行。”
时序哄了好一阵都不行,于是终于妥协,用单只手臂将人抱起来,两人一起坐上驾驶座,略显拥挤,但并不妨碍操作。
江一这回才不哭了。
时序将人往胸口位置放,他则是沉着脸开车。江一窝在他哥怀里,将头扬着,往他哥一侧肩膀上靠,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时序吻了一口他的额头,心口一酸:“生病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不想哥哥分心。”江一垂着眸,通过后视镜,他看见了哥哥此刻黑得能挤出墨水的神情。
雪花还在不断下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两人彼此间温度不断传递,最后车抵达医院门口,时序单手将人抱着,江一趴在他哥肩膀上,一点不乱动。
输液针扎破江一手臂时,疼得江一手臂微微发颤,时序伸手将他眼睛捂住,大手握住他没有输液那只手,“不怕。”
江一并不怕输液针,发抖只是在害怕等会哥哥又要离开。
医生将针扎完,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好好保暖之类的话,便离开了。时序这才仔细端详起江一来。
这么多天不见,崽好像又瘦了,脸颊肉少了,因为发烧的缘故,捏起来触感是滚烫的,三十九度。
看起来病殃殃的,脸色通红,伸手往他脸上一捏,那张脸便趴乖乖趴在他掌心里,轻微蹭蹭,“哥,我难受。”
喉咙干涩,十分嘶哑,听起来像一只快要病死的猫。
时序心口一紧,难过地想:他又变成了那个不负责任的哥哥。
今年是时序最不负责任的一年,一年365天,时序有两百天都不回家,他们在一起生活多年,双方都养成了依赖彼此的习惯。
时序在外面,不抱着他,其实压根睡不着,他意识到,他这样的方式或许正在把这份亲情推远。
他好像,正在亲手种下了一颗苦果。
“一一。”细密的吻砸在江一额头上,脸颊上,以及那只有疤的手背上,“再等我几年,到时候哥每天都陪着你,好不好?”
江一因生病难受的眼神,不知名的让时序心里泛起痛楚。
他转身想去给他倒杯温水,却不料温暖的触感又黏了上来,时序没甩掉,定睛一回头,发现了一叠钱。
江一使尽浑身解数将钱递进哥哥怀里,可怜巴巴说:“哥……给你钱,你不要走,陪陪我吧,好不好……”
眼泪啪嗒啪嗒掉他手臂上。
时序呆呆地望着那些钱,以及掉在手臂上的泪珠,顿时不动了,立马将人抱住,抱着他一起躺在病床上。
“没有要走,只是想要给你倒一杯水。”时序替他抚平紧蹙的眉,江一就钻进了他哥怀里,“不行,倒水也不行。”
水可以以后再喝,可是哥哥走了就真的走了,他又要好久好久才能见到。
他要尽可能示弱,这样哥哥才有可能多停留一会。
时序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脸色难看:“上哪存额这么多钱。”
江一摸着他哥的耳朵:“我把哥哥给我的钱,都存起来了,还有一些是奖学金。哥……你陪我一天吧,这些钱能让你陪我一天么?”
时序当即就知道了,敢情这小子是吧晚饭的前省下来了,这让他无比愤怒:“臭崽子,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江一缩在他哥怀里无声掉泪:“没有哥哥,就是不能好好吃饭。”
“你这样是不对的。”时序只剩下心疼,“不好好吃饭,就长不高,也长不大,也就不能陪在哥哥身边,小崽是不想陪在哥哥身边吗?”
江一 一听不能陪在哥哥身边,顿时急的差点哭出来:“想,我想。”
“乖小孩。”时序对着他翻来覆去哄:“那就好好吃饭,快快长大,然后来到哥哥身边。”
医院的灯很亮很亮,恍得他眼睛疼。江一只记得那天哥哥有急事走了,后半夜才回来,给他喂水喝。
示弱没有用,生病也没有用,这些都是不能让哥哥停留的东西。
什么东西才能让哥哥停留呢?他不知道。
哥哥说长大就好了,长大了就可以对着哥哥做一切过分事情。江一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从这天开始,江一开始好好吃晚饭,开始琢磨着长大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