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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第 1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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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藤筐载月,瓦罐藏春
一、露水煎茶
晨露还凝在草叶上时,邱莹莹已经挎着竹篮站在院角的老茶树下。这棵茶树是祖父年轻时亲手栽的,树干歪歪扭扭,枝桠却伸得很远,像要把半个院子都罩住。她踮着脚摘最顶端的嫩芽,指尖刚碰到叶片,露水就顺着叶脉滑下来,滴在她手腕上,凉丝丝的。
“小心别摔着。”润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雾的湿意。他手里拿着个粗陶瓦罐,罐口用棉布封着,“沈爷爷说用晨露煎茶最香,我刚在井边接了半罐,够咱们喝一上午了。”
邱莹莹从茶树上下来,看着他手里的瓦罐笑:“你还真信这个?去年你说用雪水炖梨最甜,结果冻得手通红,炖出来的梨还没普通糖水梨好吃。”
“那不一样。”润玉把瓦罐放在石桌上,伸手替她拂去发梢的茶叶末,“沈爷爷说这茶树沾了祖父的墨气,用它的嫩芽和晨露煎茶,能喝出‘字里行间’的味。”他说得认真,眼角的笑纹却泄了底——显然是被沈爷爷那些“老讲究”感染了。
两人蹲在灶台前,看着瓦罐在炭火上慢慢升温。润玉用竹筷轻轻搅动罐里的茶叶,嫩芽在水里打着转,渐渐舒展成翡翠色。“你闻,”他侧过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鬓角,“是不是有股墨香?”
邱莹莹仔细嗅了嗅,确实有股清冽的香气,混着草木的清新,倒真像祖父书房里那瓶陈墨的味道。她忽然想起昨夜整理的信里,祖父写过:“阿莹总说我喝茶太急,尝不出滋味。今日试着慢下来,看茶叶在水里翻涌,倒像看到她绣花时,丝线在布上游走的样子——原来慢下来,日子会变得这样软。”
“茶好了。”润玉把瓦罐从火上移开,倒在两个粗瓷碗里。茶汤碧绿透亮,浮着层薄薄的白沫,像撒了把碎银。
两人坐在门槛上,捧着茶碗慢慢喝。晨风吹过院角的竹篱笆,带着隔壁菜园的黄瓜香。邱莹莹看着润玉低头喝茶的样子,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像信里画的那只打盹的猫。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竹篮里拿出个布包,“昨天去镇上,见着个老手艺人,他说这是‘墨锭模具’,能自己做墨。你看能不能用?”
布包里是个小巧的铜模,刻着缠枝莲纹,中间空着,正好能填墨料。润玉拿在手里掂了掂,眼睛亮起来:“沈爷爷前几天还说,祖父年轻时总自己捣墨,说‘自己做的墨,写出来的字有骨气’。咱们试试?”
二、松烟制墨
说做就做。润玉翻出祖父留下的旧书,里面夹着张泛黄的方子:“松烟一斤,胶三钱,麝香少许,当归水调之……”他指着“松烟”二字,“得去后山采松枝,烧出的烟才纯。”
后山的松林密得很,阳光都难穿透。邱莹莹跟着润玉钻进林子,脚下的落叶厚得像地毯,踩上去沙沙响。润玉在前头开路,用砍刀劈断挡路的荆棘,时不时回头喊她:“慢点,别碰那些带刺的藤!”
他们在一棵老松树下停下,树干上有个树洞,里面积着层厚厚的松脂。“这棵树好,松脂足,烧出来的烟凝得牢。”润玉拿出带来的铁锅,架在石头上,把松枝一束束码进去,“得用慢火熏,烟才能飘进旁边的陶瓮里。”
他在陶瓮口蒙了层细纱布,又在瓮边挖了个小坑,让烟能慢慢渗进去。“等烟积够了,就成松烟了。”他擦了把额头的汗,鼻尖沾着点黑灰,“沈爷爷说,这活最磨性子,得守着大半天,火大了烟会焦,火小了烟又太散。”
邱莹莹坐在松树下,看着他蹲在火堆旁添柴,身影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她忽然想起祖父信里的画:一棵松树,两个人,一个在烧松烟,一个在旁边缝补,旁边写着“烟火人间,不过如此”。原来有些画面,真的会在多年后,以另一种方式重现。
等松烟积够时,日头已经偏西。润玉小心翼翼地把陶瓮里的黑灰刮出来,装进布袋里,沉甸甸的。“这就是松烟了。”他解开袋子让她看,“像不像夜空的颜色?”
回到家,两人把松烟倒在石臼里,按方子加了胶和当归水,慢慢捣。石杵撞在石臼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手发麻。邱莹莹捣了没一会儿就胳膊酸,润玉接过石杵,笑着说:“我来,你去把墨模洗干净。”
等她把铜模擦得锃亮,润玉已经把墨料捣得像块黑泥,细腻得泛着光。“可以入模了。”他把墨料填进铜模里,用木槌轻轻敲实,“得等三天才能脱模,到时候咱们在上面刻个字?”
“刻什么?”邱莹莹凑过去看,墨料在模子里慢慢成形,缠枝莲的纹路渐渐清晰。
润玉想了想,眼里带着点狡黠:“刻‘莹’和‘润’?左右各一个,合起来就是……”
“才不要!”邱莹莹打断他,脸颊发烫,“刻‘茶’字吧,咱们是用晨露茶树下的心思做的墨。”
润玉笑着点头:“好,听你的。”
三、藤筐藏暖
第二天一早,邱莹莹被院子里的响动吵醒。她披衣出去,见润玉正蹲在藤架下,手里拿着根细藤条,编得有模有样。旁边堆着堆处理好的青藤,是他昨天从后山割来的。
“醒了?”他抬头朝她笑,手里的藤条在指尖翻飞,“沈爷爷说,祖父以前总编藤筐装信笺,说‘藤筐透气,信纸不容易潮’。我想着,等墨干了,正好用藤筐装。”
邱莹莹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看。他的手指很灵活,藤条在他手里像活的一样,很快就编出个筐底。“你看,这里要留个小格子,正好放砚台。”他指着筐边凸起的部分,“旁边再编个小兜,能插毛笔。”
她学着他的样子拿起藤条,刚编了两下就乱了套,藤条缠在一起解不开。润玉放下手里的活,耐心地帮她理好:“别急,顺着纹路来,像给藤条找朋友似的,让它们手拉手站好。”
阳光穿过藤架的缝隙,落在他认真的脸上,也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邱莹莹忽然觉得,编藤筐和过日子很像,那些交错的藤条,就像生活里的琐碎——有缠在一起解不开的时候,也有相互支撑、慢慢成形的安稳。
“对了,”润玉忽然想起什么,“昨天去后山,见着你上次说的那丛野栀子了,开花了,白得像雪。”
邱莹莹眼睛一亮:“真的?那等墨脱模了,我们去摘些回来,晒干了放在墨筐里,祖父信里说‘墨香混着花香,写出来的字会笑’。”
润玉笑着点头,忽然把手里的藤条往她手里一塞:“你来编最后一圈,就当是……咱们一起完成的。”
邱莹莹接过藤条,指尖有些发颤。她慢慢编着,润玉在旁边扶着筐沿,时不时帮她调整角度。藤条最后收尾时,他用剪刀剪断,又用细藤缠了个漂亮的结:“好了,像不像个小摇篮?”
藤筐不大,刚好能放下砚台、墨锭和几卷纸,筐沿还歪歪扭扭地缠着圈细藤,是她刚才编错的地方。可邱莹莹觉得,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藤筐。
四、墨锭初成
三天后,终于到了脱模的日子。邱莹莹和润玉捧着铜模,紧张得像在等什么宝贝出世。润玉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模子,一个黑亮的墨锭“啪”地掉了出来,缠枝莲纹清晰得像活的,边缘还泛着层淡淡的光。
“成了!”润玉把墨锭捧在手里,像捧着块稀世珍宝,“你看这光泽,比买的还好!”
邱莹莹拿出小刻刀,在墨锭侧面刻了个小小的“茶”字,笔画间还特意留了点飞白,像茶叶的形状。“这样就完美了。”她把墨锭放进藤筐里,又往筐里撒了把晒干的栀子花瓣,“祖父说得没错,真的很香。”
润玉从屋里拿出那方补了金箔的旧砚,放进藤筐的小格子里,又插了两支新做的毛笔。“走,去书房试试。”
书房里,阳光透过窗棂,在桌上投下块亮斑。润玉研墨时,邱莹莹凑过去看,松烟墨磨出的汁乌黑发亮,带着股淡淡的松香和药香——是当归水的味道。
“写什么?”他拿起笔,回头问她。
邱莹莹想了想,指着墙上祖父写的条幅:“就写‘岁月静好’吧。”
润玉点头,笔尖饱蘸浓墨,在宣纸上落下第一个字。他的字比以前更稳了,笔画里带着松烟的沉劲,也带着点栀子的软意。邱莹莹看着那四个字在纸上慢慢成形,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这墨,是他们一起守在松树下熏出来的;这字,是用他们一起编的藤筐里的笔写的;这书房,这院子,这身边的人……一切都像祖父信里写的那样:“日子是慢慢熬出来的,像这松烟墨,得一点点熏,一点点捣,才能浓得化不开。”
润玉放下笔,从背后轻轻抱住她:“等秋收了,咱们再去后山采松枝,多做几块墨,好不好?”
邱莹莹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墨香和松烟味,点了点头。窗外的茶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应和。她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是把往事锁进记忆里,而是让那些温暖的、认真的、带着烟火气的瞬间,像松烟墨一样,慢慢融进时光里,浓得化不开,暖得忘不了。
藤筐里的栀子花瓣轻轻晃动,墨香漫了满室,像个温柔的拥抱,把所有的日子都裹得暖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