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刺刀之下 ...
-
“现在插播一条快讯,我市发生多起入室杀人案件,经警方推断,凶手的凶器为一把……”
A市下着雨,暴雨。雨铺天盖地地卷来,晦暗了人间。
这是条小街,马路本是双行道,但两侧都被违规停了车,还被横七竖八地停放了些自行车和电动车,所以被迫变成了只能容一车畅通的单行道。
道路两边,是一溜地商户,都是些小商小贩,临着居民区做些生意。风雨中,商户门口的行道树像是犯了头风病,一个劲儿的摇头晃脑。天地太飘摇,远看,门店里各色的灯光,红的黄的蓝的绿的,也在摇晃。
但S既看不到摇晃的树,也看不到摇晃的的灯光。他是个盲人。他可以感知到光,能分辨黑夜与白日,仅此而已。
S撑着把红伞,走在这条不知名的商业街。雨天,撑红伞,如此醒目,为的是让路人注意到他,以避免不必要的碰撞。
暴雨如注,溅起秽物,湿了S纯白的裤脚。
铺面路上没有修盲道,S紧握着手杖,举步维艰。雨在风势的助力下斜袭过来,打湿了S的衣服。S洁净的白色上衣很快失去垂感,贴着他的胸膛,显出他消瘦中带着些薄肌的身体。
雨势太大,他走不了了。
他需要做出选择,停在危险的原地,还是走向同样危险的未知。
身后有人走来,铿锵有力,雨声中S仍能听见硬质鞋底落地的脚步声。那人的步伐迈得很大,风衣的衣角飞起,割到S垂着的手腕。
S握住那片衣角,风衣定住了。
“先生,能麻烦您送我去春和路二十一号吗?”S道。
男人看向S。S带着墨镜,拿着导盲杖,一看就是个盲人。
一个美得危险的盲人,出现在危险的天气。
“好。”
男人握上S的手腕,拉着S走了。
很不幸,S被拐卖了,并被囚禁了。应该是囚禁,因为房间的门是被锁着的。不过这囚禁条件比较像软禁。是的,软。房间里到处都是软的,柔软、温暖。地上铺着厚实的长绒地毯,大床软得让人陷进去,床上是一张巨大的毛绒毯子,大到平铺在床上能垂到地上。房间里唯一的桌子,还是一张铺着台呢的台球桌。
也正因为这些软,S总是难以通过声音判断有没有人来到房间。好在还有一些其他的信息源,比如气味。现在,台球桌上传来食物的香气。S知道,有人来了。这个人可能还在房间里,在房间的任何一个地方,注视着他。也可能已经走了。
S从床上爬起来,摸到台球桌前,拿起饭坐到地毯上吃。
房间带有卫生间,卫生间里各种洗漱用品一应俱全,他还从房间的衣柜里找到了几套衣服。昨天晚上S被关进屋子后,很快便摸索着适应了环境,淡定地脱掉身上的湿衣服,摸去卫生间洗澡了。
也许他站在镜子前时,镜子里不只他一个人。也许他看不见的自己的身体,别人能看见。
但是他不在意,既来之则安之,无论是天堂还是深渊。
S吃完饭,太无聊,只能摸回床上躺着,迷迷糊糊又睡去了。
冰凉的触感将他惊醒。一片刀子,贴在他的脸上,擦拭般的,刀子在他的脸颊上正反抹了两下。
“起来。”男人说。
S乖乖起来,男人拉着他,给他放到台球桌上。
“你想要做什么。”S问。
男人没有回答他,用一把剪刀,轻柔细致地给S剪头发。
S感受到,感受到男人按在自己的头皮上的指腹,感受到剪刀不经意掠过他的耳朵时的片刻凉意,感受到男人俯身时喷到他颈间的热气。
S听见,听见剪刀与发丝交颈的声音,听见身后男人胸腔中传来的跳动声,听见细微到近乎没有的发丝委地的声音。
男人剪完头发就走了。
第二日。也许是第二日,因为S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少时间。男人又来了。男人用刀面拍了拍S的脸颊,将熟睡中的S唤醒。
这刀子真凉,凉得S都要怀疑男人刀子的存放地点是冰箱冷冻层。S可算是知道这屋子为什么到处都是毛绒绒的了,越是待在温暖的环境里,越是对突如其来的冰凉感知明显。
男人将S抱到台球桌上,用一副指甲钳给S剪手指。还是那般吹毛求疵的剪法,细致、讲究,十根手指男人剪了有半个小时。
剪完手指男人竟将S的脚抬起放到自己的膝上,又给S剪起了脚趾。
S自认是个变态,这会也难受得蜷曲起了脚趾。
“你是变态还是杀人犯。”S问。
男人还是不说话,继续细致地对待着S的脚。
“我宁愿你是后者,直接给我一刀痛快,别这么折磨我了。”S说。
男人还是对S的话视若罔闻,直到修剪完指甲放下S的脚。
S跳下台球桌,脚心陷入地毯的绒毛。下一秒,锋利的刀刃贴上S的脖颈,S的脖子流出鲜血,顺着脖颈向下流,滑入锁骨与肩胛。
“但你是前者。”S说。
男人放下刀,离开了。也许是离开了,也许还在房间里。
第三天,S意识到,男人可能真的是个杀人犯。
没有什么奇怪的仪式表示自己来了,男人直接将S从床上提起来按到台球桌上,扯掉S上身的衣服,拿一把篆刻刀,精细地、绵长地,在S背上刻了一背的字。
S终于认识到,这是个变态杀人犯。男人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凌迟处死他。
S想要逃,但无处可逃。
屋子里没有窗子,只有一扇门。门只会在男人进出的时候被打开。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利器,杜绝了S自我了断的念头。
S只能在黑暗中、在痛苦中、在恐惧中,等待。等待男人带着死亡的召令而来。
第四天,男人如期而至。这次,S在男人对他的身体做出动作前就知道男人来了,因为他听见,手指穿进手套、皮革绷到骨骼的声音。
S刚坐起身来,男人就钳上他的下颌。刀刃横进S的口舌。S毫不怀疑,男人想要割掉他的舌头。
能怎么办?最后再用尚存的舌头说两句求饶的话?
S的小脑袋转得飞快,他赌了一把,头颅后退,让刀子从口中退了出去,在刀子上落下一个吻。可能是虔诚的,也可能是谄媚的。
刀子抖动了下。
但刀子并没有饶过他,短暂的停滞后,刀子又割开唇瓣、撬开齿贝,捅进了S的口中。
S倒吸了一口凉气。男人只需翻动下刀柄,便能给他的口齿搅个开花。
S不敢动,就这么含着刀子,把冰凉捂成湿热。
呼。男人拔出了刀子,动作很快,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刀刃在S的嘴角划开了个小口子。
S松了口气。算是又苟延了一天。
第五天,男人拿了把餐刀来,在S身上各处游走,似乎在选择要取下的部位。
餐刀很冰很滑,蛇一般,S很清楚,男人选好了部位后,会毫不留情地下刀。
刀子停在了S的左耳旁,S的身体开始细微地抖动。刀子一寸寸向前推,先是割裂了S的耳垂。
一滴血顺着S的下颚流下。
“今天的是我的生日。”S说。
男人停了刀。
“可以祝我生日快乐吗?”S继续说。
男人收起了餐刀。
带着血的餐刀落到柔软的奶油蛋糕上,蛋糕被分尸了。草莓果酱从蛋糕碎尸中流淌出,流得漫山遍野。
男人切了一块蛋糕给S。
“还应该点蜡烛,许愿。”S说。
男人从包装袋里拿出蜡烛袋子,取出一根,用火柴点燃,插到S手中的蛋糕上。
S感受到了烛光,是温暖的,是火热的,是让人想要流泪的。
S吹灭了蜡烛。他对男人说,“我许的愿望是,被你杀死。”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男人递给S一个叉子,S小口小口的挖起奶油吃。
嘴角的伤口又渗出些血来,血腥混着甜腻,在S的口舌间翻转。
“好吃吗?”男人问。
S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抿了口奶油,站起身来,向男人扑过去。
男人手里还拿着刀,刀子还朝着S。S这样扑过来,会自己撞到刀口上,蘸着奶油的刀口。
男人慌了,他侧过刀。S的侧腰绽开一朵血花,越绽越大,绚烂盛大。
S抱住了男人的脖子,吻上了男人的唇。S的舌头灵活地钻进男人嘴里,轻轻描摹了一下男人的齿,继而,柔软撬开坚硬,开始扫荡,不留余地地扫荡。
男人举起刀子,刀尖抵着S的后心。
S终于吻完了,他展开双臂,向后倒去,如同飘散的蒲公英归向大地。
刀子落到了地上。
S笑了。
男人走了。
第六天。男人又来了,带了把剃刀。
剃刀刚挨上S的头,S便跳了起来。
“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S道。
男人都忍不住笑了。男人换了个地方剃。
第七天。门外的动静持续了很久,男人才开门进来。男人拿了把刺刀。
男人说,刺刀属于心脏。
S想要跑,发疯地想跑。可这间房子就这么大,他怎么跑,都会轻而易举地被男人拎回来,拎小鸡仔般。
S吻上刀子,吻上男人带着皮手套的手,吻上男人的额头、眼睑和嘴唇,都没有用,刀子还是朝着S。
S闭上了眼,唤了一句,“先生。”
“请你捅向我、搅动我、杀死我。”
“但也许,你可以用火热,而不是冰凉。”
“昨日的剃刀,已帮你清理好路障。”
刀子在S的身上捅刺了三天,他还没有死。
终于,刀子到了S的手上,他精准地,一发即中地刺向了男人的心脏。
S看见,血从男人赤|裸的胸膛涌出,滴洒到S的脸上,像是十日前,瓢泼的雨水。
男人翻过身去,赤条条躺在雪白柔软的大床上,任由刺刀立在自己的胸口,任由鲜血流淌。
男人露出蚕食至饱后满足的表情。
S终于意识到,男人计划的结局,从来都不是杀死S,而是被S杀死。
是的,S就是那个逃亡的杀人犯。
那天,S在男人被吹起的风衣里,看到了一把刺刀。S赌这是个和他一样亡命天涯的人,是一个和他一样喜欢尖刀和鲜血的人。
春和路没有二十一号。S的眼睛躲在墨镜后面,看着男人把他带到自己的家里,看着男人将他关入地下。
他在装,装作一无所知。他在等,等一个刺刀到他手里的机会。
台球桌上还有半个没吃完的蛋糕。S太饿了,他踉跄着走过去,狼吞虎咽地将蛋糕吞到肚里去。
男人坐在床上,眼神有些涣散,仍看着S。
S转过头来,对男人说,“好甜的蛋糕,先生,谢谢你。”
男人闭上了眼睛,仍喘着气。
S将蛋糕吃干抹净,到卫生间去,从头到脚洗了个痛快。他将头发擦至半干,刮掉新生的胡茬,赤|裸着走出去,从衣柜中拿出一套崭新的衣裳,换上,是一副清爽的少年模样。
S转过头去,对男人露出一个甜腻的微笑,“先生,变成恶鬼,请一定要来找我。”
男人的眼睑微抬了下,疲惫地扯出一抹笑。
S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向门,握上门把手,下按,推开。
门外是——一堵墙。
墙里边,还有着些砌墙用的工具。
三天前,门外传来的声音,正是男人在砌墙。
这才是男人真正计划的结局。死,都得死。猎人会死在野兽的爪牙下,野兽也将永远困在囚笼之中。无论刺刀落入谁的手中,他最终都会捅向自己。
他们的尸骨将交织在一起,他们的灵魂,都将被困在此处。他们,谁也不饶过谁,谁也离不开谁。
墙已经砌好三天了,无比硬实,硬实得可以几十年屹立不倒。还是男人惯有的手笔,细致,细致得不留一点余地。
S回到屋子里,男人已经离去。男人合着眼,挂着笑,对自己的死亡心满意足。
S拔掉男人胸口的刺刀,刺向自己的心脏。
男人说对了,刺刀属于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