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桂子盈怀时 ...
-
药香慢(周家岁月)
1995年的白露落在周家天井时,总带着陶瓷药罐的钝响。晨光从瓦缝间漏下来,在周仲景的紫铜药秤上碎成金箔。老中医用麂皮擦拭祖传的针灸铜人,铜绿在凹陷的穴位里沉淀着光绪年间的往事。苏明蕙在廊下批改作文本,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与檐角风铃的叮咚织成二重奏。
柏年归家时总要先穿过这条光影长廊。父亲在藤椅上打盹,药杵滚落在青苔斑驳的石阶边,母亲用红丝线捆扎的作业本在竹筐里堆成小山。厨房砂锅里煨着党参乌鸡汤,水汽在窗棂凝成细小的珍珠——这是苏明蕙三十八年如一日的温柔,连当归的苦都被熬成了回甘。
某个梅雨绵长的午后,柏年发现父亲往母亲的保温杯里偷放甘草片。"你妈改作文爱上火。"老人捻着山羊胡嘀咕,却不知紫砂壶后那双笑眼早已看穿这拙劣的甜蜜。雨滴在瓦当上敲出宫商角徵,他们就这样守着中药房潮湿的芬芳,把光阴过成文火慢炖的当归黄芪。
绣色长(林家流光)
纺织厂宿舍三楼的阳台上,赵婉清的绣绷永远盛开着永不凋零的春。林国栋的刻刀在梧桐木上行走,刨花像雪片堆积在妻子绣鞋边。月笙放学归来时,常看见父母的身影被夕阳拉长在斑驳的墙皮上,父亲手中的木玫瑰与母亲帕上的丝线牡丹,在暮色里开出并蒂双生花。
阁楼樟木箱里存着月笙的童年。褪色的红领巾旁躺着父亲刻的铅笔盒,第一支英雄钢笔上缠着母亲绣的蓝丝带。某个停电的夏夜,月笙撞见父母在烛光里跳舞。林国栋的工装裤袋露出半截未完工的木簪,赵婉清哼着《夜来香》把鬓角的银丝藏进他肩头。老式收音机滋啦滋啦响着,月光把他们的影子酿成蜜色的酒。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月笙在母亲妆匣底层发现泛黄的保证书:"国栋承诺每日为婉清削铅笔,至白头不改。"钢笔字被岁月晕染得模糊,木屑却仍在每个清晨准时落在她梳妆镜前。
银杏渡(相逢时节)
1997年的雨水来得猝不及防。周柏年白大褂口袋里的桂花糖正在融化,甜腻顺着听诊器银管爬上来时,急诊室的门被暴雨撞开。林月笙抱着烫伤的学生冲进来,湿透的蓝布裙在瓷砖上拖出水痕蜿蜒,像一轴被晕染的工笔长卷。
他接过孩子时触到她冰凉的指尖。碘伏棉球滚落在地,她发梢的雨滴正巧落在他手背,惊起蛰伏多年的蝴蝶。窗外银杏树在风雨中簌簌作响,某片叶子穿过气窗,恰好停在13号病历的烫伤记录上。
后来每次换药,柏年都会在纱布边缘画只小雀。月笙在走廊教孩子念"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声音被消毒水洗得清亮。有次她俯身捡拾飘落的处方笺,后颈露出淡粉的旧疤痕,像落在雪地上的樱花瓣。
木铃铛(三秋桂子)
千禧年除夕,住院部天台铺满碎雪般的星光。柏年握着裹在银杏叶里的银戒,看见月笙睫毛上凝着霜花。"上周去省城..."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北风,"医学院的银杏..."远处广场倒计时的钟声漫过围墙时,她的吻落在他颤抖的嘴角。两个裹着白大褂的人,在世纪更迭的缝隙里交换了体温。
2001年重阳的晨雾沾着桂香。产房走廊里,林国栋的刻刀正在黄杨木上跳舞。木铃铛渐成雏形时,隔壁传来清亮的啼哭。"祁家小子抢了先。"陈雪抱着襁褓经过,婴儿拳头里攥着根胎发——那是月笙清晨阵痛时,落在枕畔的乌丝。
当晨曦第七次爬上窗棂,钟意的哭声终于摇落满室桂花。柏年剪断脐带的手势像在解开命运的绳结,保温桶里浮沉的枸杞突然让他想起求婚那夜——月笙把银杏叶举在月光里说:"等孩子会走路,要带她去踩秋天的响。"
双生韵(青梅初现)
祁砚的铜算盘与钟意的木铃铛,在育婴室暖箱上轻轻相碰。陈雪把两个襁褓并排摆放时,发现男婴掌心还粘着女婴的胎脂。月光漫过《飞鸟集》第137页:"我们如海鸥之与波涛相遇似地,遇见了,走近了..."
凌晨换班的护士看见,周柏年与祁远山并肩坐在长椅上。儿科医生口袋里露出半截胎毛笔,气象工程师的笔记本画满云图。晨露凝结在窗台时,祁砚忽然抓住钟意的襁褓系带,像抓住穿越光年而来的星轨。
苏明蕙送来的虎头鞋还沾着中药房的艾草香,赵婉清绣的百子被上,两只布老虎正在桂花树下对望。晨风掀起窗帘一角,百年银杏的叶子飘进来,轻轻覆在两个新生儿交握的手指上。
---
时光注脚
周家药柜第三格藏着柏年童年掉落的乳牙,裹在苏明蕙批改的作文纸里
林家阁楼木盒存着月笙掉第一颗牙时绣的落齿袋,针脚歪斜地绣着"给牙仙子"
祁砚抓周紧握的木铃铛内侧,刻着林国栋连夜雕的泰戈尔诗句:"生如夏花"
此刻暮色正爬上县医院的爬山虎,育婴室的暖箱像琥珀包裹着两个初生的灵魂。往后的岁月会证明,有些相遇早在心跳之前就已写好韵脚,如同桂花总要等到寒露才肯吐尽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