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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归途的星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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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药炉旁的静默(归家尾声)
周家小院的药香似乎比往年更浓了些。紫铜药秤的托盘上,几味安神宁心的药材散发着清苦的气息。外婆苏明蕙正小心翼翼地将熬好的药汁滤进白瓷碗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心疼。
祁砚坐在药房角落的小凳上,额角的纱布已经拆掉,留下一道颜色转深的细长痂痕,像一道沉默的勋章刻在眉骨上方。他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那枚木鸟铃铛,用小号镊子极其专注地调整着铃舌与内壁的间隙。松木的微香混合着药草的苦涩,在安静的空气里弥漫。
钟意端着刚切好的水果进来,脚步放得很轻。她将果盘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额角的伤痕和那低垂的、专注的眉眼上。那道痂痕让她心头依旧会泛起细密的疼,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那是他心意的具象证明,是超越所有公式语言的无声誓言。
“外婆说这个药安神,趁热喝。”她声音很轻,将温热的药碗推到他面前。
祁砚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他的目光总是能第一时间精准地捕捉到她,像校准过的精密仪器。他接过碗,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那瞬间的接触很短暂,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两人心间漾开无声的涟漪。他没说话,只是端起碗,将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放下碗时,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沉静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还疼吗?”钟意忍不住又问,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触碰那道伤痕,又强自忍住。
祁砚摇摇头,将手中的木鸟铃铛递给她:“修好了,频率更稳。”他顿了顿,补充道,“加了点缓冲材料,抗冲击。” 这看似平淡的陈述,却让钟意心头一暖。他不仅修复了它,还加固了它,就像他在实验室里用身体为她构筑的屏障,也像他此刻无声传递的心意——更稳定,更坚固。
她接过温润的木鸟,指腹摩挲着那道象征修复与守护的金线,铃铛在掌心发出极轻微的、悦耳的震颤,仿佛与她的心跳同频。药房里只剩下药炉上砂锅轻微的咕嘟声,和两人之间流淌的、无需言语的静谧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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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星图下的私语(临行前夜)
临行前夜,喻夏提议去城郊新建的天文观测台看星星。霍渊自然是积极响应,开着车一路呼啸。观测台位于小城边缘的山坡上,远离尘嚣,穹顶般的巨大玻璃罩外,是丝绒般铺展的深邃夜空,繁星璀璨如碎钻。
巨大的天文望远镜前,霍渊咋咋呼呼地调整着角度,试图寻找某个遥远的星云。喻夏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偶尔轻声指点。祁砚和钟意则并肩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仰望着浩瀚无垠的星海。
城市的灯火在远方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头顶的星辰却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猎户座的腰带熠熠生辉,北斗七星静静悬垂。夜风带着初春料峭的寒意,透过玻璃缝隙钻进来。
祁砚脱下自己的外套,动作自然而无声地披在钟意肩上。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皂角气息的暖意瞬间包裹住她,驱散了夜风的微凉。钟意没有拒绝,只是将外套裹紧了些,指尖悄悄触碰着袖口内侧那一点磨损的痕迹。
“看那里,”祁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低沉清晰,他抬起手,指向东北方一片密集的星域,“那是双子座。”他的手指在星空中划过一道无形的轨迹,“α星(北河二)和β星(北河三),即使相隔遥远,轨道也紧密相连,相互影响,相互守望。”
他的话语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客观的天文现象。但钟意的心却猛地一跳。她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那两颗明亮的星辰在深蓝的夜幕中,确实靠得极近,散发着相互辉映的光芒。她悄悄侧过头,看向身边的祁砚。清冷的星光勾勒着他挺拔的侧影和额角那道淡淡的伤痕,他的目光依旧凝视着星空,深邃的眼眸里映着万千星辰,也映着她的身影。
“像我们吗?”钟意鼓起勇气,声音很轻,几乎被夜风吹散。话一出口,她的脸颊就微微发烫,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
祁砚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收回指向星空的手,侧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在重新审视一张早已熟记于心的星图。星光落在他眼底,像碎钻在深潭中闪烁。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
“嗯。”他终于应了一声,低沉而短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一个简单到极致的肯定,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那声音敲在钟意的心上,比任何情话都更沉重,更真实。
他伸出手,不是去握她的手,而是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拂开她颊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指尖带着微凉的夜气,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那触感短暂却无比清晰。动作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带着一种无声的珍视。
“南方的春天,湿气重,”他收回手,目光重新投向浩瀚的星海,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直,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嘱咐,“注意保暖。”
钟意裹紧了他的外套,那上面残留的体温和他拂过她发丝的触感,混合着夜风的清冽和星光的浩渺,在她心头交织成一片滚烫的安宁。她望着玻璃上模糊映出的两人并肩的轮廓,轻声应道:“嗯,你也是。”
不远处的望远镜旁,霍渊正兴奋地招呼喻夏来看他找到的星云,声音洪亮地打破了夜的寂静。喻夏笑着应和,目光却飞快地扫过窗边那两个无声依偎的身影,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星空无言,却已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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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站台上的距离(离别时刻)
月台的广播再次冰冷地切割着空气。行李箱的滚轮声、送别的叮嘱声、汽笛的长鸣声交织成离别的背景音。周家和祁家的长辈们围着钟意,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衣食住行。祁砚和霍渊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霍渊正拍着祁砚的肩膀,大声说着什么。
钟意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祁砚身上。他今天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身姿挺拔,额角的伤痕在明亮的站台灯光下已不甚明显。他听着霍渊说话,偶尔点头,目光却越过霍渊的肩膀,精准地投向钟意。那眼神沉静依旧,却像深海下的潜流,蕴含着无需言说的力量。
喻夏轻轻捏了捏钟意的手:“到了报平安。”她眨眨眼,意有所指,“‘共振仪’的远程信号可不能断。”
钟意脸一热,点点头。
登车的提示音响起。人群开始移动。钟意深吸一口气,和长辈们一一拥抱告别。轮到祁砚时,她脚步微顿。霍渊识趣地拉着喻夏退开几步,假装研究站台指示牌。
站台的灯光有些晃眼。周围是涌动的人流和喧嚣的离别。祁砚站在她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这个,”祁砚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用厚牛皮纸仔细包裹的物件,递给她。没有多余的话。
钟意接过,入手微沉,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她能猜到里面是什么——是他整理好的、关于她下学期那门高难度天体物理核心课程的补充推导笔记。他总是这样,用最实用的方式,表达最深沉的支持。
“嗯。”她握紧了手中的包裹,像握着一块温暖的磐石。
汽笛再次长鸣,催促着最后的离别。钟意咬了咬唇,鼓起所有勇气,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那一步的距离。她抬起头,飞快地、轻轻地,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
“祁砚…等我回来。”
说完,不等他反应,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她拉着行李箱,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向车厢门。
就在她踏上列车踏板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稳稳地落在她耳中:
“好。”
只有一个字,却像定海神针,瞬间锚定了她有些慌乱的心跳。
她忍不住回头。祁砚依旧站在原地,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涌动的人潮,目光如沉静的灯塔,牢牢锁定着她。他朝她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物开始向后移动。钟意趴在车窗上,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在站台上越来越小,却始终没有移开目光,直到站台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她紧紧抱着怀中那个牛皮纸包裹,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他的体温,也感受着背包侧袋里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标本和温润的木鸟铃铛。
南下的列车载着她驶向新的学期,而心湖深处,名为“祁砚”的星轨,已牢牢锁定方向,牵引着她每一次心跳的律动。分离的只是物理的距离,共振的频率,早已在灵魂深处扎根,无法剥离。下一次重逢,或许就是那场深埋已久的“相变”最终完成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