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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日蝉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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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
寒凉的夜风吹过,程星意搓着裸露在外的手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等初步看清眼前景象时,他甚至顾不上伸手去挠背后一直隐隐作痒的肩胛骨。
少年微张着嘴巴,整个人石化般愣在原地,直至一阵风再次扑向面门,惊愕才终于从他漆黑的双眼深处逐渐扩散开来。
节假日来临,他从大学宿舍回到家中与父母妹妹团聚。对他来说,在闷热的夏夜里,穿着短袖短裤,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昏昏欲睡地拨弄手机,无非是件幸福的事。
就在即将进入梦乡之际,恍惚间他听见一声尖锐的蝉鸣炸响在耳边,本能地捂住刺痛的耳朵,嘟囔一声想要翻身,可动作尚未没完成,就突然脚底打滑,险些啃了一嘴泥。
那绝不是幻听。
单薄的睡衣无法帮他抵挡丝毫冷意,反而让他彻底清醒。
程星意捻起手指把漏风的衣领合了合,眯着眼在黑暗中努力分辨,很快于周遭陌生的环境中确认了自己早已不在家中的事实。
无数杂乱的植物相互交叠遮挡视野,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他上小学的妹妹捉弄人时爱捣鼓的那几个搞怪动作。
程星意环顾完一圈,还是没能找到那只发出可疑动静的飞蝉,但碰巧发现了一条可供行走的蜿蜒小道。
他拍了拍后肩,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瞧瞧这这阴森劲儿,该不会是真掉进什么恐怖小说片场了吧?
可等了好几分钟,预想中的“开门杀”并没有如期而至,只有穿过树叶的风会时不时嚎上一嗓子,彰显下存在感。
“呼……”他紧绷的肩膀微微塌下一点,嘴里小声嘀咕道,“原来也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NPC会突然蹦出来要追着我砍,真是自己吓自己。”
“算了,原地杵着也不是个事儿。”程星意甩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恐怖片情节赶出脑袋 ,一头乌黑的短发晃悠悠地搭在额前,衬得他双眸愈发清亮夺目。
“管它是副本还是怪谈,通关钥匙总不会自己掉脚边吧?”他握紧拳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尖尖的犬齿格外醒目。
无论如何试试呗,先从这里出去再说,目标是活着回家,然后把这段经历和每个朋友都分享一遍!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抬起脚,试探着踩上那条如指引般的可疑小道,动作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干脆利落。
脚下的泥土松软潮湿,带着股腐败植物的腥气,提醒他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程星意不断前进,长时间置身于黑暗,感官也变得愈发敏锐。
例如此刻,风声突兀变调,若有若无地夹杂进其他声响的瞬间,少年倏地停下脚步,被扑鼻的铁锈味糊了一脸后,汗湿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紧张。
“呼、嗯……”
“砰…砰砰——”
压抑到极点的喘息在静谧的夜清晰可闻,伴随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草丛抖动的频率猛然拉至最高,飘飘忽忽状似鬼影。
程星意自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头脑不知为何一直嗡嗡作响,这时闻到血腥以后心脏甚至开始剧烈跳动。
前方……到底是什么呢?
按照常理,出于自保或许应该掉头就跑,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屏住呼吸,慢慢矮下身去。
等确保自己整个人都被浓密的灌木遮挡得严严实实,程星意拨弄手指从枝叶缝隙向外望去,第一眼就差点被不远处闪着电光的飞船残骸晃花了眼睛。
只见焦黑的土地外围,一道模糊的人影轮廓依靠在树干上,贴身的制服铺陈开大片难以辨认的深色污渍。
注意到这个未知生物高大强健的身形,程星意头皮一阵发麻,本能地感到危险,但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不合时宜地响彻。
如果想要通关,就不能逃避困难,需要主动探寻线索。
于是,他放轻脚步,努力让自己看清更多细节。
而凑巧的是,对方正捂着起伏不定的胸膛,单手撑地再次坐直身体,就在这一瞬间,程星意成功瞥见了他的脸。
即使被凌乱的黑发遮挡了大半,那锋利深邃的五官依旧让人难以忽视,尤其是那双即使陷入无数翻涌的情绪中也锐利得惊人的橄榄绿眼眸。
那目光失焦地投向暗沉的夜空,无形之中溢满了未竟的遗憾、浓重的不舍,还有……深不见底的疲惫。
程星意望着男人紧绷的下颌线,莫名感觉脊椎处才停歇没多久的痒意再次扰人起来,就像有什么要从里面挣脱出来似的。
他按住那个位置,用指尖不得章法地挠了挠,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沉闷。
明明现场就两个人,他却感到难以言说的混乱在暗自滋生,各种矛盾感交织在一起,让人有点喘不过来气。
暂时弄不清对方的想法,他耐着性子继续观察起来,黑发男人在不稳定的循环中展现出一种奇异的精神状态,太多表情逐一变换,是难以简单概括的情绪反应。
程星意很快被道冰冷的金属反光再度吸引视线,或者说是盛在里面的幽蓝液体也大差不差。
它被紧握在指间,左右摇晃。
那色泽让人潜意识感到不安。
程星意紧盯着它的流动,喉结不自在地滚动,而就在这时,颤抖终于在那只握着注射器的手上奇迹般的停止,时间仿佛就此凝固。
男人脸上所有的挣扎、痛苦、不甘都消失了,冷峻的眉眼归于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从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抱歉……”
所有的力量仿佛都灌注到了指尖,稳定到可怕,程星意瞳孔收缩,眼睁睁看着他将那闪着幽光的锐利针尖,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抵在自己颈侧跳动的动脉之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连同吐出的气息也变得悠长。
与此同时周遭的压迫感瞬间达到顶峰,程星意的呼吸变得更加滞涩起来,快被冻坏了的大脑极度缺氧,仿佛能看见无数光点在眼前跳动。
他大抵知道他是在做什么了……
程星意倒吸一口凉气,恐惧被一股更强烈的冲动瞬间淹没,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短促的惊呼已然出口。
“喂……别!”
身体比思维更快,他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不愿见证生命的消逝,因此没有半分迟疑。
男人手指轻颤,重新睁开眼睛的刹那,
涣散的绿眸瞬间凝聚起骇人的寒光,径直射向声音来源,指下的力道甚至警觉地加重了一分,几乎要刺破皮肤,但下一秒……
“嘎吱——”
落脚时的踩踏声清脆可闻,少年匆忙从阴影的遮挡中现身,一丛月光洒在身上,把他清俊的脸照得莹白。
从草堆里钻出来后,程星意衣服上捎带了不少叶子,随走动扑簌簌地往下落,还有不少钻进了衣服里。
“咳、咳……你等一下……”
他刚一出口就被拂面的冷气冻得轻咳一声,一路走来本来牙齿都打颤,现在一进入对方视线范围又被其周身沉寂的气息压得呼吸困难,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淋淋的。
他用手肘抹掉额头上的汗,随后正视前方,但等全貌完全暴露在眼前的时候,还是不免惊讶地张大嘴巴。
面前的人形生物席地而坐,暗红色的狰狞指骨深扎于地,划出道道杂乱的显痕,鼓起的血管在背后张开的充血翅翼上贲张。
橄榄绿眸子里的黑色瞳仁不断紧缩,在夜幕下明明灭灭,在朝他看过来时,最终抑制不住本能,完全变为了尖锐骇人的针状。
“嗯、其实我想说……”这一眼给程星意彻底整不会了,他一时之间确认了眼前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人。
当然,也不是鬼。
他从其口鼻附近呼出的白气辨认出活物的特征后,不免又松了口气。
不然大半夜撞见相关的什么可能会给他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他犹豫了一瞬,回忆着方才观察到的那一幕,还是咬牙坚持起了先前的救人打算。
“……你没事吧?”少年扬起脸,眼尾无害地垂下,用不会刺激到对方情绪的商量语气尽量轻声道,“不管遇到了什么困难,先把那个放下好吗……”
瞧这孤身一人坐在废墟中的架势,可能是和他一样意外落难在野外,但现在走到穷途末路,所以活不下去了?
但也别走极端啊,坚持下去兴许还会有希望呢……程星意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方,无声地表达着他的无害与善意。
“……”
“……”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两人相对而站,针头再未有下落趋势,但也没有就此离开,它直挺挺地立着,就像一袭军装的男人挺拔的脊背。
程星意久未得到回应,顶着对方锐利如刀的眼神,心道可能是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并不知晓眼前的“男人”此时此刻陷入了何等煎熬。
军雌上将奥帕尔正对着来人的方向,目光却始终找不到任何焦点。
在精神海奔溃的前夕,他爆乱的精神力正不受控制地溢散进身边的空气里翻搅,映在瞳孔前的影像尚能清晰地传递进视网膜,昏沉的大脑竟已无法再处理冗余信息,一时之间头痛欲裂,连保持清醒都困难,更遑论去分辨对方的言语。
半晌,他腕骨脱力一翻,握在手中的毒药毫无预兆地向下滚落。
“啪嗒——”
针管应声而落,玻璃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