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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伏隐 ...

  •   十五日后,涓城外官道。

      “嗖——”

      箭簇破空声炸响的刹那,凤微条件反射抱头蹲下,心说:又来了。

      几乎同时,楚际挥剑破开车壁,冲入混战。凤微两只眼睛左右乱窜,瞄准时机,果断朝侧前方扑出,落地一滚,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路旁的密林里。

      风声、箭啸与禁军的呼喝都被远远甩开。

      这是离开京城第十五日,也是他们遭遇的第五波刺杀。

      她顺手摸了摸蜷在颈间当围脖的窝头,掌心能感到小家伙浑身绒毛都炸开了,急忙安抚道:“乖哈,别放臭气啊!你这大招一放,刺客晕不晕不知道,我先得交代在这儿了!”

      之前窝头受惊招呼不打一声就放屁,她是第二受害人,第一当然是差点捅到她的刺客。

      凤微哀叹不易,卯足劲狂奔,甚至抽空苦中作乐地想:照这个频率练下去,回京她都能去考影卫了。

      潜伏、刺杀什么的不敢说,论起奔跑、跳跃、翻滚、利用地形和反追踪的能耐,她绝对能拿个优等。

      这身逃命的本事,全是这半个月一刀一箭逼出来的。

      不知奔出多远,直到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咙里泛上铁锈般的腥甜,就像从前体育课跑八百米最后冲刺时,那种喘到极致的窒息感,她才敢稍微放慢点步伐,渐渐停下,扶着一棵树干剧烈喘息。

      她回头望去。

      来时的路湮没在浓黑夜色中,官道不见了,队伍里星星点点的火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风卷着枯叶簌簌作响,秋夜的虫豸在草窠里嘶鸣,一声接着一声,衬得四周阴森死寂。

      月光稀薄,漏过层叠枝桠,在林间地面投出些破碎惨白的光影。

      凤微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这回……好像跑得有点太远了。

      前几次遇刺,她都是借着混乱跑出半里地,不出片刻,楚际他们料理完残局便会寻来。

      她很有自知之明,留在原地只会碍事。别看往日里能在朝堂上吵个天翻地覆的文官们,好歹礼乐射御书数自小都学了,多少有些三脚猫功夫,真急眼了,表演个百步穿杨,拎起板凳都能舞出两下子。反观她这小身板,拉弓都费劲,与其留下来送人头,不如自觉点,免得拖了后腿。

      这半月里,那些杀手的伪装可谓花样百出,防不胜防。有挑着担子叫卖的货郎,撞见赈灾队伍也不避让,直直撞上来动手;有结伴赶路的樵夫,在茶棚歇脚时忽然抽刀发难;还有装作流民的老弱妇孺,假意乞讨近身行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平均每隔三天一次,阴魂不散。

      自第一次遇袭起她便明白,朝中有人铁了心不想让他们抵达浔州,而队伍里亦藏有内鬼,否则他们偶尔中途歇个脚的间隙,怎会都有人来刺杀?

      凤微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

      她从袖子里掏出“谵妄镜”,举高对准天空,反复调整角度晃了半天,毫无反应。

      果然没信号。

      凤微叹了口气,这镜子她已摸熟了,解锁后的“谵妄镜”,基本功能齐全,许是星谶本身自带的磁场和卫星,这玩意能导航,能定位,但定位仅限于她府中之人。镜面会浮现代表他们的小红点,且光点旁都缀着各自的名字。

      唯独,楚际是个例外。

      凤微换了个空旷些的位置,在林子里来回踱步,终于,镜面有了动静。

      惊昼、重较几名影卫的名字依次亮起,正在往她这边缓缓靠拢。

      凤微曾拿镜子试验过好几次,有一回楚际就在身侧,镜中也未显示他的方位。

      这破镜子,难道还看人下菜碟?

      罢了,凤微确信,楚际一定会来找她。

      当务之急,是先与惊昼等人汇合。她辨别了红点移动的方向,打算朝那边迎去。

      伏在肩头的窝头似乎对这发光的物件格外好奇,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黑豆似的眼珠映着面幽微的光。

      “欸,乖啊,这个不能给你玩……”她正欲把窝头按回去,小家伙“吱”地叫了一声,小身子一扭,从她肩头轻盈跃下,嗖地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窝头!回来!”

      凤微一惊,也顾不上看镜子了,拔腿就追。

      我勒个小祖宗哎!

      容殷的的宝贝疙瘩!这要是跑丢了,他不得放出全部毒虫,从京城一路追杀到浔州来!

      月光下,那道小白影跑得飞快,尾尖一撮黑毛堪堪融入了黑暗,动作极其灵巧,四肢着地疾奔时身体几乎拉成一条直线,在盘根错节的树根间穿梭自如,速度快得惊人。

      凤微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得亏这小东西是白色的,不然昏暗树丛里根本看不清,原本她还纳闷,白鼬入了秋,毛色该是棕褐才对,路上听楚际说,容殷养它那日起,便用稀有药草喂养,才养得四季始终洁白如雪,万里挑一。

      就在她渐感力竭要跟丢时,前方传来了潺潺的水声。

      窝头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一条溪流蜿蜒于前,水音淙淙,在月色照耀下波光粼粼。窝头停在了河边的一片泥地上,鼻尖到处嗅闻,随即选定一处,两只前爪飞快地刨挖,刨得泥土飞溅。

      凤微跟到近前,蹲下身,就见窝头从浅浅的土坑里,扒拉出几块细小的碎颗粒,那东西米粒大小,莹白剔透,成色像极了上好的羊脂白玉。

      看着窝头刨土的举动,她想起红芍转交窝头的布袋里,还附了张容殷口述,红芍誊写的“说明书”。

      上面除了写明它会认路辨向外,还特别提到,它尤为喜欢珍稀药材,且善于寻觅,以及最讨厌被揪扯尾巴。

      窝头刨完了坑,直立起身子,兴奋地吱吱叫,凤微没敢让它直接用爪子碰,她套上随身携带的羊皮手套,小心拈起一小粒,放到鼻尖轻嗅。

      一股淡淡的辛味萦绕上来。

      这颜色,这气味……

      电光石火间,凤微脑海中猛地蹦出林韫留下的脉案——色如凝脂,气微辛。

      “是玉髓!”

      震惊过后,凤微心里冒出了疑问,她在京中的那家医馆,一直嘱咐嵇泉老掌柜维持原状经营,但暗中以收购珍奇药材为名联络各路药贩,多次打探“玉髓”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

      她也请教过嵇泉,老爷子捻着胡须琢磨半晌,只说耳熟,惹得她心头一喜,谁知他下一句就是“人老啦,记不住喽”,末了又说等哪天想起来,一准告诉她,直至今日,也没个准信,八成是随口搪塞,哄她玩的。

      尽管这颗粒形似“玉髓”,可她毕竟经验有限,稳妥起见,还是先带回去再行商榷。

      凤微解下腰际的绢袋,将那几颗碎颗粒,连同被窝头翻松的泥土一并收集。她起身,沿溪流勘查周围,发现河边泥泞的路上,印着几道略微清晰的车辙印,看宽度和深度,像是载了重物的马车碾过所留。

      “运货的车……”凤微抚过辙痕边缘,这痕迹,恐怕与这批碎料脱不了干系。

      她收好绢袋,无论此物是不是玉髓,都是个不得了的线索。

      凤微轻轻揉了揉窝头脑袋瓜,笑道:“好窝头,立大功了!回去奖励你吃……呃,容殷说你喜欢吃田鼠和野兔?”

      抓猎物她不会,但楚际会,于是某人夸下海口,“田鼠!野兔!都管够!”

      窝头好似听懂了,开心地发出吱吱叫,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下一刻,它突然又叫了一声,凤微上头的月光忽地暗了。

      她心中一紧,暗道不好,攥紧袖中的乌木圆筒,猛然回身,以出其不意的姿态发起攻击,却被来人握住了手腕。

      “妻主,别怕,是我。”

      楚际立于弯月下,一身素白里衣,外袍松松搭在小臂上,面容清隽,周身的血腥味被林间夜风冲淡了不少,浸着秋日寒气,恍若自月影中显形的山鬼,凛冽又危险。

      紧接着,林叶晃动,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悄然落地,惊昼和重较等影卫也到了。几人身上或多或少带着厮杀后的血气,知道凤微怕血,都在几步外站着,未敢近前。

      凤微霎时放松了戒备,收起圆筒,笑盈盈地问:“官道上刺客,都料理干净了?可有受伤?”

      “不曾。”楚际简短作答,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扫视一遍,确认无碍后,眼底冰冷的锐气才稍稍缓和。

      “你不在,他们失了目标,未做缠斗。”

      “还是老一套的伎俩。”凤微笑意淡了几分,前四次刺杀下来,这群刺客目标明确,只取她性命。一旦她脱身隐匿,对方便不会恋战,撤得比谁都快,并等待下一次机会突袭,不死不休。

      她取出绢袋,展示给楚际看,道:“你瞧瞧这个,窝头在河边刨出来的,像不像爹脉案卷宗里提过的'玉髓'?”

      楚际捻起一粒,凝视端详少顷,说:“色与气,皆与记载吻合。只是,此物非草非木,亦非寻常金石。”

      “我也是这么想的。”凤微收起绢袋,“等到达浔州,传信回京,让先生看看,她与容殷见多识广,或许能认得。”

      楚际略一颔首,表示认同。

      凤微又问:“你说,他们这般急着要我的命,图什么?”

      楚际道:“不欲你至浔州。”

      “没错。”凤微打了个响指,“欲盖弥彰,分明心里有鬼。我总觉得,浔州水患恰逢雨季,堤坝溃决看似合理,可我们才出京半月,眼看再过一座城就到了浔州,又是刺杀,又是玉髓。”

      “我怀疑,浔州这场大水,未必全是天灾。”

      “倘若我大张旗鼓地进浔州,无异于自投罗网,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想查点什么比登天还难,糟糕点,小命都会交代在那儿。”

      楚际说:“你想如何?”

      “将计就计。“凤微狡黠道:“让他们以为,刺杀已经成功了一半。”

      楚际心领神会,“你想脱离队伍,暗中行事。”

      “不止我。”凤微眨眨眼,“是你与我一起'失踪'。”

      言罢,她转向静候在不远处的惊昼,“惊昼,你即刻带重较他们返回,告知小乔大人与钟侍郎,我于林中遇袭失踪,生死不明,正君为寻我,离队深入山林,你们搜寻未果,只寻得打斗痕迹与零星血迹。将此消息散布出去,做得真切些。”

      惊昼面色一凛,“女君,此计太过冒险!您与正君孤身在外……”

      “正因如此,才更好隐藏。”凤微说:“刺客的目标是我,得知我失踪,自然不会再死死盯着大部队,必会分派人手寻找我的下落。这样,大部队便能安稳抵达浔州。”

      “而我和楚际,隐于暗处,既能分散刺客的注意力,也能趁机查探浔州水患的真相。待你们入城安顿后,再放出消息说寻到了我,届时由你易容,代替我在明处赈灾,稳住局势。”

      惊昼知她决心已定,沉声道:“属下遵命,定不负女君所托。您与正君,务必万分当心。”

      “放心啦。”凤微笑着挽住楚际胳膊,“我俩凑一块儿,谁惹谁倒霉。”

      她侧首道:“楚大侠,接下来,就有劳你带我亡命天涯了。”

      楚际眸中含着纵容,“好。”

      计划定了,惊昼几人速即后撤,循着原路折返,回队伍中找乔鹤知和钟见蘅报信了。

      林间重归寂静,窝头跃回凤微肩头,楚际则拎起重较留下的行囊,两人悄无声息地偏离官道,没入前路。

      同一时刻,官道旁的临时营地。

      惊昼依照凤微临行前的吩咐,将“遇袭失散、下落不明”的消息如实禀报,营地众人瞬间炸了锅,恐慌快速蔓延。

      两位副使强自镇定,忙不迭抚慰人心,当机立断安排人手加强警戒、照料伤员。一番忙乱后,因天色已深,难以搜索山林,二人权衡再三,只得决定待天明再做考量。

      营地逐渐安静,余下篝火噼啪声与巡夜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响着,连日奔波本就疲乏,多数人很快沉入梦乡。

      约莫后半夜,明月隐入了云层,一道黑影,身形低伏,悄悄溜出了某顶营帐,轻巧躲开了巡逻,不多时便闪入营地外的密林深处。

      树影婆娑,黑影警惕四顾,确认无人尾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只备好的信鸽,紧了紧鸽腿上的竹筒,手一扬,信鸽扑棱了两下翅膀,朝着与浔州相反的方向飞去。

      那黑影仰首目送信鸽融于夜色,才转身疾步离去。

      然而,就在信鸽即将彻底飞出营地范围之际。

      “咻!”

      一粒破空而来的石子,击中了信鸽的头部。翅羽一颤,那鸟儿未及哀鸣,就扑腾着摔落于地,挣扎了几下就再无动静。

      灌木丛的阴影,徐徐走出另一道身影。

      那人立在斑驳树影下,身姿颀长清瘦,哪怕裹在夜行衣中,也难掩那份与众不同的高挑。

      她行至信鸽坠处,俯身拾起,解下其腿上的竹筒,抽出里面的纸条。

      纸上只有一行小字:

      宁王失踪,计划生变,速示下。

      她眸光微冷,摸出火折子“嚓”地点燃,点燃了字条。纸灰随风飘散,转瞬没了踪迹。

      恰在此时,夜风穿林而过,云层移开,皎月重现。

      清辉照亮她恰好抬起的侧脸,眉眼温润,文弱无害的面貌一览无余。

      俨然是乔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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