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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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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周二下午的大课间，罗青楠像往常一样跟左小泉、韩赓一起去水房接水，左小泉一路说个不停，伴随各种肢体语言，还没回到教室，水杯里的水已经洒了一大半。罗青楠跟在左小泉后面，笑得肥肉乱颤。
似有似无间，罗青楠仿佛听到“哗啦”一声，她本能地推了左小泉一下，扔掉杯子抱住了头。就在她抱住头的刹那，一块玻璃从三楼掉下来砸在了罗青楠的手上。
罗青楠的右手立即变得血肉模糊，滴滴鲜血从指缝里流到地上，而左小泉则被她推倒在地，脸磕到了台阶上，流了很多血。
“你干嘛推我？！”左小泉怒道，很快，他脸上的愤怒就变成了惊恐，罗青楠的手在流血，地上已经滴滴答答地一大片。
同行的韩赓吓得懵了，赶紧跑回教室，想拿卫生纸包住罗青楠的伤口，可是伤口太深了，血完全止不住，一卷卫生纸用完了，湿透了，血还是不断地渗出来。
罗青楠左手攥着右手，不知所措地站在楼道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教导主任叫张华，按辈分罗青楠应该叫他表舅，他的办公室离事发地点最近，已经有好事者通知了他。
张华跑到案发现场，看着一地的碎玻璃碴子，旁边满手鲜血的罗青楠以及右脸流血的左小泉，几乎魂飞魄散。
“你俩你没事吧！”张华把两人带到离案发现场不远的一个安全角落，一边问一边上下摸索着两人的要害关节，生怕有什么内伤。
“啊？”罗青楠仿佛被吓傻了，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我没事儿。”左小泉嘴上这么说，帅气得擦了一下脸，立即疼得呲牙咧嘴。
张华迅速地骑上摩托车，载着两人往就近的卫生室跑去，罗青楠一路用左手攥着自己的右手，指缝里不断地渗出鲜血，滴到摩托车的皮座椅上，但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哭。
“对不起，左小泉，我不是故意的。”罗青楠一边捂着手，一边回头说。
“哼！”左小泉很生气，不接受罗青楠的道歉。
到了卫生室，卫生室的医生摇摇头，他只有治疗跌打损伤的万能紫药水，两人的伤深可见骨，必须立刻缝针。
张华又连忙载着罗青楠往医院赶去，摩托车经过罗青楠家的家属院，正好碰上张楠骑着自行车去学校，张楠看着慌里慌张的张华和罗青楠鲜血淋漓的手，问道：“怎么啦？“
“罗青楠的手被玻璃割伤了，得去缝合！“张华两句话就说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和时间的紧迫性。
“妈！“
在看到张楠的刹那，罗青楠恢复了痛觉，右手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只说了一个字，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个不停，大概人都是这样，在孤身一人时可以坚硬如铁，可一旦见到了最亲近的人，立刻就会委屈得像个孩子，更何况罗青楠才14岁，本身就是个孩子。
张楠点点头，掉转车头，跟在张华的摩托车后面去了医院。
值班医生姓刘，她本来要下班了，看见罗青楠血肉模糊的右手和左小泉鲜血直流的右脸，立刻又穿上白大褂，为他们清创，麻醉，缝合。
麻醉针真疼，罗青楠痛得龇牙咧嘴，左小泉强忍着，一声不吭。
刘医生干活利落，从清创到缝合，只用了半小时。
罗青楠的中指缝了三针，无名指四针，缝完后又用纱布层层包裹，把两个指头包的像两根粗壮的大烟囱，罗青楠想起发电厂那两根又粗又白的大烟囱。
而左小泉的右脸缝了三针，盖上了一块方纱布。
有一点值得一提的是，跟许多身体纤细手脚短胖的人不同，罗青楠恰恰相反，即使她已经虎背熊腰胖得犯规，她的手和脚都很瘦，瘦且长，尤其是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像钢琴家的手。
初中没毕业，她手掌的长度已经超越了罗浩璋，指甲也圆圆润润地很好看，如果单纯地伸出手来，绝没有人能想到这双手长在一个胖胖的家伙身上，这双手也是全身上下罗青楠唯一满意的地方。
“阿姨，左小泉会破相吗？”罗青楠的手很疼，但她很怕左小泉因为自己破了相。
“留疤是肯定的，破相不至于，这疤在脸边上，正面看不出来。”刘医生仔细看了看左小泉的脸回答。
“左小泉，对不起。”罗青楠卑微地道歉，左小泉到现在还没和她说一句话呢。
“都怪你，我当不了飞行员了！”左小泉生气大吼--那时候几乎所有男生的梦想都是做一名飞行员。
“对不起。”罗青楠深深地自责。
“对不起有什么用呀？”左小泉翻着白眼，轻蔑地说道。
第二天，罗青楠没去上学，因为医生的嘱咐要打两天消炎针，防止感染。
左小泉不听医嘱，照样上学放学，罗青楠在张楠的监督下，乖乖地去卫生室躺着吊水，足足吊了好几瓶水，吊水的时候罗青楠就十分担忧，下午的历史考试该怎么办？
也许换作左小泉会庆幸逃过了一场考试，但老实的罗青楠只会担心，来不及考试怎么办？
就这么过了半天，到了第下午，她的小伙伴来看她了。
“当当当。”
罗青楠占着卫生室唯二的两张床的靠窗的一张，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窗玻璃有规律的敲击声，然而转头望去，却并没有人。
“当当当。”
这次是一颗小小的石子穿过敞开的窗户砸在了她的身上。
罗青楠坐起来，看到韩赓和左小泉鬼鬼祟祟地半蹲在窗边，只露出两双眼睛，左小泉的眼睛小而灵活，滴溜溜转，韩赓的眉毛浓黑，眼睛大而有神。
“你们怎么来啦？”罗青楠兴奋地道，紧接着怯生生地问左小泉，“左小泉，你不生气啦？”
“我们来看看你。“韩赓从兜里掏出几包小浣熊干脆面，从窗口递进来，这是他和左小泉凑钱买的。
“罗楠楠，韩赓跟我说了，要不是你救我，玻璃就砸我头上了，”左小泉做了个鬼脸，“说不定已经‘嘎嘣’了，所以，咱俩扯平啦！”
“可是……你没法做飞行员了怎么办？”罗青楠又掉下泪来。
“嗨，没事，本来我也不想做飞行员，”左小泉大度地笑笑，“我将来要做一个画家。”
“你伤得怎么样？”韩赓问道。
“还行，没事，缝了几针，医生说一个月就好了！”罗青楠扬了扬两只指头包得极粗的右手，大方地笑道。
“你会不会残疾？“左小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啊？不会吧？”罗青楠大惊失色，她的手现在完全无法弯曲。
“你别听他胡说。”韩赓笑嘻嘻道，“你是为了他受伤的，如果残疾了，就让他负责给你写作业！”
“嗯嗯。”左小泉点头表示同意。
“这个给你！”左小泉又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递给罗青楠，封皮黑乎乎的，不知道是本来就是这个颜色还是被左小泉黑乎乎的手摸黑了。
“这是什么呀？”罗青楠奇道。
“《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可好看了，我姐给我买的，韩赓想看还没轮到呢！你受伤了先给你吧！”
左小泉说完，韩赓紧跟着点点头，表示这是他自愿让位，不算罗青楠插队。
“奥，你们不上课吗？”罗青楠疑惑道。
“这节是体育，你忘啦？”韩赓抢答。
“历史考的什么题？”罗青楠想起了她的担忧。
“没考呢！历史老师有事，换到明天啦！”左小泉回道。
“啊！”罗青楠的心里又高兴，又沮丧，高兴的是没有错过考试，沮丧的同样也是没有错过考试。
“你们快回去吧，别被老师发现了。“罗青楠很担心。
“嗯！明天我们再来看你！”左小泉和韩赓慢慢蹲下，消失在罗青楠的视野里。
看着手里的书和干脆面，罗青楠的心里一阵温暖，这两个小伙伴，不论什么时候都想着她。
在罗青楠的软磨硬泡下，张楠终于同意第二天的消炎针不用打了，但她还是使用了一点特权--没有去出早操，确切地说，她是在出早操的时候到的教室，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没一会，早操结束了，陆陆续续地有人回来，看到座位上的罗青楠，有人惊讶，有人好奇。
“哇塞，罗青楠，你怎么来了？你好了吗？”首先发问的是周旭，身为班长，他自然而然地就对全班同学都产生了责任感。
“已经缝好了，就等着恢复了。”罗青楠一边说，一边回到座位，冲左小泉和韩赓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来了？我们还想下午再去看你呢！”韩赓说道。
“我好了，总不能一个月不上学吧！闷也闷死了！”罗青楠的理由很充分。
“奥，你还能写字吗？”左小泉突然提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她要是不能写字，他就麻烦了。
“嗯，能吧！”罗青楠不确定，她小的时候每学一个字，都会左右手都练一下，但没有用左手大规模地写过字。
“没事，正好不用考试了！”左小泉的语气里有点羡慕，考试真是件令人讨厌的事，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考试？
左小泉的话音刚落，上课的铃声就响了，历史老师夹着试卷袋走了进来。
“没事，正好不用考试了！”左小泉的语气里有点羡慕，考试真是件令人讨厌的事，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考试？
左小泉的话音刚落，上课的铃声就响了，历史老师夹着试卷袋走了进来。
历史老师也姓罗，叫罗素，是个胖胖的和蔼老头儿，他的教学方法很奇特，除了课本上例行的内容之外，考试之前，他会提前把考卷的答案摘抄在黑板上，让大家背诵，当然，选择题不能背ABCD，而是具体的选项内容，背完后还会随机抽查。下周上课时就会考试，试卷内容就是背诵内容。
奇怪的是，饶是已经提前告知了答案，还是有人会不及格。
本堂考试的考试内容，上周的时候已经背过，对于平常的罗青楠来说，不过是从脑子里摘抄到试卷上，可是今天，罗青楠有点愁眉不展。
“现在开始考试。”
罗素把试卷分成四摞，发给第一排的同学，让他们往后传，然后又走回办公室，拿来了自己的大茶杯，大茶杯呈现出一种黄绿色，不知道是茶的颜色还是茶杯上的茶垢，他拧开杯盖，轻轻地啜了一口，无比满足。
罗青楠期待地看着他，她手受伤了的事，应该全校老师都知道了，昨天晚上听老妈说，张华已经迅速地找玻璃匠把所有楼道的玻璃都检查了一遍，做了加固。至于那天的罪魁祸首，至今还没太有眉目，到底是风刮的，还是学生不小心推下去的，没有任何依据和定论。
罗素没有任何特殊照顾，罗青楠本来以为他可能会说：“罗青楠不用考了！”
但他没有，他站在窗台边上，端着黄绿色的大茶杯啜了一口又一口，看着下面的乒乓球台的比赛入了神，丝毫没有感受到罗青楠期盼的目光。
盯了罗素半天，罗青楠放弃了，她用左手拿起了笔，不太熟练地在试卷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韩赓抬头看了看她，又奋笔疾书起来。
罗青楠的左手字很漂亮，但是很慢，在韩赓已经早早写完，开始检查的时候，她还有两道叙述大题---她正常的速度比韩赓还要快些的。
韩赓检查完，看着罗青楠用左手一笔又一笔地写字，刚写过的字被左手擦过，卷面被弄得乌七八糟，然而罗青楠并没有停，因为用力，脸憋得通红，一点一点地，试卷渐渐丰满了起来，看得韩赓有些敬佩起罗青楠。
“叮铃铃”，下课铃响了。
“最后一位同学！把卷子收一下！“罗素看都没看一眼，大踏步走出教室。
罗青楠最后一道题才写了个”答“字，卷子就被郭勇无情地拽走了。罗青楠的脸红红的，有点委屈，她觉得自己应该有点“特殊照顾”，可是没有，没有人提，也许那些主动而又大胆的孩子，在老师进来之后，就会自行提出自己的需求，可她不行，她一向被动又懦弱。
罗青楠甩了甩自己用力过猛的左手，撅着嘴一言不发。
“罗楠楠，你怎么写的卷子？“左小泉很好奇，因为郭勇收卷子时，他瞟了一眼罗青楠的卷子，并不是空白的。
“她用左手写的！”韩赓抬起了头。
“啊？”左小泉对这个答案有点措手不及，“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罗青楠很快就从失望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嘴角微微扬起，有些得意。说完左手执笔，在练习册上写了”左小泉“三个字，”怎么样？”
左小泉拿过罗青楠的练习册，盯了好一会，眼神里也渐渐酝酿出一种钦佩来。
“切，有什么了不起？”任家瑶路过罗青楠的桌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撞掉了罗青楠的铅笔盒。
“左小泉，任家瑶生气啦，她是不是怪我把你的脸弄破相啦？”
罗青楠问道，自从上次她看到任家瑶和左小泉在走廊的角落里站着窃窃私语，她就认定任家瑶算是左小泉的人，不算外人。
“你跟她说，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你也不想当飞行员了吗？”罗青楠紧跟着又问。
“我当不当飞行员关她什么事？”左小泉翻了个白眼，替罗青楠捡起了铅笔盒，回过头去。
一上午的课过去，令罗青楠失望的是，没有一个老师过来对她表示关心，她很希望某个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陈述一下她的负伤事实，并当众给予不用写作业的特权，然而老师们好像都忽略了这件事。
午饭期间，只有韩赓和罗青楠，左小泉最近一到午饭时间就消失不见，罗青楠怀疑他去和任家瑶约会了，但她没有戳破，只是和韩赓暗地里八卦他俩的进展，牵手没有？
“罗青楠，其实你可以跟老师说，你受伤了，没法写字。”韩赓咬了一口馒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不用了，我用左手也行。”
罗青楠突然发现韩赓和她想象中区别很大，她以为韩赓是和她一样的人，沉闷又懦弱，但她惊觉韩赓远比她成熟，只是不爱说话而已，该争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妥协过，有时候遇到错误的答案，明明自己和韩赓都看得出来，但韩赓会和老师据理力争，而自己不会，顶多说一句，老师一反驳，立马闭嘴，有时连提都不会提。
一整天下来，直到下午第三节课快下课时，临时的英语代课老师刘志走到了罗青楠旁边，看着艰难写字的罗青楠，道：“罗青楠，你手怎么样了，严重吗？”
“不严重，缝了几针，快好了。”罗青楠本以为自己会着重描述一下自己的悲惨和倒霉，然而当真正的遇到了老师的关心，罗青楠却只是简单地一笔带过。
“嗯，别累着了，作业写不完可以先不交。”刘志说出了罗青楠期盼一天的话。
“我能写完，谢谢刘老师。”
“嗯。”刘志点点头，继续巡视。
对话很短，但饶是这样，罗青楠也对刘志充满感激，不管他的初衷如何，他总是满足了一个少女浅薄的虚荣心，往后的许多年，罗青楠跟老妈打听刘志的近况，连班主任的名字她都有些记不清，需要老妈辅助提示才能想起来，这个刘志，罗青楠却一直铭记于心。
过了一个月，罗青楠和左小泉双双拆线了，罗青楠的手上留下了两条相当恐怖的疤痕，左小泉的脸上则留下了一条细细的像蜈蚣一样的疤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