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糕糕 ...
-
夕阳西沉，暮色渐浓。陈景煜斜倚在那辆黑色奔驰的车门边，修长的身影被路灯拉出一道斜斜的影子。他随意地将衬衫下摆一边掖进裤腰，另一边松散地垂着，臂弯里搭着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嘴里叼着的香烟升起一缕袅袅青烟，在微凉的晚风中缓缓飘散。
校门口陆续涌出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的人群中不断有人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几个女生故意放慢脚步，窃窃私语着偷瞄这个靠在豪车旁的英俊男人。
“那是谁啊？来接女朋友的吗？”
“看那辆车，肯定超有钱...”
“长得也太帅了吧，像明星一样。”
陈景煜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只是时不时抬手看表，目光始终锁定在校门口。他的姿态看似随意，实则紧绷——每一个走出校门的学生都会让他下意识直起背脊，又在发现不是陈郁时重新放松下来。
香烟燃到尽头，他随手掐灭，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薄荷糖。就在这时，他终于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陈郁背着松松垮垮的书包，正慢悠悠地晃出校门。
陈郁一出校门就看见了那辆招摇的黑色迈巴赫，以及靠在车边的陈景煜。男人修长的身影在夕阳下格外醒目，引得不少学生侧目。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拉开车门径直坐进副驾驶，把书包往脚边一扔，偏头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陈景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从陈郁拉车门的力度，到书包落地的声响，每个细节都透着反常，但他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前世他总以为给陈郁最好的物质条件就够了，却忘了去了解这个沉默的少年究竟在想什么。
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沉默。陈景煜用余光打量着弟弟——陈郁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嘴角绷得紧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边缘。
“在学校过得怎么样？”陈景煜终于打破沉默。
陈郁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向陈景煜。这一眼看得极深，仿佛要穿透皮肉直抵灵魂。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脏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想起前世无数个独自等哥哥回家的夜晚，想起那些被忽略的生日，想起跳楼前给陈景煜买的那一盒米线。
其实陈景煜没做错什么。陈郁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心想。从小到大，他都是被陈景煜惯着长大的。那些苦的、难的、脏的活，陈景煜从没让他沾过手。
陈景煜把所有的甜都给了他，把所有的苦都留给了自己。
“挺好。”陈郁最终答道，声音轻得像羽毛。他垂下眼，继续把玩书包带子，指尖在粗糙的布料上来回摩挲，直到指腹微微发烫。
车窗外的霓虹灯一闪而过，照亮了陈郁半边侧脸。陈景煜突然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这是前世没有的。或者说，是他前世从未注意过的。
路口红灯亮起，陈景煜忍不住又看了陈郁一眼。少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平静的表象。这一刻，陈景煜突然意识到，他们隔着的还有长达十几年的陌生与疏离。
陈郁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偏过头。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短暂相接，又同时移开。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
“想吃点什么？”陈景煜再次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陈郁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轻声道：“随便。”顿了顿，又补充：“你定吧。”
车子转过一个弯，陈郁的身体随着惯性微微倾斜。他的肩膀不经意间擦过陈景煜的手臂，又很快分开，像是不敢停留太久。
陈景煜正思索着如何拉近与陈郁的距离，车内突然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他瞥了一眼车载屏幕——宋谦。
“喂？”他按下接听键，宋谦的声音立刻通过车载音响回荡在车厢里。
“老陈...”宋谦的声音发紧，带着明显的慌乱，“糕糕不见了。”
陈郁原本靠在车窗上的头微微偏了偏。糕糕——他记得这个称呼，是宋谦对女朋友白荷的爱称。那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说话轻声细语的，有次聚餐时还给他夹过菜。
“什么叫不见了？”陈景煜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前世根本没出过这档子事。
不过宋谦和白荷也什么好结果，白荷父母非要包办婚姻，硬拖着她嫁给了一个认识没两天的男的，还大她不少。那时候宋谦萎靡不振的，虽然工作还是还是照常完成，但明显能看出马虎了不少。
可能是老天就爱捉弄老实人，他们三个都没什么圆满结局。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开合的声响，宋谦深吸了一口气：“她爸妈...直接来公司把人带走了。现在电话关机，住处也没人。”
“本来，本来我和她说好去看电影的...”宋谦说这话明显带了点哽咽。
陈景煜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马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车不满地按着喇叭，但他已经利落地调转车头。
“在公司等着，我马上到。”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挂断电话后，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陈郁慢条斯理地坐直身体，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白荷姐家里不同意？”
陈景煜紧绷的下颌线松动了一瞬。他没想到陈郁会主动开口，更没想到他记得白荷。
“嗯。”陈景煜简短地应答，“她父母...不是很喜欢宋谦。”
陈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记得上次见白荷时，那姑娘手腕上戴着条细细的红绳——是宋谦去庙里求来的。当时宋谦笑得见牙不见眼，说等结婚就换成金的。
“宋谦哥很在意她。”陈郁淡淡道，目光投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上次下雨，他把外套给她，自己冒雨跑了两条街去买她喜欢的奶茶。”
陈景煜诧异地看了弟弟一眼。这些细节连他都不知道，陈郁却记得这么清楚。
车子一个急转弯，驶入公司所在的街区。远远地，他们就看见宋谦站在大楼前的身影——那个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男人，此刻像根绷紧的弦，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却浑然不觉。
陈景煜把车甩在路边，轮胎蹭着马路牙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推开车门大步朝宋谦走去，西装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陈郁慢也下了车，后背抵着车门没动。见宋谦看过来，他抬了抬下巴算是打招呼。
“打通了吗？”陈景煜劈头就问。
宋谦举着手机摇头，屏幕上全是未接通。他眼中泛着浓浓的疲惫，领带歪在一边，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精英模样。
“什么时候的事？”
“两小时前...”宋谦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她父母来找她，然后就...”
陈景煜突然抬手照着宋谦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响声惊飞了路边树上的麻雀。
“你他妈傻啊？”陈景煜咬牙切齿，“两小时联系不上不会报警？”
宋谦被打得一个趔趄，手机差点脱手。他苦笑着揉了揉后脑勺：“报什么警...她爸妈带走的，能算失踪吗？”
陈郁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门把手。他记得前世白荷结婚那天，宋谦在婚礼现场笑得比谁都灿烂，转头就在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那时候陈景煜也是这样，一边骂一边给宋谦拍背。
“警局。”陈景煜突然掏出车钥匙，“现在就去。”
宋谦找了个附近的派出所，陈景煜转身就往回走。经过陈郁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我先送你回...”
“不用。”陈郁直起身，拉开车门坐回副驾，“我跟你们一起去。”
陈景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车子再次发动时，陈郁透过后视镜看到宋谦正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像是害怕什么。
——
警局的监控室里，荧光屏的冷光映在三人脸上。画面中，白荷被父母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往外拖，她不断扭头回望公司大楼的方向，嘴唇开合像是在喊着什么。最后被硬塞进车里时，她甚至用脚抵住车门挣扎了几下。
宋谦的拳头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监控时间显示，那会儿他正在会议室跟客户谈合同，手机调了静音。
“商场？”陈景煜皱眉盯着最后消失的画面，“她父母带她去商场干什么？”
画面定格在白荷被拽进电梯的瞬间，她手腕上那条红绳在监控里格外醒目。
“还能干什么。”宋谦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肯定是约了那个姓李的在商场咖啡厅见面。”他拿起手机就往外冲，“我去找她。”
陈景煜一把拽住他：“冷静点！商场那么大，你上哪找？”转头对警察道了谢，拉着两人就往外走。
陈郁默默跟在后面，突然开口：“四楼。”见两人回头，他补充道：“白荷姐喜欢四楼那家甜品店的提拉米苏。”
宋谦的眼睛亮了一下。陈景煜已经大步走向停车场：“分头找。宋谦去四楼甜品区，我去三楼的咖啡厅，小郁...”
“我查监控室。”陈郁晃了晃手机，“刚让郑鞍哥联系了商场经理。”
三人分头行动时，陈郁回头看了眼警局门口的监控探头。那会宋谦在白荷结婚宴席上喝得烂醉，最后是陈景煜把他背回家的。晚上他听见宋谦在客房哭得像个孩子。
而现在，命运给了他们一个改变的机会。陈郁快步走向商场监控室，手机里郑鞍已经发来了经理的联系方式。这一次，他说什么也要帮宋谦哥留住他的糕糕。
三楼和四楼都没有白荷的影子，宋谦和陈景煜正打算去二楼再找找时，陈郁的电话打了进来。
“哥，负一层新美咖啡，靠消防通道那桌。”
商场负一层弥漫着各种小吃混杂的香气，陈郁站在监控室里，眼睛紧盯着屏幕。画面中，白荷被父母夹坐在咖啡厅角落，对面是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她低着头，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那条红绳在监控里格外刺眼。
电梯缓缓下行的几十秒里，宋谦的掌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金属墙壁映出他紧绷的侧脸，恍惚间竟映出前世那个站在婚礼角落的自己。
那天他穿着陈景煜临时借给他的西装，不合身的布料磨得他脖颈发红。白荷父母刻意没给他发请柬，是陈景煜打通关系硬把他塞进宾客名单的。他记得自己站在最角落的位置，水晶吊灯的光太过刺眼，照得白荷的婚纱像团苍白的火。
“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司仪的声音炸开在耳畔，宋谦看见白荷的手指在颤抖。钻戒折射的光像把刀，精准地扎进他眼底。当新郎搂住她的腰时，她越过那个陌生男人的肩膀，泪水终于冲破了精心描绘的眼线。
宋谦死死咬住后槽牙。他记得白荷最爱美，每次哭都要躲在他怀里，生怕弄花妆容。而现在，那些泪水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滚落，划过她抹了厚重脂粉的脸颊，最后消失在洁白的头纱里。
回想到这，电梯门就开了，宋谦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陈景煜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只看到他的背影在人群中几个起落，转眼就消失在拐角。
咖啡厅里，白荷正机械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突然，她猛地抬头，像是感应到什么般望向门口——宋谦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领带歪在一边，眼睛却亮得惊人。
“糕糕！”他喊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咖啡厅里格外清晰。
白荷的父母立刻站起来阻拦，但宋谦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他一把抓住白荷的手腕，触到那条红绳的瞬间，眼眶倏地红了。
“跟我走。”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白荷的父亲拍桌而起：“你干什么！我们正在...”
“伯父。”陈景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宋谦身后，彬彬有礼地递上名片，“我是宋谦的朋友。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聊？”
白荷的母亲刚要说话，突然发现咖啡厅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穿黑西装的保安——是陈郁安排的。
混乱中，白荷已经悄悄握住了宋谦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却在触到宋谦掌心的瞬间，轻轻回握了一下。
“我们走。”他紧了紧握着白荷的手，转身朝门口走去。身后传来白荷父亲的怒喝，却被陈景煜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截住：“伯父，令爱的手机是不是该还给她了？”
角落里，陈郁靠在消防通道边，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他掏出手机，给陈景煜发了条消息：
-「哥，我在B2停车场等你们。」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糕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