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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宴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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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昭英的到来让林阳的生活多了几分波澜。
这个温柔的女孩并没有在被救后的第一天上门拜访,而是在一个午后邂逅时向林阳传输着灵力。
那天傍晚,林阳又遇见了她。叶昭英站在路灯下,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没提感谢的事,只是忽然伸出手,指尖泛起一层微弱的白光,轻轻碰了碰林阳手上还未愈合的伤口。
林阳下意识想躲,但下一秒,疼痛消失了。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疤痕都没留下。
“我的灵力虽然弱小,但能够治愈伤口,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忙,我很乐意这样做。”她这样说道。
林阳每天下午都会在花园里散会步,风雨无阻。而他总能遇见叶昭英,对方并不主动靠近他,而是隔着一段距离与他并肩而行。
渐渐地,林阳习惯了她的存在。
兰茉也很适时地向林阳解释了叶昭英会出现在宋家的原因:这位叶大小姐因为灵力弱小自小就被叶家主放弃送出了国。叶家主觉得自己春秋鼎盛,满打满算能再生出一个灵力强大的儿子。偏偏人算不如天算,他不仅再也没生出其他孩子,更是正当壮年就已卧榻病床。
为了自己的遗产不被讨厌的侄子抢走,叶家主捏着鼻子把叶昭英接了回来并把她托付给她的表哥和表哥兼未婚夫——宋朝暮和萧景谚。
对于这份临终托孤。宋朝暮本人很乐意效仿秦穆公之事与叶家结秦晋之好,但萧景谚就很难说了。
这位摆烂的花花公子并不愿意为没有感情的未婚妻废大力气——即便未来叶昭英如果能成功卫冕家主萧家能获得巨大回报。
林阳回想起叶昭英这几天的积极态度,从中猜出了点事。她刚回国,宋家的仆人又嘴严,因此她不太清楚自己和宋朝暮的关系,只以为自己是他的亲信。
她毕竟根基尚浅,宋朝暮又是她最大的倚仗,自然要向宋朝暮亲近的人示好。
虽然她错误地预估了这段复杂的关系,但林阳倒是可以借着这阵东风处理一些事了。
他看着安静地站在一边为他倒茶的兰茉,心中敲定了一个计划。
宋家的庆功宴办得极尽奢华。
毕竟上一次的行动太过顺利——宋家以轻微损失赢得了行动的胜利,在那次行动中宋家不仅抓获了不少布列塔尼的人,还得到了许多重要的情报。这样的大胜,自然值得一场长达三天的极尽奢华的宴会。
宴会厅内,人声鼎沸。
水晶吊灯从穹顶垂落,折射出的碎光洒满整个大厅,映照着觥筹交错的人群。长桌铺着暗金丝绒,银质餐具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侍者们端着琉璃杯穿梭其中,杯中的香槟酒液摇晃,气泡细密如碎钻。乐师在角落演奏着舒缓的弦乐,却仍盖不住满厅虚伪的寒暄与恭维。
林阳对这些场合并无多大兴趣。
他独自坐在二楼角落的软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杯壁,杯中的酒液早已不再冰凉。窗外阴雨绵绵,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远处的灯火。“秋雨如倾万弩发,横流平地欲浮山。”连着下了几天的雨,他的心也随着阳光一起埋没了。
他的猫蜷在他膝上,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腕,似乎也对这喧嚣感到厌烦。
他的杯子里是些饮料——他从不喝酒。叶昭英之前特意来找他,说怕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不习惯,想陪着他。林阳其实根本不会怯场,但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最终没拒绝。
偏偏叶昭英因为一些事离开片刻,林阳朝人群里望了一眼,目光不经意间和宋朝暮对上。
宋朝暮站在主桌旁,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礼服,袖扣泛着冷光。今天他的身上带着极淡的男士香水味——出发去宴会厅前林阳从他身上闻到了。莫名让人想起雪松与冷铁。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触,又同时默契地移开。
林阳收回目光,低头抿了一口饮料。
过了一会叶昭英终于出现时,她并非独自一人,身旁还跟着她的堂妹——一位与宋家旁支订了婚却迟迟等不到婚礼的姑娘。这位堂妹显然喝了不少酒,脸颊泛红,眼眶湿润,一坐下就开始抽抽噎噎地诉苦。
“他说他忙……可再忙也该有个期限吧?我等了这么久,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她攥着叶昭英的手,眼泪簌簌落下,染湿了精致的妆容。
林阳面无表情地听着,指节抵着太阳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他最讨厌听别人哭。
这时,宋朝暮和萧景谚走了过来。
宋朝暮刚刚结束应酬,袖口还沾着未散的香槟气息,萧景谚则端着一杯清水,神色慵懒。两人见这边气氛微妙,饶有兴趣地驻足。
堂妹一见这两位家主过来,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声音发颤说道:“我爱他,我会一直等他的……我会等的……” 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瞥向站在一边的两人。
叶昭英轻轻拍着她的背,正想安慰,林阳却忽然开口——
“那你还不如等死。”他语气冷淡,目光甚至没从窗外挪开,“死起码还会来。”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萧景谚本来喝着酒结果被这个句噎住猛地咳嗽起来,好悬没给他呛死。叶昭英拽了下林阳的袖子,眼神略带责备,而宋朝暮则低笑一声,似乎被这句话逗乐了。
堂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碍于宋朝暮都被他的话逗笑了,所以她不敢发作,只能狠狠瞪了林阳一眼,继续低头抽泣,一副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
眼看这苦情剧还没完播,林阳索性抱起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宴会厅。
夜雨未停。
冷风裹挟着湿意扑面而来,终于吹散了他胸口那股烦闷。猫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腕,仿佛也在庆幸终于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喧嚣。
雨后的长廊像一条湿冷的蛇,蜿蜒在宴会厅与主宅之间。林阳的黑色大衣下摆被风雨沾上了深色的水痕,如同蔓延的血迹。
铁塔在他臂弯里打了个哈欠,露出森白的尖牙。月光穿过廊檐残缺的雕花,在它金色的竖瞳里投下碎汞般的光斑。远处宴会厅的喧闹声已经模糊成背景噪音,只剩下檐角滴水敲打石阶的节奏——滴答,滴答,像是谁的心跳正在减速。
刺鼻的酒气突然撕裂了雨后的清新。
林阳甚至不需要回头,那股混合着胃酸与香水的臭味已经先一步宣告了来者的存在。他向左轻移半步,身后的醉汉便像断线木偶般栽向廊柱,很快他听见重物相撞时发出的沉闷声。
"狗娘养的..."醉汉的咒骂带着酒精发酵的酸腐。他挣扎着转身,林阳这才看清他的脸——浮肿的眼皮下嵌着两颗混浊的眼球,嘴角还挂着呕吐物的残渣。昂贵的西装前襟沾满酒渍,金丝袖扣在月光下闪着病态的光。
一枚药瓶从他歪斜的口袋滑出,在林阳脚边打着转。借着月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字:硝酸甘油片——心脏病患者的救命药。
林阳弯腰捡起了那瓶药。
“还给我!”醉汉突然扑来,指甲在药瓶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的指尖几乎要触到林阳手背的瞬间,铁塔突然弓起背,发出一声不似猫叫的尖啸。那声音像是玻璃在金属上摩擦,让人牙根发酸。
林阳也本能躲闪开,并将他绊倒在地上。醉汉倒在地上,撑起手肘愤怒地仰视眼前人,而铁塔也跳到了林阳的肩膀上,学着主人的样子低头审视眼前的人。
醉汉的动作僵住了。他的目光从药瓶移到猫脸上,混浊的眼球突然剧烈震颤。月光正好照进黑猫的瞳孔,那金色竖瞳竟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瞳孔收缩成两道细线。
“啊!”醉汉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像是从气管里挤出来的,“你居然敢吓我”,他的手指开始不自主地抽搐,"你们这些怪物...故意放猫来吓我...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还是你父母死了,没人教你尊重人…”
黑猫的耳朵向后压平,露出更多眼白。它的瞳孔此刻完全张开,金色虹膜上浮现出细密的黑色纹路,如同古老的符咒。醉汉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心口。
“把药还给我...”他的声音突然低哑,另一只手揪住林阳的脚踝,“你们别想再吓唬我!我可是白家的少爷白桥,我姑姑可是宋家的……”
林阳的嘴角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他的右腿轻轻一勾,醉汉便像破布袋般栽进廊下的积水潭。污水溅起,打湿了廊柱上斑驳的朱漆,那些褪色的红痕像干涸的血迹。
“继续说”,林阳的声音比秋雨还冷,“你姑姑是宋家的什么?”
醉汉在积水里扑腾,金丝袖扣脱落,滚到铁塔跟前。猫爪按住那枚闪亮的小物件,低头嗅了嗅,突然露出厌恶的表情,一爪子将它拍进排水沟。
月光偏移角度,照亮了林阳的半张脸。未被照亮的另一半完全隐没在阴影中,睫毛投下的阴影像刀刻般锋利。铁塔不知何时已蹲踞在醉汉头顶的廊檐上,尾巴垂下来,尾尖轻轻扫过他的前额。
滴答。
又一滴水珠落在醉汉颤抖的眼皮上。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林阳此刻的眼神让他想起小时候误入的祠堂,那些蒙着蛛网的牌位在雷雨夜泛出的冷光。更可怕的是,他分明看见黑猫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喵~”突然发出甜腻的叫声,与之前的嘶吼判若两猫。但这声撒娇般的呼唤却让醉汉彻底崩溃,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皮鞋在青石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林阳缓缓蹲下身,药瓶在他指间翻转。“你的救命药。”他将药瓶放在地上,轻轻推向醉汉,“小心别又弄丢了。”
当醉汉颤抖的手指即将碰到药瓶时,黑猫突然从檐上一跃而下,精准地踩在药瓶上。塑料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吱”声。
"不...不要...”醉汉的瞳孔放大到极限,额头渗出冷汗。他胡乱地把药塞进嘴里吞咽,呼吸变得像破旧的风箱。
林阳站起身,阴影完全笼罩了对方。他的声音轻柔得可怕:“看来你的心脏,比你的嘴诚实得多。”
铁塔轻盈地跳回林阳肩头,一人一猫转身离去时,醉月光重新被云层吞没,长廊重归黑暗,只剩下排水沟里那枚金丝袖扣,还在反射着微弱的光。
铁塔把爪子搭在林阳肩头,它不停地发出叫声,似乎在控诉什么。
林阳温柔地摸了摸它,低语道:“今天有人知道我们会经过这,所以不可以,明白吗?明天就可以了。”
兰茉找到林阳时,他正半蹲在一棵老槐树下,灰蒙蒙的天光将他的身影压得格外沉寂。潮湿的风贴着地面盘旋,卷起几片枯叶,又无声地落下。
他的手指间缠着一大把细长的草叶,指节上沾着新鲜的泥土,掌心还残留着几道被草茎勒出的浅痕。那些植物开着不起眼的淡紫色小花,兰茉不认识这是什么植物。只见那只平日里总是懒散的猫此刻正扑腾着爪子去够林阳手里的草叶,金色的瞳孔在阴暗中泛着奇异的光。
“难得见它这么活泼。”兰茉走近,笑着说道,“平时不是窝在您怀里睡觉,就是蹲在窗台上发呆,像个影子似的。”
林阳闻言,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却没接话。他伸手揉了揉铁塔的脑袋,随后将它抱了起来。铁塔似乎有些不情愿,爪子还勾着地上的草茎,被他轻轻一拎,才不情不愿地松了爪。
“起风了。”林阳忽然说道,声音低得几乎融进渐强的风声里,“要下雨了,回去吧。”
铁塔在他怀里动了动耳朵,突然扭头冲着槐树高处短促地叫了一声。兰茉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一根低垂的树枝上“扑棱”飞出一只知更鸟,红褐色的羽翼在灰暗的天色中划出一道模糊的影子,最后落在了不远处一扇窗户的窗棂上。
那扇窗户半开着,深色的帷幔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又缓缓塌陷,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窗户并没有锁上。
“那是白二少爷白桥的客房,他嫌天气闷热,于是就把窗户打开,及时是睡觉也不合上。”兰茉说道,目光仍停留在窗棂上那只静止的知更鸟身上。鸟儿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凝视什么。
林阳终于将视线从猫身上移开,望向那扇窗户。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像窗下积水的青石板,映不出任何倒影。
“是吗。”他应了一声,语气轻得像一片落叶擦过水面,转瞬又恢复了那副沉寂的模样。
铁塔在他怀里蜷了蜷身子,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腕。林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它的脊背,猫薄荷的残香混着泥土的潮气,在指间留下一丝凉意。
风越来越急了,远处的天际传来隐约的雷声。兰茉忽然觉得有些冷,她看着林阳的背影——他站在那里,像一棵生长在阴影里的树,沉默地扎根,沉默地伸展,连落叶都是无声的。
风确实越来越大了。
兰茉拢了拢衣襟,不知为何,总觉得林阳此刻的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感,像是隔着一层薄雾,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跟上了他的脚步,和他一起往回走去。
身后的槐树沙沙作响,那只知更鸟仍停在窗棂上,歪着头,黑豆般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宴会厅的水晶吊灯将香槟塔映得流光溢彩,林阳坐在最角落的丝绒沙发里,黑猫蜷在他膝上,尾巴不安地扫着他西装裤的褶皱。叶昭英端着威士忌凑过来时,正巧看见侍者们架走一个醉汉——那人紫涨着脸,定制衬衫的领口沾着红酒渍,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嚷着白家的秘辛。
“第三起了”,叶昭英用酒杯掩着嘴角,“再这么喝下去,白家的丑事怕是要被他自己抖干净。”
林阳看来一眼酒鬼问道:“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叶昭英瞥了一眼说道:“听说是喝多了自己摔的。”
林阳没接话,他用手指轻轻挠着黑猫的下巴。猫突然在他怀里挣动起来,金色的瞳孔在昏暗处收缩成细线。
“不舒服?”林昭英伸手想摸,猫却猛地炸了毛。
林阳摸了摸它的头说道:“太吵了。”
“把猫送回我房间。”他抬手拦住一个路过的女仆。女孩胸前的铭牌显示.周芸·试用期”。
周芸抱着猫从宴会厅侧门出发。她是刚来的新人,并不熟悉这座巨大庄园的布局,再加上暴雨让她无法直视前方,她很迷路了。
正在她犹豫间,一阵穿堂风掀飞了她束发的珍珠发卡。就在她弯腰的瞬间,怀里的铁塔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
雨水将猫薄荷的气息裹挟而来。铁塔循着气味跑到老槐树下,前爪疯狂刨挖着潮湿的泥土。忽然,头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让它想起白天林阳用猫薄荷逗弄它时,视线总若有若无地瞟向三楼那扇哥特式拱窗。
铁塔矫健地攀上树干,雨水将它的毛发淋得紧贴身体,反而更显轻盈。
白桥瘫在真丝床单上,昂贵的西装外套皱成一团扔在地上。他今晚喝了太多酒——半瓶麦卡伦威士忌,两杯高度数龙舌兰,现在太阳穴突突直跳,胸口像压了块烧红的铁板。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整间卧室。
就在这惨白的光亮中,他看见窗台上蹲着一个黑影。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湿漉漉的皮毛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骨架轮廓。雨水顺着它的四肢滴落,在窗台上积成一小片水洼。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金色荧光,瞳孔扩张到极限,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白桥的呼吸凝滞了。
猫悄无声息地滑进房间,肉垫踩在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它的动作很奇怪,不像普通猫科动物那样轻盈优雅,反而像一具被丝线操控的木偶,关节以微妙的不自然角度弯曲着。
“滚...出去...”白桥挣扎着撑起身子,酒精让他的视线模糊重影。他看见猫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森白的尖牙——那根本不是猫应该有的表情,更像是一个人在狞笑。
黑猫开始向他靠近,每一步都让白桥的心脏跳得更快。它的眼睛始终锁定他的脸,瞳孔随着他的喘息节奏收缩扩张,仿佛能直接看穿他的恐惧。
白桥突然意识到,这只猫是冲着他来的。
他拼命向后缩,手指摸到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想当武器,却因为手抖摔在了地上。碎裂声刺激了黑猫,它猛地弓起背,全身的毛炸开,体型瞬间大了一倍——在昏暗的卧室里,它简直像一团具象化的黑影。
“救...!”白桥的呼救被一阵尖锐的心绞痛打断。酒精和恐惧双重作用下,他的心脏疯狂抽搐,冷汗浸透了衬衫。他踉跄着想去按呼叫铃,却看见黑猫已经跳到了床尾。
那双发光的眼睛离他越来越近。
当猫的前爪搭上他的膝盖时,白桥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动物的腥臊,而是像潮湿的泥土混着某种草药的气息。
最后一刻,白桥恍惚听见猫发出声音——不是“喵”,而是像人类一样的、低沉的笑声。
随后他的视线永远陷入了黑暗。
黑猫转身跃入雨夜。它的肉垫踩过窗台积水,没留下任何痕迹。暴雨冲刷着庭院,将一切可疑的气味、爪印,连同三楼那声微弱的“救命”,都湮灭在雨声里。
“原来他被绑架过啊。”
萧景谚晃着酒杯里的冰块,接话道:“是啊,被绑到西郊那片老林子里。不过他自己逃出来了——据说那林子里全是猫头鹰,半夜眼睛亮得像鬼火,直勾勾盯着他看,差点没给他吓死”,他嗤笑一声,“从那以后,别说猫头鹰了,连只野猫都能把他吓得够呛。”
叶昭英摇了摇头,嘴角挂着几分不屑:“就这点胆子,还学人喝酒闹事。”
“要不是他是白家人,你看谁陪他闹啊?”
林阳问了一句:“白家人?”
萧景谚眨巴眼睛问了一句:“你难道不知道吗?宋朝暮他母亲就是白家人,但是…”
这时宋朝暮走了过来,他见几人聊得热闹,随口问道:“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没什么。”
“没聊什么。”
叶昭英和萧景谚异口同声地否认。宋朝暮挑了挑眉,目光扫到角落里的林阳时明显一怔:“原来你还在啊。”
林阳抬眸看他:“不可以吗?”
“看你昨天很早就回房休息了,以为今天也一样。”宋朝暮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整个人透着股倦意,领带也松了几分——应付那些虚与委蛇的宾客确实耗神。
林阳说道:“我可不像宋家主,有半夜看现场苦情剧的爱好。”
宋朝暮在他身侧坐下,“你脸色不太好。”
林阳抬眼:“还好。”
“今天降温了。”
“嗯。”
“最近身体还好吗?”
“不劳费心。”
短暂的沉默。窗外的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空白。
一旁的萧景谚已经喝得半醉,他酒劲上头,正拉着叶昭英热火朝天地聊八卦,每句话都要以“我跟你说”开头,活像个情报贩子。
林阳和宋朝暮都没有接话,一个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子,一个闭目养神。宴会厅的喧嚣仿佛与他们无关,形成了一个奇妙的气场结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浑身湿透的周芸站在他们面前,制服滴着水,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林先生...猫...在洗衣房...”
“说清楚。”
“它受惊了...躲在烘干机后面...会抓人...”周芸的声音越来越小。
宋朝暮递给林阳一把伞:“我陪你去看看。”
暴雨中的长廊潮湿阴冷。宋朝暮撑开黑伞,雨水在伞面炸开细密的水花。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脚步声被雨声淹没。
洗衣房门口,几个佣人不安地站着。见二人到来,急忙指向角落:“就在最里面...”
林阳独自走进弥漫着洗涤剂气味的房间。在最深处的阴影里,两点金光若隐若现。他蹲下身,伸出手:“过来。”
长久的静默后,黑猫慢慢走出阴影,毛发炸开,尾巴低垂。林阳的手悬在空中,纹丝不动。终于,猫跳进他怀里,爪子勾住了他的衣领。
宋朝暮站在门口说道:“好了?”
林阳轻抚猫背:“嗯。”
“原因?”
林阳抬头说道:“宋家主这么关心?”
宋朝暮的目光在昏暗的洗衣房巡视一圈,最后落在林阳脸上:“只是好奇,什么能把你的猫吓成这样。”
雨水顺着窗玻璃滑落,林阳怀里的猫突然“喵”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它饿了。”
“回去吧”,宋朝暮转身,“雨大了。”
雨势渐急,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林阳抱着受惊的铁塔站在廊檐下,猫儿的金色竖瞳在暗处微微发亮。仆人正要上前撑伞,宋朝暮已经接过黑伞。
“我来。”他声音沉稳,不容拒绝。
林阳抬眼,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滑落:“不必。”
“顺路。"
两人并肩走入雨幕,伞下的距离恰到好处——既不会触碰到彼此,又能确保都不被雨水打湿。铁塔在林阳臂弯里安静下来,尾巴轻轻缠上他的手腕。
宋朝暮目光扫过林阳抚猫的手指说道:“你对它比对人有耐心多了。”
林阳的手指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人有时候还不如动物。”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看透世事的凉薄,“至少动物不会伪装善意,也不会在背后捅刀。”
雨点敲击伞面的声音填补了沉默。宋朝暮沉吟道:“你师父走了之后领养的。”
林阳脚步微滞:“宋家主查得仔细。”
“知道一些”,宋朝暮目视前方,“但不够多。”
主宅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林阳停步:“你不回宴会厅?”
“送你回去再说。”
“我要散步”,林阳侧目,“你确定要陪?”
“自然。”
宋朝暮示意仆人退下。伞下的空间骤然静谧,只剩雨声环绕。
“它对我来说确实特别”,林阳打破沉默,“师父走后...”他话音微顿,“不过宋家主想必不解。”
“为何不解?”宋朝暮声音低沉,“我母亲去世后,我总是感觉孤单,所以我养了一只杜宾。”
林阳抬眼,雨水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光。宋朝暮继续道:“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我把它从外面捡了回来。”
黑猫突然“喵”了一声,尾音绵长。雨势渐大,在伞沿形成透明水帘。
“后来呢?”林阳问。
“走失了”,宋朝暮语气平静,“像很多人一样。”
林阳轻抚猫背:“至少它陪过你。”
“就像现在这只陪你。”
两人沿着雨中小径徐行。
铁塔在林阳怀中打了个哈欠,他说道:“我原本没打算领养它,当时我忙着上班,根本没时间照顾它。”
“但你也改主意了。”
“它一直跟着我,白天在我家门口目送我上班,晚上守在路灯下守着我回来,所以我就把它领养了。”
林阳至今还记得那个晚上。他下班回家,铁塔一如既往跟在他身后。
这已经是第六天了。于是林阳转身很认真地跟它说:“别跟着我了,我是个穷鬼。”
铁塔却只是看着他,接着“喵”了一声。林阳环顾四周,接着把猫一把抱起带回来了家。肖柯师最初一度担心他养不下去把猫丢了,于是天天给他送猫粮,后面更是自称是铁塔的二爹。
宋朝暮说道:“很可爱的猫,很值得这样做。”
这时铁塔在林阳怀里翻出肚皮,露出罕见的亲昵。
“它认你。”林阳道。
宋朝暮唇角微扬,他说道:“我的荣幸。”
“它向来挑剔。”
“随主。”
雨声中,两人的衣袖偶尔相触又分开。林阳说道:"它很聪明,偶尔我也会怀疑它是不是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
“通人性。”
“比人强。”
宋朝暮侧目看他:“不是所有人都不可信。”
林阳不置可否:“比如?”
“比如现在为你撑伞的人。”
主楼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地面,拉得很长。
“到了。”林阳在台阶前止步。
宋朝暮将伞完全倾向他:“身体不舒服就吃药,别硬撑。”
林阳接过伞柄,指尖一触即离:“多谢。”
他头也不回地走向主楼,声音飘散在雨夜里:“回见。”
门扉轻合,宋朝暮仍在雨中伫立。远处宴会厅的乐声隐约可闻,而他只是望着那扇关闭的大门。梧桐树枝因风相互碰撞发出沉闷声响,为这场雨夜同行画下休止符。
而在门内,林阳站在落地窗前,铁塔安静地蹲在他肩头,一人一猫都很清楚今夜的风雨中有一扇无法被关上的窗户。铁塔突然蹭了蹭林阳的脸颊,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撒娇。林阳摸了摸它的头,抱起它转身走向卧室,却在拐角处停下脚步,回头又望了一眼窗外。
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