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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管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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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去找了19班的班主任,确认沈砺是请病假后又要了沈砺家庭住址,再给自己请了自习课的假,准备去沈砺家看看情况。
坐了一个多小时公交,在一片老街区拐了几条巷子后,终于找到下街道13巷21号,他刚准备敲外面小铁门喊人,小铁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猝不及防地对上戴着口罩都遮不住脸上青肿,单肩背着书包神色带些病倦的沈砺,江淮愣了一下,手悬在半空。
而沈砺看见江淮,身体一僵,下意识扯高口罩,盯着举起拳头作出敲门姿势的江淮,语气有些紧张:“你……怎么来了?”
“你是生病了?还是又打架了?”江淮看向沈砺因拉门动作袖子下滑露出的一大片瘀青伤痕,眉头微皱。
“打架了……”沈砺声音低得像犯错的孩子。
“为什么又打架?”
“被我爸打的……”沈砺低下头,声音微弱,“他喝醉了,就……习惯了。”
江淮沉默半刻,拉过沈砺的手,“先进去,我帮你看看伤。”
走过狭小的院子,江淮注意到屋内简陋的陈设,但没说什么,只是轻声问道:“有没有药?我先帮你处理一下。”
其实沈砺涂过药了。
“有……”沈砺走到老式红木旧柜子前,翻出一瓶碘酒和几瓶药膏棉签,走回江淮面前,乖乖把药递给他。
“坐下吧。”江淮接过药,自己坐在了老旧沙发上面,用脚勾了下旁边的矮板凳,然后抬头看了下沈砺。
“嗯……”沈砺依言面对着江淮坐到小板凳,江淮摘下他的口罩,露出嘴角未愈的伤口和淤青红肿得骇人的脸颊,显然被吓到了,“这都是你爸打的?”
“嗯……”
“你爸现在在哪?”
“不用管他了,以后他再也不会出现了……”沈砺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些轻松。
江淮心中一震,忽然抓紧沈砺的手,神色凝重又复杂,“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夜我报警了,他被警察抓走了。”沈砺一下子就知道江淮担心什么,声音沉下来,“你怕我杀了他?你觉得我会杀了他?”
沈砺见江淮松了一口气,手上的力道也小下来,接着他就听到江淮说,“是。我担心你会冲动杀了他。”
沈砺眼神闪过一丝落寞,心一下沉落谷底,手指不自觉地蜷起,他低下头,却又被江淮轻勾下巴抬起。
他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江淮浅褐色的眼眸,清亮而温暖,江淮微微一笑,柔声说,“但我担心的不是他,他那种人应该是法律去制裁,而不是赔上你的未来,让受害人的你背负罪责。”
“我担心的是你,沈砺。”
沈砺的心像是被缥缈又轻柔的蒲公英挠了一下,他怔怔看着江淮,从来没有人说担心他,即使是清醒中的爷爷,对他也全是抱歉和无奈。
他忽然想抓住些什么,什么都好,只要是江淮给的。
于是他说:
“我……我脾气真的很坏,我性格也很差,我有时在想,也许我和那个人……我爸那样的人没什么两样。”
就在江淮还要说什么的时候,沈砺又开口。
“但我会改。江淮,我会改的。”沈砺声音忽然高了几分,郑重的,重复的话像是为了证明他的决心,“我也不会变得跟他一样。”又求证般得往向江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在寻找一丝信任,“所以……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抛下我。”
“我只剩下一个生病意识不清晰的爷爷了,他没法管我……所以江淮,以后你管我,好不好?”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配上他那青肿伤痕的脸,脆弱而可怜。
江淮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们是朋友,我不会抛下你的。”江淮轻轻给他涂上药膏,“如果没人管你的话,我来管。”
“所以,你现在可以和我说发生了什么吗?”
沈砺低下头,声音可怜,“昨晚他……打完我后,我报警了,然后警察在按摩店把他抓了,去医院验伤报告显示,我属于二级轻伤,警察说他很大可能要被判刑……现在还在走程序。”
“二级轻伤?你还有哪里受伤了?”
“右耳鼓膜穿孔,听力会有所损伤,头部有轻微脑震荡,背部多处挫伤。”
“……”
“我们现在去医院。”
“不用了……昨晚医生已经开药了,说按时吃药、居家观察就可以了。”
“你不会还手吗?”江淮有些生气,他不是挺能打的吗。
“我打不过他……你别生气……”沈砺轻轻晃了晃他的手,有些讨好。
“没生气。”江淮有些无奈,“背过去,衣服掀开。”
“……”
沈砺听话地转身,将上衣脱下,白皙薄肌的背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淤青,从肩胛骨一路到腰际,还有几处红痕血迹未褪,江淮用沾了药膏的指尖轻触上去,抹开。
轻柔凉微的触感拂过背上的肌肤,沈砺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嘶地一声,随后耳根红了一下,他微微侧头躲避。
“很疼吗?”江淮停顿了下,问。
“疼……”他喃了一声。
“那我再轻一点。”
“好……”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药膏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沈砺手指微微蜷起,原本他习惯了所有的疼痛,甚至有时会有种病态的享受,但在江淮疼惜般温柔的触碰和一遍遍的询问安抚下,他竟开始感受到每一丝的疼痛在江淮抚过后一寸一寸愈合,痛感也一丝一丝消散。
他慢慢放松下来。
“你今天下午没上完课吗?”沈砺抬头看了看钟,问。
“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我请假了。”
“那……今晚回去上晚修吗?”沈砺试探着问。
“你伤成这样,还想去学校上晚自习?”江淮皱眉,忽然想起沈砺刚刚是背着包准备出门的。
“嗯……刚刚是想回学校的。”沈砺又看了眼钟,“现在骑车赶一点,也是来得及的……”
“你别去了,留下来休息。”
沈砺抿了抿唇,欲言“我……”
“我陪你,今晚在你家自习也是一样的。”
“……”
“好……”
晚上六点二十多分,邻居外家纷纷传来炒菜的饭香味,沈砺强硬着出门买了些肉菜回来,做了顿简单的晚餐,然后把房间里呆坐了好一会的爷爷叫出来一起吃饭。
“俊啊……孩……谁……”老人瞧见陌生人,颤巍巍拍了拍沈砺,语调含糊不清。
“这是我同学,来咱家玩咧。”沈砺回他,江淮也礼貌地笑了笑,轻声问候:“爷爷好,我是江淮。”
“好……好俺家海娃儿啊,带同学……”话好像没法说完,老人就不住地点头,边拍拍他手,神色很激动闪烁,含糊地说了好几个好字。
其实老人又认错沈砺是那个男人了,但沈砺习以为常地没有反驳,扶着老人坐到饭桌上。
因为这是孙子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做客,老人显得有些兴奋和多谈,偶尔激动得语无伦次,但基本全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词一个个蹦出来。江淮不太懂的,沈砺就大概转述给江淮听,实在连沈砺都理解不了的,就摇摇头。
虽然沟通实在障碍,但江淮并没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反而耐心地回应着,还夸沈砺最近在认真学习,很听话很聪明,还让沈砺自己翻译夸自己一遍。引得爷爷乐呵呵的,浑浊的双眼忽然亮起来,竟然几口气说起小孩小时候一些顽皮事迹——
“这娃儿……皮!小时候……恁不晓得,这憨娃爬树掏马蜂窝……叫蛰得跟猪头样,在其他娃前头充光棍咧!哪个晓得回家哭……花脸猫!”老人突然模仿当年娃儿的哭腔,“爷呀!疼死俺啦……”……一段小孩糗事,老人翻来覆去地讲着,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江淮从老人零零散散的话语中,依稀拼凑出沈砺童年顽皮的片段,不禁被逗笑了,“疼死俺啦……”还模仿老人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别笑了……”当事人沈砺声音沉沉地补了一句。其实他很惊讶,爷爷以前从没讲过这件事,虽然他把他认作沈德海了,但这件事确实是沈砺小时候过年去乡下爷爷家发生的。爷爷以前住河南那边乡下,沈砺五六岁时爷爷家房子被一个小舅舅偷偷卖了,钱花完了,没办法就跟着奶奶搬到南方景镇——奶奶过世父母的老家,也就是现在这间破旧院子。
不过刚过来没多久,奶奶就因病去世了,爷爷也是那时候开始痴呆的……那时沈德海还有钱,给老人叫了个护工照料,但却基本没带他来看望几次。
后来沈德海赌狠了,欠了一屁股债,被讨债人逼得太紧就把房子卖了还钱。然后把护工辞了,光明正大住进老人家里,美其名曰照顾老人,巧好老人吃坏肚子到医院查出胃癌,倒是拿了十几万给老人治好了。
沈德海很少在家吃,平时沈砺和老人俩人吃饭总是话很少,沈砺是话少寡言,老人是自言自语含糊不清地碎碎念,偶尔也会突然发下脾气,声粗短促地骂沈砺……沈砺很多时候没有理他,等他发完脾气后就带他回房间,早上就是逼他喝温养胃的中药,中午和晚上就是逼他吃治疗痴呆的各种药片……
总之就是每天各自脾气发作完毕,又归于平静。煎熬,却也在这种煎熬中彼此依赖。
饭毕,沈砺收拾碗筷去院子里洗碗,水流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而江淮则陪着老人在客厅看电视——老式小电视里正播古早琼瑶剧《还珠格格》,江淮不时解释剧情,而老人边看边听得津津有味,还跟他探讨起一些例如谁是谁的孩子、谁后面会嫁给谁之类的烂熟剧情点。
重复的老剧,唯有陪伴的新鲜,让这寂寞乏爱的爷孙,在今夜多了几分温情。
沈砺放慢了水声,听着屋内江淮的声音,即使这剧的情节早已烂熟于心,但江淮的细致缓缓地绘声讲解,却给屋内外的人心上添上了一层暖意。
他觉得这样的夜晚,很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