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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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塘！鹤塘，快醒醒！”臧月花满怀焦虑与悔恨地推着丈夫的手臂，暗自祈祷：之前一念之差生出的毁灭欲望，并不足以将她的爱人从她身边夺走。
“又怎么了……”丈夫皱着脸嘟囔道，不耐烦地揉了揉不知为何异常沉重的眼皮。
身旁大敞着的车门，吹来微凉晚风，他头脑中的昏沉混沌渐渐消散，意识缓慢回正。
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转头打量着四周不同于家中卧室的陌生环境，以及正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看上去异常急躁的妻子，不觉有些懵怔，一时反应不及此时状况何为。
臧月花见丈夫醒来，终于放下心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而后，拖着疲惫万分的身体和经历过大幅情绪起落的虚弱灵魂，失神地绕过车身，打开驾驶位车门，坐了进去。
杜鹤塘已经回想起入睡前妻子要他等在这里的种种前事，而方才美梦被惊扰而乍生的应激胆寒也已消去大半。此时，他见妻子反常地将自己吵醒，却又瞬间变脸离去，心中愈发不解。
他随着妻子的身影，将视线移向身旁的座位。见她坐在那里低头愣神，只将自己当做空气般全然不顾熟视无睹，杜鹤塘不平之意尤甚。
他刚要大发脾气以示追究，忽然想到自己这边的车门还在大敞着，等下两人若拌嘴吵起来，不好叫外人看了笑话……
念及此处，杜鹤塘满眼怨怼地白了妻子一眼，而后，转身去关闭车门。
在“嘭”的一声隐藏着浓烈不满情绪的关门声响发出之后，杜鹤塘压抑着的满腔不满瞬间爆发，转头向妻子低吼道：“你又发什么疯！”
臧月花被丈夫的这声斥责惊扰，漫游方外的种种神思瞬间回正归身。她转头看向丈夫，面上表情却并未如杜鹤塘所预料的那般针锋相对地不满反驳。不知为何，此时她的眼神中藏着温柔脆弱，正罕见地向他流淌。
她以低闷哭腔，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鹤塘……”同时，张开双手，侧身向他靠近。
丈夫凭借着多年二人共处的肌肉记忆，应承过妻子的身体。在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的久违温存中，他方才的怒气不觉消散大半，声音也不觉轻柔温缓了些：“怎么了？工作中遇到麻烦了吗？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呢？”
见怀中的妻子只是紧紧地以双手拥抱着自己，并未答言，杜鹤塘知她此时不愿提及缘由，便也不再去过多问询，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二人夫妻多年，年少初遇时的激情在日久祛魅中渐趋平淡，逐渐过渡为一同对抗生活的同僚战友情谊。尽管有时两人会突然相看两厌，只想挣脱婚姻这座束缚囚牢，以寻觅外面的花红柳绿和快意恩仇，但外在莺莺燕燕的诱惑固然光鲜美艳、令人垂涎至不能欲罢，甚至逐渐胜过身边与自己同处多年、早已新鲜退却的爱人，他却从不怀疑、向来坚定着自身信念：妻子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人能够取代她的位置。
此时见她难过，他也随她一同伤感，本能地心内生出无限爱怜。
他爱她，不再是当初年少的纯粹爱情，也不是日夜相伴的亲情或友情。他对她的爱，不是以上的任何一种。他们之间的爱，极其不纯粹，是混杂了泪与笑、爱与厌，争吵与妥协，柴米油盐与情欲交融……种种因素混合出的复合体。也杂乱，也厚重，也不堪，也坚韧，在漫长岁月中，让他无比厌烦，也让他无比珍惜。他爱她，再无法更改。那是岁月酝酿的、浓烈到无法回收的爱意陶然。这已然成为了他生命的本色，是他全部生活内容的最终溯源。他只希望他们就这样一起生活下去，永远也不要分开……
车窗外的夜色，因为爱人的拥抱而变得愈发温柔。在被夜色簇拥的一小方车厢天地中，他们紧贴着彼此，心中尽是对对方的无尽珍惜，应象着当年“永远在一起”的许诺。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这句话同时在当年和现在两个时间，出现在臧月花和杜鹤塘二人心中。他们横跨过几十年岁月，在心中共同默念着对彼此的誓言。
许久之后，臧月花轻拍了拍丈夫的臂膀，以浓重鼻音说道：“好了，没事了。”然后，推着他的臂膀，撑起身体，坐回到座椅中，双手调整着因方才拥抱而有些凌乱的发丝，以重拾起外人眼中令人尊敬的“臧老师”的优雅形象。
杜鹤塘转头看着坐在驾驶位的妻子已然恢复原状，方才因瞧见她格外脆弱状态而生出的爱怜护佑之心，立即消散大半，重新回到二人日常平淡得略显无趣的状态，也懒得再去多问她方才究竟为何伤感。
——既然她说‘没事了’，那便是‘无事’罢了。反正是个人都会在生活的某一刻突然觉得疲累和不堪重负，但大多数人都会熬过去的，之后的日子还得照样地过，这不就是人生嘛……
念及此处，杜鹤塘不再理会方才的短暂“变故”，向妻子问道：“等下你没什么事儿了吧，和我一起去趟手机店。前天手机被你手滑摔坏之后，还没来得及换。正好趁这会儿有空儿，顺道买了再回家。”
听得丈夫此话，臧月花脑中再现出那段让她的理智一时失控的不堪记忆：
——那天，她顺手帮丈夫查快递物流，中途通知栏显示某直播软件有私信消息进入。由于通知栏中该软件的通知横幅被手机主人做了加密设置，无法仅从上方通知栏查看具体内容。
丈夫平日里喜欢刷短视频和观看直播，尤其喜欢年轻帅气的男主播，有时甚至会点赞观看一些混杂着强烈情欲意味和擦边暗示的内容，这些她不是不知道。但是，一则她相信丈夫不会真的背叛二人多年来的婚姻关系和年少时的纯真爱情，大概率只是肖想观望，并不会有实质行为。二则爱美之心之欲，实乃人之常情，她从事心理领域工作，自是明白物极必反。面对欲望时，人更应该从容接纳并合理疏导，而不是压制反抗，否则反而更容易扭曲变形，激生出种种是非不是……只要丈夫并无过分举措，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过多理会管制了……
“或许，只是软件的推送广告吧，不看也罢……”她自我安慰道，为丈夫找寻着推脱怀疑的可能理由。但是，此时，她的手指却不知为何，纵容了心中的隐秘疑虑，鬼使神差地顺着通知栏的消息，点了进去。
看着直播软件的私信页面中丈夫与某男主播的一条条暧昧言语和亲密备注称呼，她犹如在河中泛舟却忽然落水的船客，在刺骨寒凉的肮脏河水中只觉得窒息。
她只草草地看了最下面的几条消息，上面还有好多好多条记录，她却已不想去看，只面如死灰地退出了聊天界面。
她看着消息页面，手指不断滑动着通信列表，赫然发现原来丈夫不止同一人亲昵聊天，而是同时与多个主播都有着暗线维系……
聊天记录已不必再逐一查看，她点击进丈夫账号的消费订单记录，发现那里面果然是在不同直播间的大额消费记录，加在一起着实是一笔不小数目。
虽说丈夫在某大型企业的某部门任职经理主管，收入并不算低，但是他的工资一向是和她一样，扣除掉日常琐碎开销之后，剩余的部分上交进入家庭公共账户的，断不能长时间担负这样的消费花销，除非……
……除非，他背着自己，隐瞒收支情况，额外开设了私密账户……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点击进账户详情界面，果然发现本账号绑定的支付卡号，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账户。
若精神出轨是由激情欲望驱使的意外和冲动，是婚姻的“漏洞”，那么，私设账户，则是直接摧毁了婚姻中夫妻双方最基本、也最重要的深层信任。
他将不堪的“防备”、“算计”、“阴谋”……一并埋伏在她四周，而她多年来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长久以来借以栖身的家庭和赖以依靠的伴侣，竟然如此提防自己，一股巨大的不安全感和信念破碎而生出的荒芜寂寥，同时向她飞扑而来。原来，美满婚姻只是徒有其表的假象，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竟是如此败絮在内的破碎不堪……
她登时急火攻心，一扬手便将手机向着地面砸去。
在“嘭！”的一声巨响过后，她盯着地上的手机，面如死灰地看了几秒。之后，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快速蹲下身去，滑动了几下返回键，将方才看过的聊天页面设置为标红未读，然后退出了直播软件，假装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刚按动过手机一侧的息屏关机键，便听见从浴室而来的丈夫的脚步声和他的话语声同时向她靠近：“怎么了这是？”
她此时正手拿着他的手机，蹲在地上。闻得丈夫此话，她就势装作“探查”的样子，一边对手中的手机前后翻弄着仔细端详了一番，一边故作歉意地答道：“本想将你手机从充电线上拔下来，换我手机充电。没想到手一滑，不小心把你手机摔了一下，好像不能用了……”
“没事没事，”杜鹤塘安慰着因为突遭变故而显得有些惊乱的妻子。
他远远地看到手机屏幕中有一条很深的摔伤裂缝，连忙快步走到妻子身边：“这屏幕裂开了，你别碰那里，小心划到手。”
说罢，将破损的手机小心地接了过去。
妻子任手中“罪证”转移到丈夫手中，眼中强忍愤怒地望着丈夫，没有言语……
“那就快走吧，刚才咱们已经在这里耽搁好一会儿了。”
身边突然响起丈夫的催促话语，将臧月花的思绪拉回到此时夜晚和两人同坐的车厢之中。
她转头看了丈夫一眼，什么也没说。
一眼过后，她沉默地转头回正，驱动车辆，开往不远处的那个大型商场。
从商场的手机售卖店出来，在路过坚果摊的时候，杜鹤塘停了下来。
在店员打包好他精心挑选的几样坚果之后，他回身将其转递给妻子：“记得你爱吃这个。”
闻言，妻子看着丈夫，温柔地一笑，抬手接过了坚果袋，二人并肩向商场出口走去。
回到车里，臧月花坐在驾驶位中，没有急着发动车子回家，而是将手中坚果包小心地撕开了一条小缝，手指夹出了几个小坚果，转头递给身旁的他。
却不想，她转头便看见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丈夫正低头操作着新买回的手机，而他常用的那几个直播软件，正在屏幕桌面中显示着快速下载中。
臧月花捏着坚果的指尖不觉一顿，停在两人之间、还未进入丈夫视线范围的空地。
之前种种因为背叛而生出的强烈愤怒悲痛，在她看向软件图标的瞬间，再次复苏，比上一次更猛烈地向她奔袭而来。
她觉得，每一次呼吸中的空气，仿佛都暗藏了密密麻麻的无数根细小银针，正顺着鼻腔，痛遍全身，蚕食着她的身体。她只得暂时轻屏持住呼吸，以压抑体内因这痛感而蠢蠢欲动的暴虐倾向。
她转头看着丈夫的脸，他正专注地看着手机，丝毫没有在意旁边妻子的动静。
——他以自身专注，将自己与妻子完全疏离开来。
臧月花盯着他，持续地看了几秒。或许是身体因突然而至的暴怒情绪，应激生出了相应的镇定反应，以保护机体不受损害，她忽然生出了想要放弃的心境，满腔愤怒转变为了深切疲惫。
——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从下定决心与丈夫诀别到无论如何都想要将他留住，从绝望透顶到希望复燃再到重归失望……她的心绪随着丈夫的每一个举动而大起大落、摇摆不定。
此时，夜深了，她也实在有些累了……
臧月花尽力压抑着声响，轻轻地叹了口气，打算将问题暂且搁置，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今天，暂且先放过丈夫，放过自己……
念及此处，她将僵持在二人之间的、拿着坚果粒的右手，向丈夫的方向移动了些，冷冰冰地问道：“你要尝尝吗？”
丈夫闻言，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以指尖无意义地对着手机页面滑动了几下，而后随手点击进并没有什么消息的微信，以掩饰自己潜意识中的心虚，而语气却是极尽坦然地回复妻子道：“不了，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这些玩意儿，油脂太多，吃起来腻得很。”
臧月花闻得此话，沉默地将手中的几粒坚果重新放回包装袋中，而后，她发动了车子，载着丈夫返回家中。
在车位停稳后，臧月花有意在驾驶位上又“磨蹭”逗留了一会儿，任丈夫毫无顾念地在停车之后下车远走，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等丈夫走得远些之后，才手拿着坚果袋走出车厢，却并没有跟上他回家的脚步，而是走向车尾旁边的那个垃圾桶，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方才因丈夫的爱意感化而对其珍视非常的满包坚果，毫不留恋地“哐当”一声丢进了垃圾桶中。
之后，她沉默转身，面无表情地跟随着丈夫，向着不远处水泥钢筋建筑物中因为屋中无人并未开灯，而与孤崖峭壁之上的黑暗洞穴无异的那个“家”，步步走近。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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