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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清晨的雾气还浮在稻田水面上,林玲跟着少年踩过搭在水渠上的木板桥。稻秧才插下去不久,嫩绿色的叶片沾着露珠,在晨风中轻颤,像无数只竖起的耳朵,聆听着水网密布的村落苏醒的声响。少年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一片开着紫色花絮的水田:"阿姊你看,那就是阿爷说的 ' 野米 '。"

      菰米的穗子垂在水面上,比水稻更显纤长,紫色花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林玲想起博物馆里的农业史展板,那些标注着 "已驯化" 或 "已灭绝" 的谷物图片,此刻却在眼前活成了摇曳的风景。水渠里游过几尾银鱼,惊起的水花溅在她的小腿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冰箱冷藏室里那层永远擦不干的水珠。

      村东头的龙窑正冒着青烟,几个汉子用竹扁担挑着刚出窑的陶罐,釉色在阳光下呈现出不同的层次 —— 深青、蟹壳绿、甚至有几抹类似冰箱外壳的银蓝色。林玲蹲下身,指尖触到陶罐底部的火痕,粗粝的质感让她想起冰箱内壁的冷凝管。"这窑是咱村的活水脉。" 老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提着一串刚从秧田里摸来的螺蛳,"农闲时烧些坛坛罐罐,换了钱能买盐引。"

      她跟着老伯走进窑场,热浪扑面而来,与冰箱冷冻室的寒气形成诡异的反差。窑工们赤着上身,用长柄钳翻动着窑内的陶坯,火星溅在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像撒了把碎金。林玲忽然想起城市里的 3D 打印工厂,那些在无菌环境中层层堆叠的塑料模型,此刻在这烟火气十足的龙窑前,竟显得有些苍白。

      "贵人可愿试试?" 老伯递来一团揉好的黏土,"就当是抵了前几日的吃食。" 黏土湿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带着稻田泥土特有的腥气。林玲想起冰箱保鲜层里那盒过期的酸奶,也是这样滑腻的质地,只是少了这泥土里的生机。她学着窑工的样子拍打泥团,却在黏土表面按出了一个不规整的指印。

      正午的日头晒得水渠里的水汽蒸腾,林玲跟着少年去收渔网。网兜里蹦跳的鲫鱼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让她想起冰箱压缩机运转时闪烁的蓝光。少年熟练地摘着鱼鳃,忽然抬头问:"阿姊,你那铁箱子里的 ' 素包子 ',是不是用野米做的?" 林玲一愣。

      窑场的陶坯晾在晒架上,林玲发现有人在坯体上刻了奇怪的纹路 —— 不是常见的云雷纹,而是一圈圈同心圆,像极了冰箱显示屏上温度调节按钮的刻度。她摸出藏在裤兜的冰箱贴,那个印着 "新鲜每一天" 的小物件,此刻正被黏土粉末覆盖,却依然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老伯走过来看见,突然用指甲在陶坯上划出一道弧线:"这铁箱子上的花纹,倒像咱村老辈人说的 ' 日晷纹 '。"

      傍晚时分,第一窑新陶出窑。林玲捧着自己捏的歪脖子陶罐,看窑工往上面刷釉。釉料是用本地矿石磨成的,其中一种深蓝色粉末,让她想起冰箱显示屏的背光。当陶罐被送进窑膛时,她听见老伯在身后用方言吟唱:"土生金,金生水,水养稻,稻哺人。" 。

      月光漫过稻田时,林玲坐在水渠边清洗陶罐。水面倒映着龙窑的火光与天上的星子,她忽然看见自己的影子旁,多出了冰箱的轮廓 —— 它安静地立在田埂上,显示屏上的温度数字在水汽中若隐若现,像一枚被遗忘在稻田间的月亮。少年跑过来,手里捧着一碗刚煮好的菰米粥,米粒在月光下泛着紫色的光泽:"阿姊,尝尝看,比你那铁箱子里的包子还香。"

      粥的口感比想象中更有嚼劲,带着水草的清甜味。林玲望着远处窑场跳动的火光,想起城市里的米其林餐厅,那些用分子料理技术重现的 "古代食材",此刻在这碗热腾腾的菰米粥前,显得如此多余。水渠里的青蛙开始鸣叫,与龙窑的柴火噼啪声、冰箱压缩机偶尔响起的嗡鸣声,织成了一首属于两个时代的夜曲。

      她把冰箱贴嵌进刚做好的陶罐底部,那个小小的塑料物件与湿润的黏土贴合时,竟发出了轻微的 "咔哒" 声,像某种机关被触发。老伯背着双手走来,看着她的动作笑了:"贵人这是给陶器安了 ' 魂' 呢。" 林玲抬头望向星空,银河清晰得仿佛伸手可及,而冰箱所在的田埂方向,正有萤火虫三三两两地飞过去,停在它银色的外壳上,像给这台现代电器缀上了古老的灯盏。

      当第一颗露珠落在陶罐上时,林玲听见远处的龙窑传来开窑的号子。她捧着嵌着冰箱贴的陶罐,走在回村的田埂上,脚下的泥土柔软得像冰箱里的保温层。菰米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与记忆中超市冷柜开门时的气流声奇妙地重合。她忽然明白,这个水网密布的村落,像是大地的冰箱,而那些绝迹的古老谷物,正像冻存在时光里的种子,等待着被懂得的人重新煮进生活的陶罐。

      龙窑的火光在老伯瞳孔里跳动,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像幅被岁月揉皱的古画。他往旱烟袋里填着碎烟叶,铜烟嘴在指间转了个圈,忽然开口:"贵人这裤脚的针脚,倒像当年镇国公府丫鬟们绣的缠枝莲。" 林玲正用竹刀修坯,闻言手一抖,陶坯上划出道深痕。

      少年蹲在旁边捏陶哨,闻言抬头:"阿爷总说镇国公府的小姐们,鞋面上都嵌着夜明珠。" 林玲低头看自己磨破的草鞋,想起穿越前刚买的限量款运动鞋,鞋跟处的 LED 灯曾让她在地铁里赚足回头率,此刻却连双完整的鞋底都不剩。水渠里游过的鳑鲏鱼突然跃出水面,鳞片反光晃过她的眼,恍惚间竟看见商场橱窗里的玻璃幕墙。

      "前月村东头来了队逃难的车马。" 老伯吧嗒着烟袋,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变得悠远,"领头的婆子说,北边打仗了,官宦人家都往南跑。" 林玲捏着陶土的手指骤然收紧,湿泥从指缝间挤出 。

      窑工们开始往龙窑里码放陶坯,林玲的歪脖子陶罐被夹在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她注意到每个陶罐上都刻着不同的符号:有的像稻穗,有的像鱼篓,还有的竟刻着类似冰箱门把手的弧线。少年指着其中一个刻着同心圆的陶罐:"这是阿爷刻的 ' 日头纹 ',说能保佑粮食不霉。" 林玲摸了摸口袋里的冰箱贴,那上面 "保鲜" 的字样突然显得讽刺 —— 在这靠天吃饭的村落,食物的保质期由太阳和泥土决定。

      正午送饭时,婶子们用竹篮装着菰米饭和蒸螺蛳。林玲接过粗瓷碗,看见碗底刻着模糊的 "永年" 二字,像是某个被遗忘的年号。少年往她碗里夹了颗螺蛳,壳上的螺旋纹路让她想起冰箱压缩机的涡旋结构,两种截然不同的造物,竟在形态上达成了诡异的统一。

      傍晚收工,林玲路过祠堂,看见几个小姑娘正围着冰箱玩 "过家家"。她们把陶罐里的野莓放进冰箱,又假装取出 "糕点" 分给彼此,银铃般的笑声撞在冰箱外壳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其中一个扎双丫髻的小姑娘,正用树枝在冰箱门上划着什么,林玲走近一看,竟是幅稚拙的画:左边是冒着烟的龙窑,右边是个方方正正的铁箱子,中间用歪歪扭扭的线条连起来,像座跨越时空的桥。

      夜风渐起时,林玲独自走到稻田里。菰米的紫色花穗在暮色中轻轻摇晃,像无数只挥动的手。她摸出藏在草绳腰带里的手机 —— 早就没电的屏幕上,还留着穿越前最后一张自拍,背景是办公室的玻璃幕墙。此刻月光洒在手机壳的卡通贴纸上,那个咧嘴笑的冰箱图案,竟与远处祠堂里的真冰箱遥相呼应。

      "阿姊!" 少年的声音从田埂传来,手里举着个刚出窑的陶哨,"阿爷说这哨子能唤来萤火虫!" 林玲接过陶哨,粗糙的陶土表面还带着窑温,吹了声,竟发出类似冰箱压缩机启动时的嗡鸣。刹那间,无数萤火虫从菰米田里飞起,落在她的肩头、发梢,还有不远处的冰箱外壳上。

      老伯的身影出现在田埂尽头,背着双手,像尊守望稻田的石像。林玲忽然明白,老伯不是分不清 "贵族小姐" 与 "穿越者",而是用他的方式,给了她一个能被这方土地接纳的身份。就像这窑里的陶器,必须裹上本地的陶土,才能在龙窑的烈焰中成型。她握紧陶哨,萤火虫的微光映着她掌心的老茧,那些被茅草和陶土磨出的痕迹,正与记忆中键盘和鼠标的压痕重叠,成为两种文明在她身上刻下的共同印记。

      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林玲听见龙窑传来开窑的号子。她望向祠堂方向,冰箱在萤火虫的环绕中发出柔和的微光,像一枚被大地含在嘴里的月亮。老伯走到她身边,往稻田里撒了把菰米种子:"贵人瞧着,明春这些野米能长到膝盖高。" 种子落在水里的声音,与冰箱偶尔响起的嗡鸣,在寂静的夜里织成了一首关于遗忘与铭记的歌谣,而她,既是这首歌的听众,也是歌里那个被误认作贵族小姐的,来自未来的农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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