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星海 ...
-
宋暮秋抬起头，看到林浩眼里真诚的笑意，没有丝毫的鄙夷或猎奇，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但心跳依旧很快，只能低声说了句：“谢谢……”
“谢啥，”林浩耸耸肩，“不过你们在外面还是稍微注意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这么开明。尤其是山青，他现在在学生会，盯着他的人多。”
宋暮秋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为朋友的理解而感动，另一方面，林浩的话也像一根刺，轻轻扎了他一下。他和楚山青的关系，似乎注定不能像普通情侣那样光明正大。
这天晚上，楚山青难得没有会议，约宋暮秋去学校湖边散步。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湖边的垂柳。路灯昏黄的光线在水面上投下摇曳的倒影。
两人并肩走着，手臂偶尔碰到一起。楚山青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还不错，兴致勃勃地跟宋暮秋讲着他们小组讨论时发生的趣事，还有学生会筹备迎新晚会遇到的糗事。
宋暮秋安静地听着，看着他神采飞扬的侧脸，心里那点小小的委屈和不安，似乎也被这夜色和对方的笑容抚平了些。
“你呢？最近读书会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书？”楚山青讲完自己的事，很自然地转向宋暮秋。
“还好，最近在读沈从文，”宋暮秋轻声说，“《边城》里的翠翠，等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感觉……有点难过。”
楚山青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他。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柔：“我不会让你等的。”他握住宋暮秋的手，他的手心很暖，“再忙，我心里也装着你。阿暮，你信我。”
宋暮秋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他总是这样，轻易就能被楚山青的一句话击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没出息想哭的样子，轻轻“嗯”了一声。
“傻傻的。”楚山青低笑，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然后顺势将他轻轻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单纯的温暖和依靠。宋暮秋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所有的不安和彷徨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驱散了。湖边很安静，偶尔有晚归的学生骑车经过，投来好奇的一瞥，但两人都没有松开手。
他们就像夜色中相互依偎的两棵藤蔓，看似独立，根系却早已紧密交织。
然而，平静的湖面下，暗流仍在涌动。
不久后，金融建模大赛的校内选拔赛进入了关键阶段，楚山青所在的小组几乎投入了所有课余时间，经常在经管楼的实验室通宵达旦。宋暮秋已经连续好几天没能和楚山青一起吃上一顿饭了，连微信聊天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留言。
这天下午，宋暮秋刚结束读书会的活动，看看时间还早，想起楚山青昨天随口提过今天下午小组会在经管楼302教室讨论。他犹豫了一下，去学校超市买了些水果和饮料，想给楚山青和他组员送去。
经管楼里很安静，302教室的门虚掩着。宋暮秋走到门口，正准备敲门，却从门缝里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楚山青正站在白板前，拿着马克笔写着什么，神情专注而自信。他身边站着一个女生，个子高挑，穿着时尚，长发微卷，正侧头看着楚山青，眼神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她手里拿着一份资料，时不时指着白板和楚山青交流几句，两人靠得很近，姿态熟稔。
宋暮秋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他认识那个女生，叫苏晓，是经管院的院花，也是学生会文艺部的干事，和楚山青在工作上有不少交集。他听过一些传闻，说苏晓对楚山青很有好感。
此刻，看着教室里那副和谐、仿佛自带结界的画面，宋暮秋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白板上的那些复杂公式和图表，楚山青与苏晓之间流畅的专业交流，都像是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与他们之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显得有些幼稚的水果和饮料，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和窘迫感涌了上来。
他最终没有敲门，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脚步有些仓促，像是逃离什么令人窒息的地方。
秋天的风吹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凉意。宋暮秋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知道楚山青和苏晓只是在讨论问题，他知道楚山青对自己的感情，可那种被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的无力感，以及内心深处对自身不够优秀的焦虑，还是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想起小时候，父母出去打工，把他丢给亲戚，他在亲戚家辗转，总是像个多余的人。后来跟了爷爷，爷爷性格古板严厉，对他要求极高，动辄打骂，很少给他好脸色。他习惯了看人眼色，习惯了压抑自己的需求和情绪，习惯了觉得自己不配得到美好的东西。是楚山青的出现，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可越是珍惜，就越是害怕失去。
回到宿舍，林浩和赵磊都不在。宋暮秋把水果和饮料放在桌上，自己坐在书桌前发呆。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楚山青发来的信息：“讨论刚结束，累瘫了。[哭泣表情] 晚上终于能空出来了，一起吃饭？”
宋暮秋看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很久都没有回复。他心里堵得慌，既想立刻见到楚山青，从他那里获得确认和安抚，又害怕自己的情绪会给他添麻烦，显得自己小题大做，不够懂事。
最终，他还是回复了一个字：“好。”
晚饭约在了学校后门一家他们常去的小炒店。楚山青到的时候，宋暮秋已经点好了菜，都是楚山青爱吃的。
“饿坏了吧？”楚山青在他对面坐下，脸上带着熬夜留下的淡淡倦色，但看到宋暮秋，眼睛还是亮了起来，“我们组那个模型总算有点眉目了，就是数据跑起来太折磨人。”
宋暮秋把盛好的米饭推到他面前，轻声说：“辛苦了，多吃点。
楚山青饿极了，埋头吃了好几口，才察觉到宋暮秋的异常安静。他抬起头，看向宋暮秋。宋暮秋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情。
“怎么了？不舒服？”楚山青放下筷子，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
宋暮秋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
楚山青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他敏锐地察觉到，宋暮秋的情绪不对。
“阿暮，”他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发生什么事了？”
宋暮秋抿了抿嘴唇，心里挣扎得厉害。他想问下午那个女生的事，想问他们是不是经常一起讨论，想问苏晓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可这些话在嘴边滚了又滚，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他怕听到答案，更怕显得自己狭隘、多疑、不懂事。
“没什么，”他最终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就是……看书有点累。”
楚山青盯着他看了几秒，没有戳穿他这显而易见的谎言。他知道宋暮秋的性格，拧巴，敏感，心事重，很多情绪宁愿自己憋着，也不肯轻易说出来。他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给宋暮秋夹了一块他爱吃的红烧排骨。
“再忙也要注意休息，别熬太晚。”楚山青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像往常一样叮嘱道。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结账出来，天已经黑了，秋风更凉，还夹杂着细密的雨丝。
“下雨了。”宋暮秋看着地面迅速晕开的水渍，轻声说。他没带伞。
“没事，我带了。”楚山青从背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折叠伞，撑开，将大部分伞面倾向宋暮秋那边。
雨不大，但很密，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模糊的光晕。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一时无话。伞下的空间有限，他们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贴在一起，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宋暮秋看着地面上两人被路灯拉长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心里酸涩得厉害。他讨厌这样别扭的自己，讨厌这种莫名滋生的猜疑和不安，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走到宿舍楼下那片小树林旁边时，楚山青忽然停下了脚步。
“阿暮，”他转过身，面对着宋暮秋，伞依旧举在两人头顶，隔绝出一小片私密的空间，“我们谈谈。”
宋暮秋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手指紧张地蜷缩在一起。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楚山青的目光沉静而温柔，像夜色中的湖水，包容着他所有的不安，“告诉我，好不好？别一个人憋着。”
雨声淅沥，周围没有别人。宋暮秋抬头看着楚山青，看着他眼底清晰的担忧和耐心，积压的情绪终于决堤。眼眶一热，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我……我今天下午去经管楼找你了……”他哽咽着，声音很小，带着哭腔，“我看到……看到你和苏晓在一起……”
话一出口，剩下的就好说多了。他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些自卑，那些不安，那些害怕被抛下的恐惧，全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他已经泣不成声，肩膀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受了极大委屈的小猫。
楚山青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直到宋暮秋说完，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用指腹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他的动作那么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傻瓜，”楚山青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苏晓只是我们小组的成员，我们在讨论模型。除了你，我眼里看不到别人。”
他捧起宋暮秋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宋暮秋，你听好了。我喜欢你，从高中第一次见到你，你一个人躲在操场角落哭鼻子的时候，我就想保护你。这份心意，从来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变。”
“我知道我最近很忙，陪你的时间少了，是我的错。”楚山青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但我做的每一件事，努力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想变得更好，更有能力，才能给你一个安稳的、不需要你再担惊受怕的家。”
“你不需要和别人比较，更不需要不安。你就是你，是独一无二的宋暮秋，是我楚山青认定要共度一生的人。”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敲在宋暮秋的心上，“所以，别怕，相信我，好吗？”
宋暮秋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难过，而是巨大的感动和释然。他用力点头，扑进楚山青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呜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楚山青收拢手臂，将他紧紧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伞不知何时歪到了一边，细密的雨丝落在他们身上，带着沁凉的秋意，却无法浇灭彼此胸膛间滚烫的温度。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楚山青在他耳边低语，“以后我会注意，再忙也会每天抽时间陪你，好不好？”
宋暮秋在他怀里用力摇头，又用力点头，哭得说不出话。
不知过了多久，宋暮秋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散开，露出深蓝色的夜空和几颗稀疏的星子。
楚山青拉着他在路边被雨水打湿的长椅上坐下，依旧握着他的手。
“看，星星出来了。”楚山青指着天空。
宋暮秋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几颗闪烁的星。城市的光污染让星空显得有些黯淡，但此刻在他眼里，却无比明亮。
“还记得我们给S大取的外号吗？”楚山青轻声问。
“星海大学。”宋暮秋小声回答。这是他们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看着校徽上的图案，一起给S大起的昵称。
“嗯，星海。”楚山青握紧了他的手，“我们就在这片星海之下。阿暮，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我们并肩，就没什么好怕的。”
宋暮秋侧头看着他，楚山青的眼中映着路灯和星辉，璀璨如星河。他心中的所有阴霾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暖意和安定。
“嗯。”他重重地点头，嘴角终于扬起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点羞怯的笑容。
两人在长椅上又坐了一会儿，直到身上的衣服被夜风吹得有些凉意，才起身回宿舍。走到宿舍楼下，楚山青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塞进宋暮秋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星星形状的夜光钥匙扣。
“上次那条项链是平安符，这个是……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楚山青笑着说，耳根似乎也有些泛红。
宋暮秋看着手心里那颗散发着柔和微光的小星星，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握紧钥匙扣，抬起头，飞快地在楚山青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进了宿舍楼。
楚山青愣在原地，摸了摸被亲到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柔软湿润的触感。他看着宋暮秋仓皇逃窜的背影，低低地笑了起来，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回到403，林浩和赵磊都在。看到宋暮秋眼眶红红地跑进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暮秋，你没事吧？”林浩关切地问。
宋暮秋摇摇头，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和羞赧：“没事。”他快步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星星钥匙扣挂在了书包上。
林浩和赵磊对视一眼，了然一笑，没有再问。
晚上，宋暮秋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个小小的星星钥匙扣，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甜蜜。他给楚山青发信息：“到了吗？”（虽然他们就在隔壁）
楚山青秒回：“到了。在想你。”
宋暮秋的脸又热了起来，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回复道：“我也是。”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今夜，注定有个好梦。
经过那次雨夜的坦诚交流，宋暮秋和楚山青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更加稳定和默契的阶段。宋暮秋努力学着更加信任和直率，而楚山青也的确如他承诺的那样，无论多忙，都会抽出固定的时间陪伴宋暮秋，哪怕只是一起在图书馆安静地坐一会儿，或者晚上睡前打个十分钟的电话。
金融建模大赛的校内选拔，楚山青所在的小组成功晋级，获得了参加区域赛的资格。消息传来那天，楚山青第一时间跑到文学院楼下等宋暮秋。
“阿暮！我们进了！”看到宋暮秋出来，楚山青难得地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把他抱起来转了个圈。
宋暮秋吓了一跳，随即也为他的成功感到由衷的高兴，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太好了！恭喜你！”
周围的同学投来好奇和善意的目光，宋暮秋这次没有躲闪，他站在楚山青身边，分享着他的喜悦和荣光。他知道，这份成功里，也有他的一份小小的支持和理解。
秋去冬来，S大的梧桐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指向灰蓝色的天空。天气越来越冷，海风也变得凛冽。
楚山青的区域赛在十二月初，地点在邻市。比赛为期三天。这是他们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分开。
送楚山青去火车站的那天，又是个阴冷的早晨。宋暮秋把自己织的一条厚厚的灰色围巾仔细地给楚山青围上。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信息。”宋暮秋叮嘱着，眼圈有点红，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知道了，小管家婆。”楚山青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比完赛我立马回来。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发视频也行。”
“谁想你。”宋暮秋小声嘟囔，却把手里准备好的一个保温杯塞进楚山青的背包侧袋，“里面是热水，路上喝。”
楚山青心里软成一片，他看了看四周，趁没人注意，飞快地低头在宋暮秋额头上亲了一下：“等我回来。”
送走了楚山青，宋暮秋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三天过得格外漫长。他每天都会和楚山青视频，看他穿着正装，在比赛会场里沉着冷静地陈述、答辩，看他晚上回到酒店，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强打着精神跟他说话。
第三天晚上，宋暮秋正在图书馆看书，手机震动，是楚山青发来的信息：“比赛结束了。结果晚上公布。无论结果如何，我明天就回来。”
宋暮秋立刻回复：“嗯，等你。”
晚上十点多，宋暮秋刚洗完澡，手机响了，是楚山青的视频请求。他赶紧接起来。
屏幕那头的楚山青看起来异常兴奋，背景似乎是酒店的房间，他手里拿着一个亮晶晶的奖杯。
“阿暮！我们拿了区域赛一等奖！可以进全国总决赛了！”楚山青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宋暮秋看着屏幕里他闪闪发光的眼睛，也跟着开心起来，鼻子却有点发酸：“太好了！真棒！”
“是我们组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楚山青把奖杯凑近镜头，“看，漂亮吗？等回来送给你。”
“给我干嘛，这是你的荣誉。”宋暮秋失笑。
“我的就是你的。”楚山青说得理所当然。他又和宋暮秋聊了一会儿，直到同组的同学来叫他去参加庆功宴，才依依不舍地挂了视频。
放下手机，宋暮秋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心里充满了为楚山青感到的骄傲，以及浓浓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