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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河畔惊鸿,醋海生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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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的河流在山谷间奔腾,水流湍急,带着初春融雪的寒意。陈锈笙沿着河岸搜寻着卢亦晓所需的几味喜湿的草药,洛神剑悬在腰间,剑格处的星图在稀薄阳光下流转着微光。他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河滩与茂密的岸边植被。
突然,他的目光被下游一处洄水湾的异样吸引——一丛被冲得歪斜的芦苇中,似乎卡着一个颜色鲜艳的物体!
陈锈笙眼神一凝,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掠至近前。拨开湿漉漉的芦苇,眼前景象让他眉头微蹙。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极其考究的云锦箭袖劲装,外罩一件宝蓝色织金氅衣,此刻已被河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养尊处优的身形。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双目紧闭,显然溺水昏迷,被这处洄水湾救了回来,但气息已极其微弱。腰间挂着一枚成色极佳的羊脂玉佩,雕工精细,价值不菲。
探子?不像。玄煞盟的探子不会穿得如此招摇,更不会让自己陷入濒死的境地。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陈锈笙迅速蹲下身,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和颈脉,确认还有微弱的生机。他毫不犹豫,双手抵住少年冰冷单薄的胸膛,调动丹田内那缕日益精纯的“引星诀”内息,沉稳而有力地按压下去!每一次按压,都带着一丝微弱的、清凉的气息渡入对方体内。
噗!咳咳咳!
几口浑浊的河水猛地从少年口中呛出!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终于恢复了微弱的自主呼吸。
陈锈笙立刻收手,动作迅捷地从怀中掏出一块蒙面的黑巾(原本用于必要时遮掩身份),将自己的下半张脸严严实实地遮住,只露出一双深潭般冰冷的眼睛。他退开两步,保持距离,冷冷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
刘申夏(少年)咳得撕心裂肺,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茫然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阴沉的天空、湿冷的河滩,以及…一个身形清瘦挺拔、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睛的神秘人。那双眼睛,如同寒潭深水,没有丝毫温度,却莫名地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咳咳…多…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刘申夏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腿上的剧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发现自己右腿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显然是摔伤所致。他疼得龇牙咧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惊恐,“在下…刘申夏,京城人士…随家人仆从来蜀地游山玩水,不慎…不慎与家人走散,迷路失足摔下山崖…掉进了这河里…若非恩人搭救…咳咳…” 他说得断断续续,涕泪横流,那副养尊处优、未经风霜的公子哥儿模样不似作伪。
陈锈笙沉默地听着,冰冷的视线在刘申夏脸上、衣着、玉佩上扫过,判断着真伪。京城口音,衣着华丽却狼狈,腿伤真实…似乎真的只是个倒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少爷。
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陈锈笙眉头紧锁,心中权衡。丢下他?这荒山野岭,腿伤加溺水,必死无疑。带上他?是个累赘,更是个隐患。
“恩公…” 刘申夏见陈锈笙沉默不语,眼神冰冷,心中更是害怕,挣扎着想要磕头,“求恩公…带我一程…待我腿伤稍好,家中必有重谢!我…我爹是…”
“闭嘴。” 陈锈笙冷冷打断他,声音透过黑巾,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跟上,或死在这里。”
刘申夏被那冰冷的语气吓得一哆嗦,立刻噤声,强忍着腿痛和恐惧,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再次跌倒在地,疼得冷汗直流。
陈锈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最终还是上前一步,如同拎小鸡般,毫不费力地将瘦弱的刘申夏架了起来,拖着他,步履沉稳却迅速地离开了河滩,朝着竹林小屋的方向走去。刘申夏疼得直抽冷气,却不敢叫唤,只能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跟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偷偷打量着身边这个神秘、冰冷、却又救了他性命的“恩人”。那蒙面巾下露出的眉眼,线条冷峻,鼻梁高挺,即使蒙着面,也能看出绝非俗流…刘申夏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
当陈锈笙拖着一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穿着华丽却瘸着腿的陌生少年回到竹林小屋时,正在劈柴的李沉燕和整理草药的卢亦晓都愣住了。
“他是谁?”李沉燕放下柴刀,眼神瞬间锐利如鹰,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警惕,上下打量着刘申夏,尤其在对方那身价值不菲却破败的行头和陈锈笙架着他的手上停留。
“河边捡的,溺水,腿摔断了。”陈锈笙言简意赅,将刘申夏丢在院中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仿佛丢下一件麻烦的货物。他扯下蒙面巾,露出那张清瘦冷峻的脸,看也没看刘申夏,径直走向水缸舀水洗手。
“恩公!”刘申夏一看到陈锈笙的真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河边惊鸿一瞥,只觉得恩人眉眼好看,如今完整看到这张脸——虽然过于清瘦苍白,轮廓却极其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尤其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冰冷疏离,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如同寒玉雕琢般的俊美!比他京城里见过的所有王孙公子都…都特别!刘申夏的心跳得更快了,苍白的脸上甚至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多谢恩人救命之恩!在下刘申夏,京城…”
“行了行了!”李沉燕不耐烦地打断刘申夏的自我介绍,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看着刘申夏那副明显被陈锈笙“美色”所迷、眼巴巴望着陈锈笙的痴傻样子,心头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这小子什么眼神?!还有陈锈笙!没事长那么招人干什么?!河边随便捡个人都能捡回来个花痴?!
“卢先生,麻烦看看他的腿。”陈锈笙洗完手,对卢亦晓说道,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卢亦晓上前查看刘申夏的伤势,手法娴熟。“右腿胫骨骨折,好在没伤到要害,接骨固定,休养月余应无大碍。”他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李沉燕和面无表情的陈锈笙。
接下来的日子,小小的竹林小院因为刘申夏的到来而变得“热闹”起来。
这位养尊处优的刘少爷,虽然腿伤疼痛,但精神头却十足。他仿佛忘了自己身处险境,也忘了腿上的伤,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救命恩人”陈锈笙。
“恩公!您喝口水!”
“恩公!您累不累?我…我给您扇扇风?”(虽然他自己还瘸着)
“恩公!您练剑的样子真好看!像…像画里的仙人!”
“恩公!您尝尝这个果子!我…我刚才在那边发现的,可甜了!”
刘申夏拄着卢亦晓临时给他做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追在陈锈笙屁股后面,像个聒噪的小尾巴,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感激和…某种少年人特有的、炽热的倾慕。那声“恩人”叫得百转千回,听得李沉燕牙根发酸,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回河里去!
陈锈笙对此的反应只有两个字:无视。
他要么冷着脸练剑,引星诀内息流转,洛神剑寒光闪烁,将刘申夏隔绝在剑气之外;要么闭目打坐,对耳边的聒噪充耳不闻;实在被烦得不行了,就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足以让刘少爷瞬间噤若寒蝉,委屈巴巴地缩到一边,但过不了多久,又会像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凑上来。
李沉燕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劈柴的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跟木头有仇。吃饭时,只要刘申夏试图给陈锈笙夹菜(虽然陈锈笙从不接受),李沉燕的筷子就会“啪”地一声重重拍在碗上,眼神凶得能杀人。晚上挤在那张小床上,他更是刻意地背对着陈锈笙,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私下里,李沉燕终于忍不住了。趁着刘申夏被卢亦晓叫去换药,他一把将正在擦拭洛神剑的陈锈笙拉到僻静的竹林深处。
“陈锈笙!”李沉燕的声音压抑着怒火,眼神灼灼地盯着他,“那个姓刘的小子,你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陈锈笙抬眸,平静地看着他:“他腿伤未愈。”
“腿伤?我看他精神好得很!天天围着你‘恩人’长‘恩人’短的,烦不烦?!”李沉燕的醋意几乎要溢出来,“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玄煞盟的探子随时可能摸过来!带着这么个累赘,还是个不知底细、穿金戴银的富家少爷,目标有多大?!万一他是探子,或者他家里那些仆从找过来,暴露了我们的行踪怎么办?!”
陈锈笙看着李沉燕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燃烧着怒火与…某种他难以名状情绪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他当然知道李沉燕说的有道理。刘申夏的存在,确实是个隐患。
“他…不像探子。”陈锈笙的声音依旧平淡。
“不像?!”李沉燕差点跳起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看他那副样子!看你的眼神…” 他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更加难看,仿佛吞了只苍蝇。
陈锈笙的目光在李沉燕脸上停留了几秒,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他缓缓道:“待他腿能勉强行走,我送他出山。”
“你送?!”李沉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不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让陈锈笙单独送那个花痴少爷?谁知道路上那小子会耍什么花样?!
“不行!”李沉燕斩钉截铁地拒绝,胸膛起伏,“我去送!你留在这里!卢先生需要人保护!送人的事,交给我!”
陈锈笙看着李沉燕那副“我去解决麻烦”的坚决模样,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也好。”
数日后,在卢亦晓的精心治疗下,刘申夏的腿伤虽未痊愈,但已能勉强拄着拐杖缓慢行走。送他下山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李沉燕头上。
清晨,雾气未散。李沉燕沉着脸,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卢亦晓准备的干粮和一点碎银子)塞给刘申夏,语气硬邦邦的:“拿着!跟紧点!别拖后腿!”
刘申夏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竹林深处的小屋,那里有他心心念念的“恩人”。他鼓起勇气,对着小屋方向喊了一声:“恩公!您保重!申夏…日后必报大恩!”
屋内毫无回应。
刘申夏失望地瘪瘪嘴,这才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跟上已经大步走在前面的李沉燕。
山路崎岖难行,对于腿脚不便的刘申夏来说更是折磨。李沉燕却丝毫没有放缓脚步的意思,反而专挑陡峭难走的地方,走得飞快。刘申夏跟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好几次差点摔倒,疼得眼泪汪汪,却不敢抱怨。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在一处相对平缓、能俯瞰山谷的开阔地,李沉燕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抱着双臂,眼神冰冷地俯视着狼狈不堪、拄着拐杖勉强站稳的刘申夏。
“刘少爷,”李沉燕的声音带着山风的寒意,毫不客气,“出了这片山,前面就有村落驿站。拿着银子,自己雇车马回你的京城去。”
刘申夏喘着粗气,擦了把汗,努力挤出笑容:“多谢…多谢李大哥…这一路…”
“别叫我大哥!”李沉燕冷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刘申夏,“听着,小子。不管你是什么来路,也不管你对你那‘恩公’存了什么心思,我警告你——”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带着迫人的压力,眼神凶狠,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落:
“离他远点!”
刘申夏被他凶狠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摔倒,脸色瞬间煞白。
“他不是你能肖想的人!”李沉燕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警告,“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我是他的债主!他的命是我的!他的人…也只能是我的麻烦!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更轮不到你来献殷勤!”
“回去做你的富家少爷,娶妻生子,过你的太平日子!把这里发生的一切,还有你见过的人,统统忘掉!”李沉燕逼近一步,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猛兽,“要是让我知道你敢泄露半个字,或者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削断了旁边一根手臂粗的树枝!
咔嚓!
断枝应声而落!
“…犹如此枝!”李沉燕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凛冽的杀意。
刘申夏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拐杖都丢到了一边,看着地上那截断枝,浑身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出来。
李沉燕冷哼一声,将剑收回鞘中,看也不看瘫软在地的刘申夏,指着山下隐约可见的村落轮廓:“路在那边,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来时的山路走去,背影决绝而冷硬,仿佛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直到李沉燕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林间,刘申夏才敢大口喘气,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地上那截断枝,又望向竹林小屋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恐惧,但深处,却依旧残留着一丝对那冰冷“恩人”的、无法磨灭的惊艳与…不甘。他挣扎着爬起来,捡起拐杖和包袱,一瘸一拐,失魂落魄地朝着山下村落的方向挪去,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恩公…恩公待我极好…” 全然不知自己这句无心的低语,若被那醋意滔天的“债主”听见,会引来何等滔天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