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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省数学竞赛的考场设在本市重点高中的大阶梯教室。空调出风口原本规律的低吟,在周予安刚刚解完一道复杂的空间向量压轴题时,陡然变了调。

      像是某种沉重的金属被强行拖拽、摩擦,发出一种沉闷又尖锐的“嗡——嘎吱——”,紧接着,整栋楼的空调系统似乎不堪重负,压缩机剧烈震颤起来,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轰鸣,仿佛一只巨大的、濒死的铁兽在隔壁胸腔里疯狂挣扎。那噪音蛮横地穿透墙壁,灌满了整个考场。

      周予安捏着笔的指尖瞬间褪尽血色。

      他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视线里的试卷题目开始模糊、扭曲、旋转。那些印刷清晰的符号和数字像是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疯狂地跳动、变形,拉伸出诡异的光晕。耳鸣尖锐地啸叫起来,盖过了监考老师维持秩序的模糊声音,盖过了周围考生翻动试卷的沙沙声,只剩下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碾压神经的轰鸣。

      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浸湿了他的额发,沿着鬓角冰凉地滑落。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试图用这清晰的痛感将自己从急速下坠的漩涡里拽出来。没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沉重得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肋骨发疼,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像吞进冰冷的碎玻璃。

      笔尖无意识地戳在草稿纸上,颤抖着划拉出一道道凌乱、深刻的刻痕,几乎要刺破纸背。卷面上那道未完成的几何证明题,复杂的辅助线此刻成了纠缠不清、令人窒息的网。

      监考老师皱着眉朝空调控制面板的方向张望,另一个老师则快步走出考场去查看情况。考生们有些不安地骚动起来,低低的抱怨和交头接耳嗡嗡作响。但这些声音,在周予安逐渐崩塌的世界里,只剩下混沌的背景噪音。

      就在这时,他左侧的座位传来一阵突兀的桌椅摩擦声。

      周予安迟钝地、极其困难地转动眼珠。

      陆野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影在略显昏暗的考场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眼神锐利如刀,穿透了考场内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笔直地钉在周予安惨白的脸上。他无视了监考老师错愕的“这位同学,坐下!”的低喝,三步并作两步,径直来到周予安桌前。

      膝盖一屈,陆野半跪了下来。这个高度,正好能让他的视线与周予安低垂、失焦的眼睛平齐。

      “予安。” 陆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开了周予安耳边混乱的轰鸣。那声音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着我。”

      周予安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对上陆野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点不羁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安的沉静。

      “吸气——”陆野缓慢而清晰地示范,胸腔微微鼓起,“深一点,用鼻子。”

      周予安几乎是本能地,下意识地跟着吸了一口气。空气冰凉地冲入灼痛的喉咙,带着一丝陆野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好,呼气——”陆野的声音像一根牵引的丝线,“慢一点,用嘴,全部吐出来。”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浊气被周予安颤抖着呼出。

      “再来。吸气——”

      “呼气——”

      干燥而温热的触感骤然包裹住周予安搁在桌沿、冰凉得如同死物般不断颤抖的右手。陆野的手很大,指节分明,掌心带着长期打球留下的薄茧,那灼热的温度像一道强电流,瞬间贯穿了周予安麻木的指尖,沿着手臂的神经一路向上,蛮横地驱散着他体内的寒意和僵硬。

      陆野就这样半跪着,稳稳地握着他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他,一遍又一遍,缓慢而坚定地引导着呼吸的节奏。整个考场死寂一片,只有陆野那低沉、清晰的引导声,和周予安努力跟随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呼吸声,在压抑的空气中异常清晰。

      “别怕,”陆野的声音更轻了些,几乎是气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却又无比坚实,“我在。”

      就在周予安混乱的呼吸终于被这强大的牵引力稍稍拉回一点轨道,他睫毛上凝结的一颗冷汗不堪重负,倏然滚落,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湿痕的瞬间——

      “咔嚓!”

      一声轻微的、却异常清晰的电子快门声,像冰锥一样,突兀地刺穿了考场窗外的寂静。声音来自虚掩的窗帘缝隙之外。

      陆野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的窗外,那里人影一闪而逝。但他握紧周予安的手没有丝毫放松,甚至用空着的左手,极其自然地、带着安抚意味的,抬起来,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了周予安鼻尖上渗出的细密冷汗。

      “继续,”陆野收回目光,重新看进周予安逐渐找回焦距的眼睛里,声音平稳得仿佛刚才那声快门从未响起,“吸气——”

      当晚,市一中校园论坛的服务器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冲击。

      一个匿名新注册的ID,在深夜十一点,发布了一个没有标题、只有内容的帖子。帖子的内容简单粗暴:一张被刻意放大、占据了整个屏幕的高清照片。

      照片的构图精准得近乎残忍。光线略显昏暗的考场,背景是模糊的其他考生和惊愕的监考老师。焦点死死锁在画面中央。

      穿着干净校服、脸色苍白如纸的周予安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碎裂。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上面清晰地凝结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折射着顶灯微光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脸颊上那道湿痕清晰可见。他的右手被另一只更大、肤色略深的手紧紧包裹着,那只手的主人——陆野,半跪在他桌前,仰着脸,目光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个人。他抬起的左手拇指,正轻柔地拂过周予安挺直的鼻梁。

      照片下方,只有一行小字说明:【数学竞赛考场,陆神在线救人。PS:这眼神,说没点什么谁信?】

      帖子在短短十分钟内被顶成了鲜红的“HOT”标识,回复以每秒十几条的速度疯狂刷新。

      1L:【卧槽!!!!!!我看到了什么?!】
      2L:【啊啊啊啊啊陆神半跪!半跪啊姐妹们!这什么偶像剧情节!】
      3L:【周予安哭了???妈呀这破碎感绝了!陆野这眼神也太……太那啥了吧!】
      4L:【考场里就这样??胆子也太大了!监考老师是摆设吗?】
      5L:【楼上懂个屁!没看到周学霸脸色多难看吗?明显是身体不舒服!陆神这叫见义勇为!男友力MAX!】
      6L:【楼上+1,这CP我先磕为敬!手都牵上了!四舍五入就是官宣!】
      7L:【只有我好奇拍照的是谁吗?角度抓得这么刁钻,摄影社大佬?】
      8L:【求高清无水印原图!做屏保!这氛围感绝杀!】
      9L:【@管理员,这种帖子不删?影响太坏了吧!】
      10L:【删什么删!真金不怕火炼!陆神牛逼!周予安加油!】
      11L:【赌五毛,明天教导处门口见。】
      12L:【这手牵得……十指相扣的力度感都拍出来了……陆神你收着点!】
      13L:【睫毛上的水珠……我死了……周学霸平时那么清冷一个人……】
      14L:【陆野:别怕,我在。脑补一万字!】
      15L:【置顶了!版主也磕到了吧!锁死!钥匙我吞了!】

      论坛里沸反盈天,每一个ID背后都是燃烧的八卦之魂。而城市的另一端,周家的书房里,空气却冰冷得如同凝固。

      巨大的苹果显示器散发着冷白的光,照亮了周父周振国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屏幕上,赫然是那张被论坛置顶的照片。陆野半跪的姿态,包裹着周予安手指的力度,专注到近乎偏执的眼神,周予安睫毛上那颗晶莹的水珠,脸颊的湿痕,以及那无法掩饰的脆弱和依赖……每一个细节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周振国的眼底。

      他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坐在宽大的真皮转椅里。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他一半的脸隐在阴影中,另一半被屏幕光照亮,显得异常冷硬。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长长的烟灰颤巍巍地悬着,他却浑然不觉。

      握着鼠标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皮肤绷紧,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那无辜的塑料外壳。

      死寂在书房里蔓延,只有电脑主机风扇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以及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车流声。

      良久,那支烟灰终于不堪重负,“啪”地一声轻响,断裂,掉落在光洁如镜的红木书桌面上,摔得粉碎。细微的灰烬在灯下散开。

      周振国的眼皮终于掀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鼠标,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他拿起书桌一角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短号。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是我。”周振国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把斯坦福预科班选拔考试的报名表,立刻送到我书房来。”

      他顿了一秒,目光依旧死死钉在屏幕上那两只交握的手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带着淬骨的寒意:

      “还有,告诉小安,如果他下周不去考……他就永远别想再见到那个姓陆的。”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像是具象化的固体,沉甸甸地压在陆野的肺叶上。他靠在省立医院住院部三楼冰冷的墙壁上,墙砖的凉意透过单薄的校服外套渗进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体内岩浆般翻滚的焦灼。缴费窗口排着蜿蜒的队伍,嗡嗡的人声、婴儿断续的啼哭、推车碾过地面的摩擦声……所有声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唯一清晰的是他胸腔里那颗疯狂下坠、沉入冰海的心。

      “陆素珍家属?”护士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职业化的平淡,却像一道惊雷劈在陆野耳边。

      他猛地站直,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窗口前,喉咙干涩得发紧:“在!我…我妈她?”

      “病情有进展,需要调整治疗方案,主任建议尽快用上新的靶向药。”护士递出一张打印清晰的单据,语气没有波澜,“费用有变动,需要补缴。这是明细和催缴单,三天内务必缴清。”

      陆野的手指有些发僵,几乎是抢夺般抓过那张薄薄的纸。视线急切地扫过那些冰冷的数字,最终死死钉在右下角那个鲜红、刺目的总和上——¥32,718.50。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他眼前瞬间发黑,耳朵里尖锐的嗡鸣声盖过了周遭的一切。三万多……他刚刚把上周修车厂结算的八百块工资和这个月省下来的饭钱,加起来一千出头,全数存进了那张薄薄的缴费卡。这已经是他在不影响基本生活前提下能榨出的极限。剩下的三万多……三天?

      绝望像冰冷粘稠的沥青,瞬间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捏着催缴单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单薄的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被他捏得皱缩变形。他仿佛能听到母亲压抑的咳嗽声穿透几层墙壁传来,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他的神经。修车厂老板不耐烦的呵斥、队友们聚餐时他找借口离开的背影、深夜打工回来路上清冷孤寂的街灯……所有画面碎片般涌来,最后都凝结成这张催命符般的单据。

      不能拖。他比谁都清楚新药对母亲意味着什么。钱……钱从哪里来?他脑子里飞速掠过所有可能:借遍所有认识的人?杯水车薪。预支工资?老板那张刻薄的脸立刻浮现在眼前。卖掉那辆视若珍宝、刚刚修复好心脏的老摩托车?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了他一下,心脏猛地一抽。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仅存的、关于“家”的模糊概念。可母亲……

      就在他盯着那串猩红的数字,血液几乎冻结,理智被绝望撕扯得摇摇欲坠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他失焦的视野边缘。

      医院走廊尽头,靠近电梯间的自助银行ATM机前。

      周予安。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身形在略显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单薄。他背对着陆野的方向,微微低着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谨慎和僵硬。他飞快地将几张粉红色的钞票塞进ATM机的入钞口,指尖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和紧抿的唇,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进行一项精密却危险的拆弹工作。

      陆野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学校自习室,或者被关在他父亲那座冷冰冰的书房里刷题。一种荒谬的、带着灼痛感的预感,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陆野的心脏,越收越紧。

      周予安操作完,几乎是立刻抽回了银行卡,迅速塞进校服口袋深处,警惕地左右扫视了一眼。他转过身,低着头,脚步有些匆忙地朝着电梯间走去,似乎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周予安!”陆野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带着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惊怒和恐慌,猛地冲口而出。他攥着那张催缴单,几步就冲了过去,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蛮横地截断了周予安的去路。

      周予安猝不及防,猛地刹住脚步,抬起头。在看到陆野和他手中那张刺眼的催缴单的瞬间,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后碎裂的倒影。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手指蜷缩起来,藏进校服袖口。

      “你怎么在这里?”陆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困兽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周予安脸上。他死死盯着周予安的眼睛,不放过里面任何一丝波动。他将那张被自己捏得皱巴巴的催缴单几乎戳到周予安眼前,纸张边缘几乎要碰到他挺直的鼻梁,“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周予安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避开陆野咄咄逼人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催缴单上。当看到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时,他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像羽毛,“我…路过,取点钱。”

      “路过?取钱?”陆野的胸腔剧烈起伏,一股无法言喻的怒火和被刺痛的羞耻感交织着冲上头顶。他猛地抓住周予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周予安吃痛地蹙起了眉,试图挣脱。“取什么钱?取多少?周予安,你看着我!”他强迫周予安抬起头,直视自己燃烧着惊怒火焰的眼睛,“你他妈是不是给我妈垫钱了?是不是!”

      周予安被迫迎上陆野的目光,那眼神里的慌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倔强和无声的默认。他没有回答,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下颌线已经泄露了一切。他手腕上的皮肤在陆野滚烫的掌心里微微发烫。

      “你哪来的钱?你爸给的?”陆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嘲讽,“还是你那个完美人生的储蓄罐?周予安,我的事不用你管!更不用你施舍!”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激起冰冷的回音。施舍。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自己,也刺穿了周予安强装的平静。

      周予安的脸色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他看着陆野眼中翻涌的痛苦、愤怒和被深深刺伤的自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张了张嘴,想解释那不是施舍,想告诉他钱是自己攒了很久的竞赛奖金、家教费,甚至卖掉了珍藏的几本绝版数学笔记……但所有的话语在陆野此刻燃烧的眼神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是施舍……”周予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无力的苍白。

      “那是什么?”陆野逼问,眼底的血丝更重,“周予安,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爸……”

      “我知道!”周予安猛地打断他,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颤抖。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陆野,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暗流——有恐惧,有决绝,还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孤勇。“我知道后果!陆野,我比你更清楚!可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不能看着……看着阿姨……”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陆野听懂了。那哽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愤怒的壁垒,扎进最柔软的地方。

      空气仿佛凝固了。消毒水的味道更加刺鼻。愤怒的火焰还在陆野眼底燃烧,但被那声哽咽强行浇灭了一部分,只剩下灼人的余烬和一种更深的、沉重的无力感。他看着周予安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决绝,心脏像是被浸在滚烫的酸液里,又胀又痛。

      他抓着周予安手腕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就在这时,周予安的目光越过陆野的肩膀,猛地一凝,瞳孔瞬间放大,里面清晰地映出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陆野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了异样,顺着周予安的视线猛地回头。

      走廊拐角处,一个穿着得体西装、提着一袋包装精美的水果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愕。他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陆野攥着周予安手腕、两人靠得极近、气氛剑拔弩张又异常暧昧的姿态上。

      “张…张叔叔?”周予安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带着一种世界崩塌般的绝望。这个人是父亲周振国多年的同事兼好友,一个经常来家里做客、总爱拍着他肩膀夸他“有出息”的长辈。

      张叔叔脸上的惊愕迅速转化为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尴尬的复杂神情。他显然认出了周予安,视线在两人交缠的手臂和陆野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周予安失魂落魄的脸上。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剩下消毒水冰冷的气味无声蔓延。

      陆野在零点几秒内就明白了眼前这个“张叔叔”意味着什么。他眼底最后一丝愤怒的余烬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欲。那是一种野兽在幼崽遭遇危险时才会显露出的凶悍。

      在周予安下意识想要挣脱、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致命视线的瞬间——

      陆野猛地动了。

      他不再顾忌任何目光,不再去想任何后果。他手臂骤然发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粗暴的力道,狠狠地将浑身僵硬的周予安一把拽进了自己怀里!

      周予安毫无防备,整个人撞进陆野坚硬滚烫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满他校服上干净的皂角味和少年人特有的、带着汗意的蓬勃气息。陆野的手臂像钢铁铸成的牢笼,紧紧箍住他单薄的脊背,将他整个人严丝合缝地按在自己怀里。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同归于尽般的决绝,仿佛要将周予安揉碎了嵌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身体为他筑起一道隔绝所有伤害的墙。

      周予安的大脑一片空白,世界的声音瞬间远去。他僵硬的身体在陆野滚烫的拥抱和那强大到令人窒息的保护姿态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坚冰,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巨大的冲击和灭顶的恐慌中,迟疑地、带着细微的战栗,一点点抬起来,最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死死地揪住了陆野后背的校服布料,指节用力到发白。

      两颗年轻的心脏隔着薄薄的衣料,在冰冷的医院走廊里,在窥探者惊愕的目光下,以一种濒临炸裂的频率疯狂地撞击着彼此的胸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消毒水的味道,张叔叔凝固的表情,远处隐约的呼叫铃……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直到一声刻意的、带着巨大尴尬和警示意味的咳嗽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响——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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