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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晚归 ...

  •   深夜的暴雨像失控的鼓点,疯狂捶打着整座城市。窗户玻璃被密集的雨线切割得支离破碎,模糊了外面那片被水汽吞噬的霓虹。潮湿阴冷的空气无孔不入,顺着门缝、窗隙钻进空旷的客厅,缠绕着每一个角落。

      沈砚陷在沙发里,如同一尊被遗忘在阴影中的石像。只有指尖夹着的那一点猩红,在浓稠的黑暗里,极其缓慢地明灭着,像某种行将熄灭的生命余烬。烟灰缸早已不堪重负,小山似的烟蒂堆叠着,散发出一种颓败而辛辣的气息,混合着窗外雨水带来的土腥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秘的钝痛,像生锈的钝刀在缓慢地割。

      时间在死寂和雨声中凝滞、拉长。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终于传来钥匙粗暴捅进锁孔的刮擦声,接着是门板被狠狠踹开的巨大闷响,重重砸在墙壁上。

      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湿冷的雨腥味,瞬间蛮横地冲散了客厅里凝滞的烟雾。一个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带着一身的水汽和狼狈。程野回来了。

      客厅顶灯被沈砚猛地按亮,惨白的光线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将门口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笼罩其中。程野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眯起眼,烦躁地抬手挡在额前。他浑身湿透,昂贵的黑色外套随意敞着,里面的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水珠顺着桀骜不驯的短发往下淌,划过年轻而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在地板上。那张继承了程家夫妇相貌优点的英俊脸庞,此刻写满了宿醉的浑浊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叛逆。

      他的目光扫过沙发上的沈砚,最后死死钉在地上那个堆积如山的烟灰缸上。嘴角扯出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

      “哟,”程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沙哑又挑衅,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沈总?还没睡?搁这儿等我呢?查岗查得可真够紧的啊,比闹钟还他妈准时!”

      沈砚缓缓从沙发里站起身。灯光下,他过分苍白的脸色无所遁形,眼底沉淀着浓重的倦意,像蒙了层擦不掉的灰。他克制着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想要咳嗽的强烈冲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开口时,声音是那种长时间沉默和烟熏后的沙哑,低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吞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程野,看看现在几点了?公司明天上午九点有融资会议,资料在你桌上堆了三天,你碰过一下吗?” 他的视线锐利地落在程野那张写满不耐的脸上,“除了跟那群狐朋狗友鬼混,泡在酒吧里醉生梦死,你还会干什么?”

      “公司?会议?”程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甩掉手里还在滴水的钥匙,金属撞击地板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踉跄着向前逼近一步,浓烈的酒气直冲沈砚的面门,眼神里的讥诮和怨毒毫不掩饰,“那不是你的宝贝疙瘩吗?沈砚!从你他妈二十一岁打赢那场官司,把公司从姓张的狗东西手里抢回来那天起,它不就姓沈了吗?跟我程野有个屁的关系!”

      他猛地抬手,食指几乎要戳到沈砚的鼻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发泄:

      “少在这儿跟我摆监护人的谱!我爸我妈死了,他们留下的东西,你乐意管,你就管一辈子!老子不稀罕!你不是什么都想要吗?公司给你!我爸我妈留下的钱也给你!够不够?要不要老子这条命也他妈一起给你?!”

      汹涌的怒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瞬间冲垮了沈砚强撑的堤坝。他眼前猛地一黑,一股腥甜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咙。他猛地侧过头,压抑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他下意识地用拳头死死抵住下唇,试图将那阵翻江倒海的咳意和喉咙深处那股铁锈般的味道压回去。太迟了。

      一丝刺目的猩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赫然出现在他紧握的指缝边缘。

      程野的咆哮戛然而止。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砚指缝间那抹惊心动魄的红,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那张被酒精和愤怒扭曲的年轻脸庞上,掠过一丝本能的、近乎空白的惊愕。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装!接着装!”程野的声音猛地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像是在极力驱散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惊悸,“苦肉计是吧?沈砚,你他妈就这点本事?咳两下就想让我乖乖滚去公司给你当牛做马?你恶不恶心?!”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抓起玄关柜上一个冰冷的金属摆件,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客厅中央光洁的地板!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在空旷的客厅里炸开!昂贵的金属摆件瞬间扭曲变形,碎片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四散飞溅,在地板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刮擦声。

      “滚!都他妈给我滚!这破公司,这破房子,还有你!都离老子远点!”程野嘶吼着,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负伤后彻底疯狂的野兽。他看也不看沈砚惨白的脸和指缝间那抹刺眼的红,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暴戾的酒气和冰冷的雨水,狠狠摔上那扇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门。

      “哐当——!”

      巨大的关门声如同最后的丧钟,余音在空旷死寂的房子里嗡嗡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连带着墙壁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客厅里只剩下沈砚一个人。

      那令人窒息的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沉、更重,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玻璃,发出永无止境的哗啦声,成了这巨大空洞里唯一的背景音。

      沈砚僵立在原地,像一尊骤然失去所有支撑的泥塑。刚才强行压下的剧咳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他猛地弯下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呛咳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移位般的绞痛,仿佛要把整个胸腔都撕裂开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咳咳…呃…咳咳咳——!”

      他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不断渗出,滴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暗红,像一朵朵绝望绽放的花。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烟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令人作呕。

      不知咳了多久,那阵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咳出窍的痉挛才稍稍平息。沈砚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沙发底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睡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透骨的寒意。

      他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抹去嘴角残留的黏腻血迹。借着惨白的顶灯光线,他看着自己掌心那一片刺目的猩红,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翻涌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了然。

      这具身体,终究是走到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晚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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