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光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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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门英语的收卷铃，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卷走了周璟年滚烫的三年初中时光。笔尖停驻的瞬间，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落定的轻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他随着喧腾的人流涌出考场，初夏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烫着少年裸露的脖颈，也点燃了心底压抑许久的、名为自由的野火。
送考大巴载着一车喧闹的青春驶回熟悉的校园。车停稳，门开处，热浪裹挟着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周璟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梧桐浓荫下的父母。
周母捧着一大束向日葵，那花盘饱满、金黄，像凝固的阳光，在周遭一片灰扑扑的校服和行李箱中，耀眼得近乎嚣张。她穿着淡雅的连衣裙，笑容比怀中的花更明媚；一旁的周父，眼镜片后的目光沉稳而骄傲，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少年胸腔里鼓噪的兴奋瞬间找到了出口，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下车，带着一身汗水和阳光的气息扑过去。
“爸！妈！”声音清亮，带着奔跑后的微喘。
他先接过那沉甸甸的花束，向日葵蓬勃的生命力几乎要撞进他怀里。低头细看，素雅的绢纸包裹着花茎，上面是父亲遒劲有力的墨迹：“中考必胜！” 一股暖流混着骄傲涌上心头。他侧身，给了母亲一个带着汗味的、结结实实的拥抱。周母笑着拍他的背，没有半分嫌弃，只有满溢的喜悦。
周璟年的笑容彻底绽开，比怀中的向日葵还要灿烂。他是被爱意和阳光共同浇灌长大的少年，骨子里浸润着一种天然的开阔与明朗。像夏日里恣意拔节的白杨，挺拔，舒展，每一片叶子都在尽情吸收光热，自然而然便成了人群里最亮眼的存在，吸引着青春萌动的目光。
中考前那整整一月未曾喘息、兵荒马乱的住宿生活，此刻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喧嚣散尽的教室空荡而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回荡。书本整齐地码进纸箱，封存了一段汗水与笔尖摩擦的岁月。当他推开宿舍门时，扑面而来的是一副“战后”狂欢图景：许昌、于洋几个男生席地而坐，挤在宿舍中央一小块勉强清理出的“净土”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翻飞跳跃，激战正酣。空调卖力地吐着冷气，也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汗味、泡面味和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热气。
“年儿！凯旋归来啦？”许昌头也不抬，声音拔高，带着游戏激战中的亢奋，“快快快，给咱状元郎腾个地儿！”
地上的人堆笨拙地蠕动起来，像一罐被强行挤压的沙丁鱼，总算在杂物堆里清出一个仅容落脚的空隙。周璟年笑着扑过去，胳膊熟稔地勾住许昌汗津津的肩膀，下巴几乎搁在他头顶，眼睛瞄向屏幕：“嚯，都搁这儿呢？行李呢？打算跟蟑螂兄们共度良宵？”
“急啥？”许昌依旧紧盯屏幕，手指猛戳，“今儿解放日！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手机……哎哎哎！谁遛鬼遛我脸上了？！眼瞎啊看不见这么大个人？！白吃一刀……靠！年儿，来不来？哥带你飞……哦不，哥先踹了这坑货！” 屏幕灰暗，宣告他角色的“迷失”。
周璟年瞥了眼许昌那“惨不忍睹”的演绎，又扫过地上堆成小山的脏衣服和未拆封的行李袋，笑着摇头：“得了吧昌子，你这战绩比我的数学卷还惊险。拯救世界的重任还是交给各位勇士，小的先行告退，收拾细软去也！” 他拍了拍许昌的肩，利落地起身，绕过地上的“战场”，走向自己相对整洁的床铺。
他的行李向来精简。几件常穿的衣服，几本舍不得丢的笔记和闲书，一个陪伴三年的篮球，便是全部家当。在周父的搭手下，几个来回就将纸箱和行李袋搬下了闷热的宿舍楼。暑气蒸腾，汗水迅速浸透T恤，紧贴在少年劲瘦的背脊上，勾勒出初具轮廓的线条。
停车场里，周母早已坐在副驾，车窗降下，清凉的空调风丝丝缕缕地溢出。她膝上摊着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上轻快地跳跃，处理着未完成的工作邮件。倒非她不愿帮忙，只是周父早已习惯性地包揽了所有体力活，舍不得夫人沾手；周璟年更不想在父母自成结界的恩爱氛围里当锃亮的“电灯泡”，于是周母乐得清闲，安然享受着这份专属的体贴。
后备箱“砰”地关上。周璟年抹了把额头的汗，从背包里翻出两件干净的纯棉衬衫。自己利落地抖开一件换上，微凉的布料贴上汗湿的皮肤，带来片刻舒爽。另一件递给同样汗流浃背的父亲：“爸，凑合挡挡，别着凉。” 清爽感驱散了些许燥热，他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裤兜：“我饭卡里还有几十块，得去清出来，顺便买点水路上喝。”
他小跑着冲向食堂旁的小卖部，冰柜的冷气在推开门时汹涌而出，让人精神一振。他目标明确地拿了两瓶冰镇矿泉水，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饮料区时，却在冰镇的蜜桃苏打水前顿住了。指尖悬在冰凉的玻璃门上，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日期赫然显示。只一秒犹豫，他收回手，转而从旁边的常温货架上仔细挑了一瓶同款蜜桃苏打水。
转身走向收银台，一群女生恰好嬉笑着涌了进来，像一群喧闹的、羽翼初丰的雀鸟。被簇拥在中间的江蝶雨格外显眼，目光从进门起就坦率地落在周璟年身上，带着少女特有的、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点点紧张。
周璟年停下脚步，脸上是惯常的、温和又疏朗的笑意，像午后穿透林荫的光斑：“江同学？找我有事？” 他的态度大方自然，没有局促，也没有多余的暧昧。
“周璟年同学，”江蝶雨深吸一口气，脸颊微红，但眼神明亮，“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周璟年微微一怔，随即歉意但清晰地摇头，笑容依旧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谢谢你，江同学。能被你喜欢是我的荣幸，但是抱歉，我现在……还没有考虑这个的心思。” 他的拒绝干脆，却也照顾了对方的心情，没有拖泥带水。
“没关系呀，”江蝶雨的声音依旧爽朗，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坦荡的笑意，甚至带点俏皮，“早就听说周同学是咱们年级出了名的‘告白绝缘体’啦！我有心理准备的。” 她甩了甩马尾辫，眼神狡黠，“哦对了，过几天老班好像要接手新初三了，你会回来看他吗？”
周璟年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他不带初一新生了？咱不就是他从初一一路带上来的吗？”
江蝶雨耸耸肩，表示消息确凿：“谁知道呢，年级组的安排呗。所以，你来吗？” 她眼神亮晶晶地追问。
周璟年点头，笑容真诚：“嗯，老班的场子必须捧。会来的。再见，江蝶雨同学。” 他的回应带着对师长的尊重和同窗情谊的坦荡。
女孩洒脱地挥挥手，像只轻盈的蝶，带着朋友们旋出了小卖部。
结完账，周璟年动作麻利地在管理老师那儿退掉了饭卡余额。捏着三瓶水和一小叠零钱，他转身拔腿就朝停车处狂奔。夏风鼓起他微湿的衬衫下摆，少年奔跑的身影带着一种归心似箭的雀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得快点，妈的冰水要变温了，妈那瓶常温的再晒怕也要热了！
“咔哒！”他利落地拉开车门，像尾灵活的鱼，“嗖”地钻进沁凉的车厢。先把那瓶常温的蜜桃苏打水精准地递到副驾母亲手边：“妈，您喜欢的。” 周母从屏幕前抬眼，指尖触到瓶身恰到好处的微凉，眼底漾开一丝了然又温暖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再把冰水递给驾驶座的父亲。
周父拧开冰水灌了一口，看着儿子额角新冒出的细汗，忍不住乐了：“嘿，小子，退钱办手续的时候没见你急，回来这几步路倒跟被撵似的？”
周璟年也拧开自己那瓶冰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冰凉的液体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燥热。他舒了口气，这才嘿嘿一笑，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尖尖的小虎牙，在阳光下闪着狡黠的光：“嘿嘿，刚碰见同学聊了两句。回家能不急吗？爸，我这可是刑满释放，重获自由啊！再说了，再不快点跑，您老人家的冰水要成温开水，妈的特供饮料也要变热饮了，这责任我可担不起！” 语气里满是夸张的调侃和亲昵。
后座的周母“噗嗤”笑出声，合上电脑：“哈哈哈，说得跟你真从哪个山沟劳改农场放出来似的。行啦，出发！回家吃饭！你奶奶电话都催三遍了，就等着她的宝贝大孙子呢！”
车厢里瞬间溢满轻松的笑语。车载音响流淌出舒缓的轻音乐，窗外的车流汇成缓慢移动的河。堵车带来的烦闷被一家三口随意的闲聊、周父偶尔抛出的冷幽默和周璟年绘声绘色描述的考场趣事彻底冲散。这种松弛、温暖、彼此包容的氛围，是周家最寻常不过的底色。
回到家，父子俩分别在一楼客卫和周璟年卧室的浴室冲了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洗去一身汗水和考场残留的疲惫，换上清爽的T恤短裤。傍晚时分，一家人驱车前往预约好的餐厅庆祝。
环境雅致，灯光柔和。精致的菜肴陆续上桌，色香味俱全。周母优雅地举起盛着深红液体的高脚杯，笑意盈盈，眼角的细纹都盛着温柔：“来，为我们家年年顺利完成人生第一场大考，祝他旗开得胜，金榜题名！干杯！”
“干杯！”三只杯子——红酒杯、果汁杯、冰水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如同心弦共振的音符。周父也笑着补充，语气里满是骄傲和宠溺：“中考圆满落幕！新篇章正式开启！祝我们年年拥有一个超——级无敌、随心所欲的黄金暑假！”
整个晚上，周璟年的嘴角就像被夏日最热烈的阳光焊住了，高高地扬起，从未落下。尤其是在他开怀大笑、回应父母打趣的时候，那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便俏皮地探出头，在餐厅暖黄的灯光下闪着光，盛满了少年人纯粹的、如释重负的喜悦，和对未来无限可能的明亮憧憬。他是沐浴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此刻的笑容，便是那爱意凝结出的、最耀眼的光芒。
命运的齿轮，在少年毫无阴霾的笑容里，悄然校准了方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光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