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兰草绣成心曲密,医坊图展故园情 ...
-
月色下的药圃像一块被精心织就的锦缎,顾延安蹲在西洋参苗旁,指尖拂过?若新培的腐叶土。?若捧着紫檀木盒站在他身后,看他青衫下摆沾着未及拍去的京城尘土,忽然想起他袖口那道新疤——刀刃划过的痕迹,定是在暗巷或马背颠簸中留下的。
“先生在京城……可曾见到顾氏医坊的旧人?”她终于忍不住问,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夜露。
顾延安动作一顿,从袖中取出半枚断裂的玉佩——正是他留给?若那块“顾”字玉的另一半,断面还带着新鲜的豁口。“祖父的故交已遭贬谪,”他语气平静,却将断玉塞进她掌心,“但我找到了当年被查抄的医书孤本,藏在城西破庙的香炉里。”
?若捏着温润的玉片,忽然想起他带回的药箱比去时沉了许多。顾延安打开屋门,月光漏进堆满草药的堂屋,他从箱底取出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书卷——《顾氏外科正宗》《温病条辨补注》,封皮上的朱印虽已模糊,墨香却穿透岁月而来。
“这是?”她指尖触到《外科正宗》扉页上的血渍,像朵干枯的梅花。
“兄长当年藏医书时留下的。”顾延安将书卷放在案上,烛火映着他眼底的光,“京城太医院那帮人以为烧了医坊就断了传承,却不知医道如草根,野火烧不尽。”他忽然咳嗽两声,从袖中抖落几片干枯的兰草花瓣——是她初遇时送他的那几株,竟被他珍藏至今。
次日清晨,?若在药圃搭荫棚时,发现顾延安正用炭笔在陶瓮上描摹顾氏医坊的图纸。他笔下的飞檐翘角与药圃的竹篱相映成趣,廊下还特意画了个药碾槽,旁边站着个提篮的少女身影——正是她每日碾药的模样。
“先生把我也画进去了?”她红着脸凑近,见图纸角落题着小字:“汀洲暂寄,亦作故园。”
“医坊若重建,需得有识药的人守着药圃。”顾延安放下炭笔,从怀里掏出个黄铜罗盘,“这是祖父当年定医坊方位用的,说‘左有流水宜取坎,右有茂林当借震’。”罗盘指针在晨光中轻轻晃动,指向药圃西南角——正是埋着陶罐的地方。
晌午时分,邻村的哮喘患者前来复诊,?若按顾延安新教的“冬病夏治”法,在他背部敷上用白芥子、延胡索调的药膏。顾延安站在一旁,看着她沾着药泥的指尖灵活地调配剂量,忽然想起初遇时她连“汀兰”都认不全的模样,嘴角不自觉上扬。
“先生笑什么?”?若抬眼,见他正望着自己腕间——那里戴着他给的断玉,用红绳系着,与祖父的医笺口袋并排晃着。
“笑你把‘白芥子’研得比我当年还细。”顾延安接过她手中的药钵,指尖擦过她掌心的薄茧,“当年我在太医院被罚研‘朱砂’,磨了三日才达到祖父要求的‘色若丹砂,触之如粉’。”
两人正说着,村口忽然传来铜铃声——走方郎中“赛华佗”挑着药担路过,见医馆门前晒着成排的“青蒿”,忍不住撇嘴:“小姑娘家家懂什么医道?这青蒿得用‘童便浸三日’才起效,晒干了能治啥?”
顾延安闻言,从药篓里捻起一片青蒿叶放在鼻尖轻嗅:“《肘后备急方》言‘青蒿一握,水二升渍’,取的是鲜汁清热。若用童便浸,反损其寒凉之性。”他说着,竟从赛华佗的药担里拿起株“柴胡”,“你这柴胡芦头未去,须知‘芦主吐,根主泻’,误用恐生事端。”
赛华佗脸色煞白,挑起担子匆匆离去。?若望着顾延安的背影,忽然明白他为何总在袖口藏着银针——那不仅是医具,更是行走江湖的底气。
入夜后,顾延安在灯下修补《顾氏外科正宗》,?若则用他带回的玉容散调了膏体,轻轻涂抹他腕上的新疤。药膏带着清凉的薄荷味,她想起他曾说“麝香走窜,需配清凉药制衡”,手下的动作更轻了。
“先生,京城的人……还会来找您吗?”她盯着那道疤痕,不敢看他眼睛。
顾延安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墨滴在修补的宣纸上晕开个小圈。“只要这医书还在,”他指尖抚过书页上兄长的血渍,“顾家的医道就断不了。”他忽然合上书卷,从箱底取出个漆盒,里面竟是枚雕刻着兰草纹样的银簪。
“这是……”?若看着银簪上栩栩如生的兰草花瓣,想起他画在图纸上的少女身影。
“当年祖母留给孙媳的。”顾延安将银簪插进她发间,兰草簪头恰好抵住她耳后那颗小痣,“她说行医女子需得‘头上有兰,心中有术’。”
簪身微凉,却带着他掌心的温度。?若抬眼望他,烛火在他眼中碎成星光,那些藏在眉宇间的疏离与疲惫,此刻都化作了绕指的温柔。药圃的夜风吹过窗棂,带来“忘忧草”的清香,与案头修补的医书墨香交织在一起。
她忽然想起顾氏医坊图纸上的题字,轻声念了出来:“汀洲暂寄,亦作故园。”
顾延安闻言,握住她戴着断玉的手,指尖划过她掌纹:“有你在的地方,便是顾氏医坊的新根。”他指向窗外——药圃的西洋参苗在月光下抽出新芽,像极了医坊图纸上画的那株“万年青”。
这一晚,?若枕着药香入眠,发间的兰草银簪轻轻晃动。她做了个梦,梦见顾氏医坊在汀洲重建,飞檐下挂着晒干的草药串,药碾槽旁站着她和顾延安,一个碾着青蒿,一个抄着医案,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成经纬分明的锦缎。
而远处的京城,那些关于巫蛊的流言、断裂的玉佩、血渍斑斑的医书,都化作了梦里模糊的背景。真正清晰的,是身边人的温度,是药圃里草木的生长,是医道在这片土地上重新扎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