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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爱你 ...

  •   铁灰色的西装像第二层皮肤,裹着疲惫的躯壳。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足,冷气顺着脊椎爬升,却吹不散心头那股莫名的、挥之不去的烦躁。文件上的字迹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墨点,项目经理的声音嗡嗡作响,像隔着一层水。

      “……所以,这个季度KPI的达成,关键在于……” 项目经理还在滔滔不绝。

      周燃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会议桌面上敲击着,节奏杂乱。视线飘向巨大的落地窗外。高楼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一只孤鸟仓惶掠过,消失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

      心口突然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了一下!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捏碎了握在手里的笔。

      “周经理?您……不舒服?” 项目经理的声音带着迟疑,停了下来。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瞬间失血的脸上。

      “……没事。” 周燃强迫自己松开拳头,声音干涩紧绷,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近乎扭曲的弧度。“有点闷。继续。” 他端起桌上的冰水,猛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恶心感和那阵突如其来的、灭顶的心悸。

      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指缝里急速流逝,而他连抓住的机会都没有。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草草结束。周燃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会议室的,脚步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仓惶。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消防通道,推开沉重的防火门。

      狭小、封闭的楼梯间里,只有应急灯惨绿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旧油漆的味道。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昂贵的西装裤蹭上灰尘也浑然不觉。

      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支,打火机却连按了好几次才点燃。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噬骨的冰冷和慌乱。

      陈屿……

      这个名字,像一道带着倒刺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进脑海,带来一阵剧烈的抽痛。

      自从医院那次冰冷的转身后,他强迫自己割断了所有联系。拉黑了号码,删除了所有可能看到陈屿信息的途径,像处理掉一件沾染了致命病毒的物品。他告诉自己,结束了,必须结束了。那个充满了监控、猜忌、歇斯底里的地狱,他必须逃离,否则自己也会被彻底吞噬、同化。

      他做得很好。用繁重到窒息的工作填满每一分钟,用酒精和喧嚣麻痹夜晚的空洞。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将陈屿,连同那段扭曲的关系,彻底封存在了记忆的坟墓里。

      可为什么……
      为什么此刻,这个名字会带着如此毁灭性的力量卷土重来?
      为什么心会这么慌?这么痛?

      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持续的、沉闷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固执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周燃烦躁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梅梅”的名字。

      梅梅?
      她找他干什么?
      关于……陈屿?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他盯着那个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却迟迟不敢按下。仿佛接通这个电话,就会打开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他无法承受的灾难。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
      最终,他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燃……” 电话那头,梅梅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嚎啕大哭后的崩溃边缘。“……周燃……你……你快来……”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被剧烈的抽泣切割得破碎不堪。

      “……陈屿……陈屿他……” 梅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的尖利,“……他走了……他……跳楼了……”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像被重锤狠狠击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真空!手机从僵硬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瞬间碎裂,如同那天在酒店走廊里被他摔碎的那一部。

      跳……楼?

      这两个字像最恶毒的诅咒,在空白的脑海里疯狂旋转、放大,最终炸裂!

      不!
      不可能!
      那个疯子!那个控制狂!他怎么可能……他怎么敢?!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冻结!周燃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的灭火器,发出巨大的哐当声!他顾不上捡手机,也顾不上被灰尘弄脏的西装,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困兽,发疯一样撞开消防门,冲了出去!

      电梯?太慢了!
      他冲向安全楼梯!一步三阶!皮鞋在台阶上发出沉重而杂乱的撞击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像他此刻疯狂擂动的心跳!

      不可能的!
      一定是梅梅弄错了!
      一定是陈屿那个混蛋又在耍什么花招!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他回去!像以前无数次那样!
      对!一定是这样!
      他那么怕死!那么自私!他怎么会……

      “砰!” 他重重推开公寓楼底层的防火门,刺眼的阳光瞬间灼痛了他的眼睛。楼外已经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警灯闪烁的红蓝光芒刺目地旋转着,将所有人的脸都映照得诡异而扭曲。

      人群的中心,被黄色的警戒线围了起来。地上……盖着一块……刺目的白布。

      白布下,勾勒出一个扭曲的、不成人形的轮廓。边缘处,似乎洇开了一小片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周燃的脚步猛地钉死在原地!

      所有的自我欺骗,所有的侥幸心理,在看到那块白布的瞬间,被彻底、残忍地击得粉碎!

      世界天旋地转!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猛地弯腰,扶着冰冷的墙壁,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陈屿……”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无视了警戒线和警察的呵斥,踉跄着,一步一步,朝着那片刺目的白布挪过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踩在自己早已碎裂的心上。

      他看到了。
      白布没有完全盖住的一只脚。
      穿着……那双可笑的、沾着灰尘的……拖鞋。
      那天晚上,他就是穿着这双拖鞋,像个疯子一样冲出去“抓奸”,最后狼狈地摔倒在酒店的地毯上。

      现在……它也沾染了尘土……和……血。

      “先生!你不能进去!” 一个警察拦住了他,语气严厉。

      周燃像是没听见。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拖鞋,赤红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得可怕,却又燃烧着一种毁灭性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让开……” 声音嘶哑,低沉,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周燃!” 梅梅凄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哭得几乎昏厥,被一个女警搀扶着,脸上是彻底的崩溃和绝望。“……是他……是他……他留了……东西……给你的……” 她颤抖着手,指向旁边一个警察手里拿着的透明证物袋。

      证物袋里,是一张被揉皱又似乎被小心展开过的纸。上面是周燃无比熟悉的、陈屿那带着点潦草却依旧好看的字迹。

      只有短短半句话,被泪水晕开,墨迹模糊,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燃的视网膜上:

      “燃,对不起。我终于……不再‘恶心’你了。这次……是真的……”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猛地从周燃的胸腔里爆发出来!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和毁灭一切的绝望!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就在那片刺目的白布旁边!

      膝盖撞击地面的剧痛,远不及心口那被彻底撕裂、被掏空的、灭顶的剧痛!

      他错了!
      他错了!!!
      他以为的逃离,他以为的解脱,他以为的“结束”……原来都是自欺欺人!他从未真正逃离!那个叫陈屿的疯子,早已用最扭曲的方式,将根须深深扎进了他的血肉和灵魂!

      他恨他的猜忌,恨他的监控,恨他的歇斯底里!可更恨的……是他自己!
      恨自己那句冰冷的“恶心”!
      恨自己医院门口那决绝的转身!
      恨自己那通划清界限的电话!
      恨自己……从未真正理解过,那疯狂背后,是怎样一个被恐惧和绝望彻底吞噬、只渴望抓住一点爱的……千疮百孔的灵魂!

      “恶心”?
      真正恶心的,是他自己!
      是他亲手,用冷漠和厌弃,将那个早已站在悬崖边的人,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陈屿……陈屿……” 他像疯了一样,用额头狠狠撞击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泪水混合着额头上渗出的血,糊了满脸,狰狞可怖。“……回来!你他妈给我回来!我错了!我错了啊——!!!”

      嘶吼声在警戒线内外回荡,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和悔恨。周围的人群寂静无声,只有警灯在无声地旋转,红蓝光芒交替打在他疯狂自残的身体和地上那片刺目的白布上。

      梅梅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哭得更凶了,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

      警察上前试图控制住失控的周燃,却被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甩开!他挣扎着,不顾一切地想要扑向那片白布!仿佛只要触碰到,就能挽回什么!

      “放开我!让我看看他!让我看看他!!” 他嘶吼着,目眦欲裂,像一头彻底失去幼崽的、陷入疯狂的野兽。

      混乱中,更多的警察冲上来,死死地按住了他。他被强行拖离那片区域,拖离那个他亲手造就的、无法挽回的结局。他的身体被制服,可那凄厉的、充满无尽悔恨的嘶吼,却像诅咒一样,久久地回荡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在这座埋葬了他所有爱恨和未来的、巨大的坟墓上空。

      ……

      不知过了多久。

      周燃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木偶,被“请”到了警车旁做笔录。他眼神空洞,脸上糊满了泪水、血污和灰尘,昂贵的铁灰色西装皱巴巴地沾满污渍,狼狈不堪。警察的问话像隔着一层水,模糊不清。他只是机械地摇头,点头,或者发出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他的灵魂,早已随着那声沉闷的落地声,一同摔得粉碎。

      手续结束。警察离开。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现场只剩下黄色的警戒线,和地上那片……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冷的白。

      梅梅被家人接走了,离开前,她看着周燃的眼神,充满了悲伤和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周燃没有走。

      他就那么站着。站在警戒线外。站在初冬凛冽的寒风里。像一棵被雷劈焦的枯树,失去了所有枝叶,只剩下光秃秃的、绝望的躯干。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璀璨而冷漠。警灯早已撤走,只留下那片区域被路灯投下昏黄而孤独的光晕。

      他缓缓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冰冷的警戒线,越过那片刺目的白布,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公寓楼的高层。在那片冰冷的、整齐排列的窗户中,他精准地找到了那扇窗。

      那是他和陈屿曾经的“家”。

      此刻,那扇窗户黑洞洞的,像一只失去了所有光亮的、空洞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下方这片狼藉和绝望。

      他记得。
      他记得陈屿总喜欢坐在那个飘窗上,蜷着腿,看着窗外。有时是发呆,有时是在等他回来。
      他记得最后一次争吵前,陈屿就是坐在那里,像个幽灵。
      他记得……窗外,有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冬天的时候,枯瘦的枝桠会伸向天空,像绝望的手。

      现在……
      陈屿是不是也曾站在那扇窗前,最后一次看着这冰冷的世界?
      看着楼下这片他即将坠落的地方?
      他当时……在想什么?
      是不是也看到了……这棵枯树?

      “枯……树……”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周燃干裂的唇间溢出。

      他像是被什么驱使着,踉跄着,朝着那棵位于公寓楼侧面的枯树走去。

      树下,警戒线已经延伸过来。但树下阴影浓重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

      周燃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不顾一切地拨开警戒线(其实已经没什么人看守了),踉跄着冲到树下!

      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

      在枯树虬结、裸露的树根旁,在冰冷的泥土和枯叶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瓶盖是打开的。
      里面空空如也。
      药瓶旁边,散落着几粒小小的、白色的药片。它们沾着泥土,像被遗弃的、冰冷的石子。

      是陈屿那天在医院拒绝吃的药?
      还是……别的什么?

      周燃颤抖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剧烈地颤抖,最终,轻轻地、极其小心地,触碰到了那个空荡荡的药瓶。

      冰凉的塑料触感,像陈屿最后冰冷的指尖。

      他猛地攥紧了那个空瓶!像是要抓住什么早已消逝的东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啊——!!!”

      又一声压抑到极致、痛苦到扭曲的嘶吼,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的疯狂,而是充满了无边的、沉重的、足以将灵魂都碾碎的悔恨!

      他攥着那个空药瓶,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冰冷的泥土上,跪倒在那棵见证了最终绝望的枯树下。额头抵着粗糙冰冷的树干,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树根下的泥土。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他读懂了那空药瓶和散落药片的无声控诉。读懂了那半句遗书背后彻底的绝望和……解脱。读懂了陈屿最后的选择——不是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对这片再也无法忍受的黑暗,做出的最终告别。

      是他。
      是他周燃。
      用那句“恶心”,用那冰冷的漠视,用那划清界限的宣告,亲手拧开了陈屿走向深渊的最后一道闸门。

      悔恨,像无数条带着倒刺的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疯狂地收紧、撕扯!每一根倒刺都带出血淋淋的回忆!每一次撕扯都是凌迟般的剧痛!

      他后悔了。
      他从未如此刻骨铭心地后悔过!

      后悔没有在争吵时多一点耐心!
      后悔没有在医院门口走进去!
      后悔没有在那通电话里说一句软话!
      后悔……没有早一点看清,那疯狂的爱背后,是怎样一个濒临破碎的灵魂,在向他发出最后的、绝望的求救信号!

      “对不起……陈屿……对不起……” 压抑的、泣血的呜咽,混合着绝望的泪水,从他抵着树干的齿缝间溢出,破碎不堪。“……是我错了……是我……把你逼成了这样……是我……”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哀鸣,像是在回应他迟来的忏悔。

      空荡的药瓶死死攥在掌心,硌得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被悔恨彻底洞穿的、永恒的剧痛。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朦胧的泪光,再次望向那扇黑洞洞的、曾经名为“家”的窗户。

      那里,再也不会亮起一盏等待的灯。
      再也不会有一个蜷缩在飘窗上的身影。
      再也不会……有一个叫陈屿的疯子,用最极端的方式,爱他,恨他,最终……毁灭了自己,也彻底毁灭了他周燃的世界。

      枯树的枝桠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一曲为逝去者奏响的、永恒的悲歌。

      而周燃,跪在这片冰冷的废墟里,攥着那个空药瓶,终于明白:

      有些门,一旦关上,就再也无法打开。
      有些人,一旦失去,就只剩下……万劫不复的悔恨,和一座……永不抵达的、名为“如果”的站台。

      【正文完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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