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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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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的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那片令人窒息的战场。沉闷的巨响在狭小空间里回荡,像一颗子弹射穿了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我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任由滚烫的水流从头顶冲刷而下,试图洗掉脸上残留的酒气,洗掉陈屿指尖抓挠留下的刺痛感,洗掉……那句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的“脏”。
“恶心……”
这个词还黏在我的舌尖,带着一种自我毁灭般的快意和冰冷的余毒。镜面被水汽氤氲,模糊地映出一个同样狼狈的影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眼底是浓重的阴影和未散的怒火,下巴绷得像块石头。周燃?那个曾经觉得爱就该像烈酒般痛快的周燃?现在只剩下一头被逼到墙角、口不择言的困兽。
“操!” 我狠狠一拳砸在湿滑的瓷砖上,指关节传来的钝痛让我稍微清醒。水冲进眼睛,又涩又疼。外面死寂一片,比刚才的嘶吼更可怕。我知道陈屿就在外面,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或者……一座已经冷却的废墟。那条该死的“今晚很棒”的信息!赵阳那傻逼喝多了在群里艾特我发疯,怎么偏偏就被他看到了?解释?在他那种状态下,任何解释都是火上浇油,都是他疯狂猜忌的佐证。
他翻我手机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被发现,都是一场灾难。现在呢?定位?家里是不是也装了那些看不见的眼睛?这个念头像冰锥,刺进我紧绷的神经。家?这地方早就不是家了。是陈屿精心打造的审讯室,我是那个24小时被怀疑、被监控的嫌疑人。他的爱像藤蔓,最初是温柔的缠绕,现在却勒得我喘不过气,每一根藤条上都长满了名为“不信任”的尖刺。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玻璃渣。
水声哗哗。我闭上眼,想把外面那个人,那个冰冷的“家”,那些臆想中的监控画面都驱逐出去。我需要空气,真正的空气。离开这里,哪怕只是几个小时。
关掉水阀,扯过浴巾胡乱擦干。动作机械迅速,带着逃离的迫切。换上衣服时,我刻意避开了陈屿喜欢的款式,选了件最旧的外套。打开门,浴室的热气涌出,撞上客厅冰冷的空气。
陈屿还坐在沙发上,姿势几乎没变。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凝固在昏暗中。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手死死攥着放在膝盖上。手机屏幕幽幽亮着,光映着他惨白的侧脸——那条信息,大概还像毒蛇一样盘踞在那里。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疼得几乎迈不动步子。那个曾经让我心疼、想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但下一秒,那窒息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涌来。那些质问,那句“恶心”,还有他此刻沉默中酝酿的绝望和指控……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必须走。
目不斜视地走向玄关,拿起车钥匙。金属的冰冷触感让混乱的头脑稍定。
“你去哪?”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强撑的平静。他没抬头。
脚步顿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解释?告诉他我只是想出去透口气?告诉他我快被逼疯了?不,没用的。在他听来,任何离开的理由都是去找别人,都是背叛的铁证。
“出去。”我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紧绷。没有多余,拒绝给予任何信息。既然认定我“脏”,那就这样吧。拉开门,夜晚带着寒意的风猛地灌进来,吹散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酒气和绝望的味道。
“砰。”
门在我身后关上。将那牢笼彻底隔绝。
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驶出车库,汇入夜晚流光溢彩的车河。车窗摇下,冷风瞬间灌满车厢,吹得头发乱飞,也吹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没有目的地。只是想开,一直开,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霓虹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光影切割着脸。紧绷的神经在引擎节奏和冷风刺激下,一点点松弛,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空落和茫然。指尖无意识敲打方向盘,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刚才的一切——他惨白的脸,那句“恶心”,自己砸在瓷砖上的拳头。
路边,“蓝调酒吧”的招牌再次闯入视线。一个急打方向,车子粗暴地停在路边。
推开厚重的门,震耳的音乐和混杂着烟酒香水味的热浪瞬间将我吞没。人声鼎沸,光影迷乱。这才是活着的世界,嘈杂混乱却真实。没有监控,没有质问。
径直走到吧台最角落,重重坐下。“威士忌,双份,不加冰。”声音淹没在音乐里。
琥珀色液体推到面前。仰头灌下一大口,灼热的液体像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带来短暂的、近乎麻木的灼痛。很好。就要这种烧灼感。
“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一个带笑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侧过头。一个陌生男人端着酒杯,不知何时坐到旁边高脚凳上。灯光下笑容明朗,眼神带着探寻。标准的搭讪。
要在平时,我或许会敷衍或无视。但此刻,酒精开始上头,理智的弦本就摇摇欲坠。更重要的,一种近乎报复性的冲动在血液里叫嚣——陈屿,你不是怀疑我吗?你不是觉得我随时会跟别人“很棒”吗?
呵。
我扯出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没有推开他,反而举了举杯子,眼神带着酒精浸泡后的挑衅和放纵。“怎么,想陪我喝?”
陌生男人笑容加深,自然地凑近些,拿起酒杯碰了下我的杯壁。“荣幸之至。看你心情不太好?聊聊?”
他的气息带着须后水味道,有点侵略性。身体靠得很近,手臂若有若无蹭过我胳膊。一种混合着酒精、陌生荷尔蒙和自毁倾向的情绪在发酵。我任由他靠近,甚至微微侧身,让这暧昧距离更理所当然。杯中的酒液晃动着,倒映着头顶旋转的彩光,也倒映出我自己那双空洞又疯狂的眼睛。
聊什么?聊我那令人窒息的爱人?聊那些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聊那句像刀子一样的“恶心”?
去他妈的。
就在我准备开口,说出些带着酒精和恶意的话时——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铃声,是持续不断的、沉闷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固执地穿透酒吧的喧嚣和酒精的迷障,像某种不祥的鼓点,狠狠敲在我的神经上!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放纵念头,瞬间凝固!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几乎要搭上对方肩膀的手臂,身体也下意识向后撤开,拉开了那危险的暧昧距离。搭讪的男人愣了一下,脸上闪过错愕和不满。
我根本顾不上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是他!
只能是陈屿!
在这个时间,在我刚刚逃离那个地方不到一小时……他打来了。
他想干什么?质问我又在哪里鬼混?还是……道歉?求我回去?或者,更糟?那些臆想中的监控画面是不是又在他眼前轮播,让他再次陷入疯狂的臆想?
手机还在口袋里固执地震动着,贴着大腿的皮肤,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麻痒。每一次震动,都像重锤砸在紧绷的神经上。酒吧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持续不断的、催命般的震动声。
我僵硬地坐在那里,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玻璃杯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喝下去的酒精在胃里翻江倒海,带来的不是麻木,而是更深的混乱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
接?还是不接?
屏幕上,“陈屿”两个字,在迷离的光线下,像两簇幽幽燃烧的、即将燎原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