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等身立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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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濑名真寺。
一周前，在餐厅包间里，把名片递出去的时候，濑名有些紧张。因为对方的穿着实在太过惹眼了。
这位明星的经纪人穿着宽大的皮衣，身上的挂饰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脸上还戴着一副仿佛立刻要去做电焊的眼镜。
大学同学山本则像介绍货物一样介绍着濑名。
“田中先生，怎么样？濑名他很老实的，他整日待在家里画漫画，没有什么社交活动，也不会跟别人炫耀自己认识艺人的。”
濑名陪着笑脸点点头。
田中表情凝重地翻着濑名的简历。
濑名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情况不是很乐观啊。算了……实在不行他还可以找其他的工作。
但田中忽然看向他：“深泉先生会在几天后住进您隔壁的房子里，这段时间拜托您了，濑名老师。”
以为会听到拒绝的话，濑名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哎？！隔壁？？是说我需要……唔……不是什么线上投票和宣传的工作吗？是……需要接触真人吗？？”
给他介绍工作的时候，山本只是说需要他扮演艺人的粉丝。
“是的，反正您在出租隔壁的公寓吧？这样一来，公寓也租出去了，还有额外的收入，对您来说也很方便吧？”
“呃……这个……”
完全、一点也不方便啊！
他是要出租公寓没错，但是本来只想租给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然后每个月有点进账就好了啊……濑名根本是完全不想和邻居打照面的人。
濑名正有些犹豫，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啊，抱歉……”
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濑名一愣，却没有接起电话。他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甲虫的形象，濑名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没关系，您请便。”田中说。
但濑名却果断挂掉了电话，他看向田中，目光忽然变得坚定了。
“不是重要的电话。请您告诉我具体的工作内容吧。”
“很简单，我需要您扮演粉丝，扮演狂热的粉丝，告诉深泉先生，你有多么爱他。”
“我明白了。”濑名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将田中的话记了下来，“另外，我还想了解一下工作的目的。这样做是为了给商业活动造势吗？”
田中摇了摇手指：“完全不是，这样做只是为了维持魅魔的能量。”
“好的，为了……哎？魅……等等……”
这是正经工作吗……听起来像是初中生组建的中二社团……
田中的神情愈发严肃：“不瞒您说，现在深泉先生正面临着被雪藏的危机。由于和高层发生矛盾，公司已经暗自停止了他的一切活动。”
“那么，扮演粉丝的意义是……以此向公司表示，深泉先生的商业价值所在吗？所以表演的对象是公司？”
“完全不是！”田中的声音忽然变大，“深泉先生的商业价值无需向任何人证明！那种吸引力是重力一样的东西！是重力！你明白吗？重力难道需要别人证明才能发挥作用好吗？重力难道需要谁来承认才成为重力吗？完全不是！”
“抱歉，是我……理解得浅薄了。”
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眼前这个人……
田中前倾着身体，逼视般看着濑名：“世界如果失去魅魔的力量，就会像失去重力一样！濑名先生，你知道世界失去重力会怎样吗？”
濑名被迫后仰了一些：“我……大概……大家都会飘起来？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田中大声说。
……既然如此，他是在燃什么？
“但是，一定会发生重大的影响！”
……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让人不安。
田中整理了一下领带，语气又恢复了平静。
“我相信深泉先生一定会东山再起，我相信只要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能为深泉先生找到更好的经纪公司和更好的资源。所以我希望这段日子深泉先生能够平稳地度过。甚至可以说，我希望他能毫无知觉地度过。为此，在没有舞台，没有见面会，没有欢呼声的当下，我需要能有粉丝一直告诉他，自己很爱他。这样一来，魅魔的力量才能不受影响，不至于对世界造成损失。”
濑名这下终于明白了。这位经纪人需要在过渡期保护艺人的情绪。濑名简直有些感动。
“您真是……堪称伟大的经纪人啊。深泉先生……是值得您如此追随的人吗？”
“不，谈不上追随。追随作为做任何事的动机都是很难长久的。人只能从自己身上寻找力量。这是深泉先生教会我的，如今我也只是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田中站起来，目光炯炯有神，“公司那群老家伙根本对魅魔的力量一无所知。只有自大得像从天而降的狗屎一样的人，才会胆大妄为地做出这样的决定。商业价值，哈，那只不过是魅魔力量最微不足道的附属品之一罢了。”
……从天而降的狗屎……这骂人骂得也太刻薄了……
忽然，田中的拳头毫无征兆地敲在桌子上：“您明白吗？如果这世界有到了八十岁，还是能够俘获少女芳心的魅魔，那一定是深泉悠！”
“如果有一个人，已经把自己打磨成魅魔的人间形态，无论做什么都会被爱着，那一定是深泉悠！”
“如果世界末日降临，世界上最后一朵花也一定会被送到深泉悠手上！”
“……”
……原先濑名还觉得只有三个人就预定餐厅包间有些奢侈，现在忽然觉得是个明智的决定。
“那个……我明白了。”濑名说，“方便的时候，请您把这位深泉先生的资料发给我吧。我会做细致的了解的。”
“什么？”田中皱起眉来，忽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抱歉，您说什么？'这位……深泉先生的资料'？”
……那眼神真像在看着从天而降的狗屎。
“啊……抱歉，这位艺人……不叫深泉吗？我说错名字了吗？”
“你……您……不，您不认识深泉悠吗？”
“啊……”濑名忙解释道，“我因为……生活得比较封闭，整天只是和漫画打交道，所以……就算国家首相，总统，大人物什么的……我也都不清楚，这完全是我个人的问题……”
田中闭了闭眼，抬手拍向山本的肩膀：“出现了。”
“是呢。”山本已经在低头玩手机，他随口回答了一句，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濑名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看着那个号码，他胃里忽然有些发痛。
原先他还没有那么急迫地需要这份工作，如今却像是走投无路一般了。
“抱歉，我之前确实对娱乐行业不太了解，但是我会认真对待这份工作的……”濑名尽力弥补着。
田中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心情。
“对重力一无所知，却还是安然生活在世间的人。”他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呼吸着含有魅魔力量的空气，却对其中的魅惑一无所知。这种无知一定很幸福吧？”
“呃……”
……这是什么新型的骂人话术吗？
紧接着，田中又忽然低下头来：“拜托您了，濑名老师。这样无知的幸福，希望您也能传递给深泉。”
…
所以……他的任务是要在那个叫深泉的艺人身边创造这种无知的幸福，就要给他被爱的错觉……
听起来并不是多么困难……那个艺人也已经住在他隔壁了……
但是……
要爱到这个程度吗？！
如今，濑名对着田中发来的，几乎占满他硬盘的关于追星族的视频，陷入了沉思。
这种事……对于久不接触社会的漫画家来说也太难了吧……
好想放弃……不如把收到的第一笔钱也退回去算了……
以他现在的存款，如果只吃必要的食物，应该还可以存活一年……只不过如果他拒绝这项工作，深泉悠肯定会搬走，那么就又要重新寻找租客了。
濑名仰面靠在椅子上，眼前忽然又浮现出一只甲虫的模样。
——“没有价值的人，就如同甲虫。”（1）
这是父亲说过，又被哥哥重复的话。
拜这二人所赐，濑名从小就活得像一只甲虫。他有时甚至希望自己真能变成甲虫，能小心地想要待在阴暗潮湿，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可是哥哥每每获得成功，他的失败就要被迫被拎出来晾晒一番。
小学，哥哥的成绩优异，对古诗文几乎过目不忘，可他的记性很差，一首诗常常念上一上午，书一合上，又只记得开头一句话。
“天赋好的孩子有天赋好的教育方法，天资差的也有他自己的路能走。”
在外人面前，父亲笑着，总是显得宽厚而坦荡。
可是濑名知道，事实是他总是被责骂，那本拿在手里的书总是毫无征兆地就朝他砸下来。
中学，哥哥在棒球比赛里拿到冠军，碰着奖杯的照片被挂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可是他连入选的棒球队的资格也没有。
就连哥哥敢拿在手里玩的甲虫，他也觉得恐惧，哥哥拿着那只甲虫捉弄他，追得他满院子跑，他害怕得哭出来，还要被父亲训斥，被骂作胆小鬼。
直到现在，他也完全不想接起哥哥打来的电话。
头脑中的甲虫变得越来越大。甲虫的嘴蠕动着，发出蜂鸣一般的声音，和手机震动的声音混在一起。
濑名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
他冲去卫生间，对着水池干呕了一阵，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昨晚他对着画纸，却什么东西都画不出来，就这样干熬到了凌晨，只随便睡了几个小时，他早上根本还没有吃任何东西。
真是……
完全失败的人生啊。
濑名有些无力地抬起头，脑袋不小心在水龙头上撞了一下。
“啊——”
水一下子涌出来，悉数浇在了他头上。
冰凉的水，好像一种具像化的失败。
头发沾了水，盖在他眼睛上，镜子里的他好像戴了个奇怪的帽子。湿透的头发的颜色，真像甲虫的壳。
——没有价值的人，会成为甲虫。
而人的价值，是用货币来衡量的。他抱着成为被人记住的漫画家的理想，可是先前连载的漫画因为人气太低被腰斩，那之后他已经连续两个月画不出任何东西了。
这两个月，濑名已经快忘了是怎么度过的。早上和夜晚没有任何分别，曾经让他快乐的漫画突然变得让他痛苦。有时濑名躺在床上，会觉得自己像个雨天的飞虫，想要飞起来，却被水珠压得喘不过气。
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吗？
可是居然还是可耻地想要活下去。
而在漫画没有起色的时候，他必须找别的办法来证明自己有活下去的必要。
他必须赚到钱，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价值这种东西，可不是重力一样能客观存在之物，无法证明就是没有价值。
而没有价值的人……濑名想到了阳台上干枯的甲虫尸体。
濑名深吸一口气，把弄湿的头发往后一捋，抱着田中给他的东西，视死如归地出了门。
于是，公寓走廊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景。
濑名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神情严肃得像上个世纪的武士，立刻就要提刀赴死一般。他左手边是深泉的等身立牌，右手边是挂满了深泉照片的应援树，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扎满蝴蝶结彩带的痛扇。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等身立牌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