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错乱的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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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的一声，城市夜空的穹顶上爆发出一团团蘑菇般的尘云。
“研究所！是研究所爆炸了！”
一声尖锐的呼叫如凄厉的箭矢，无情撕碎了中央和平广场上欢畅幸福的氛围。
人群尽头的几个孩子顿时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叫起来，他们穿着相似的鲜红色棉衣，如果加上一团雪白的大胡子，俨然一群缩小版的圣诞老人。
这天是布宁城一年一度的新年庆典，每一对夫妇都会翻出来自己最漂亮、最得意的衣裳，祈祷自己来年真的如新年夜一般快意，当然，也会把他们的孩子打扮成最可爱、最有福气的“小老头”，这是属于每一个家庭未来的希望。
“怎么回事？昨天新闻不是说新开发能源都稳定了，还说很快能投入使用，也不知道爆炸影响严不严重。”
“都这时候了，你还关心能源！我从外城进来的时候，看研究所灯还亮着，但愿人没事才好！”
“新年还上班，怪不得没人愿意去！”
苏静站在一边，听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爆炸旋涡中的七号研究所。
大概几十年前，徘徊在迷茫时代的人类第一次在太空环境中开发出了新型超级能源，利用特有的能源储存太空舱把它带回了地球。彼时的科学家断言，这将成为人类未来跨越时代发展的新希望，并以古希腊神祇为其命名，即凯罗斯。
都说光阴如寸金，可在布宁人的眼里，凯罗斯价比光阴，它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种，为人类驱散迷雾苍茫的镇痛时代，推动文明的巨轮巍巍向前。
在凯罗斯出现的伊始，布宁城还是小小一座花园城市，现代科技仿佛成了人们一笑置之的肥皂剧，变成了茶余饭后随意的调味品，出现在生活的角角落落，却又在它该退场时乖巧落幕。
每个人的生活都像书里美好而悠长的田园童话，焦虑、痛苦和灾难只是遥远而未知的传说。
直到布宁政府第323条政令的颁布，经过政府高等议会的一致讨论，决定广召全国青年科技人才，共同建立世界上第七座凯罗斯研究所。
经过了数十年的努力，布宁政府和七号研究所确实做到了，他们不仅在银河系外的克里斯星系开发出了人类有史以来含量最大、浓度最高的凯罗斯能源，还发现了另一种未知的新型神秘元素。
苏静是布宁日报的职业记者，专门负责社会新闻版面，前几天的时候，她还和组里的工作人员到研究所进行了关于新型神秘元素的最新专访。
在晶莹发亮的玻璃隔层里，黑紫色的荧光如同暗夜的宝石，疯狂发散着迷人的魅力。
苏静和同事不自禁地再三观察，似乎连隐含着浅金色光芒的凯罗斯都在它的衬托下黯然失色。
就连坐镇研究所的几位教授大拿也连连称赞，说这类能源的化学结构、反应转化等多个方面与凯罗斯极具相似，是这些年来发现的最可能替代甚至超越凯罗斯的新型太空能源。
一直到离开研究所，研究人员的欢喜雀跃仍深深烙刻在苏静的心里，仿佛连他们洁白无尘的实验服上也不知不觉沾染了红光，提前带上了新年的喜悦。
当天，布宁日报的头版头条，新型神秘能源的致命吸引力！最具潜力的高价值元素！
在电子科技飞速取代传统纸媒的时代里，这份沾染了落日焦黄的报纸在发售的短短一小时内被抢购一空。无论是摩天大楼里拼死拼活的上班族，还是城市街头无头苍蝇似的失业党，仿佛都在一夜之间成了科技未来的狂热粉丝。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潮如织，一张张了无生气的脸上难得染上了晚霞般的胭红，他们和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一样，希冀着新型能源带来的改变。
至少改掉自己身上缠绕着的浑浑噩噩的死人气。
那天过后，苏静得到了从业以来最丰厚的一笔奖金，拿到奖金的当晚，她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了自己的男朋友陆琛，喋喋不休地讲了大半个小时。
陆琛本身是做建筑设计的，平日里跟建材打交道的次数比人可多得多，这也造就了他不善言辞的内敛个性，可他本身耐性极佳，也是真心为苏静高兴，趁着那晚两人难得空闲，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倒也聊得惬意。
……
新年典礼就这么被一场毫无预兆的爆炸打断，广场上的工作人员聚集在一起，热锅蚂蚁似的等待着上级的指示。
城市居民期待已久的巨大焰火还死寂地停在排列成堆的箱子里，这些人已经从一开始的三五成群、说说笑笑，逐步陷入了狂烈的不满与忧虑之中。
“能不能赶紧结束赶紧放老子回去，还有个报表没交！”
“就是，我老妈还等我回家吃年夜饭呢！”
“哇哇哇……妈妈，我饿了，我要回家吃饭！”
群龙无首，四周穿着制服的警卫只能以安慰的口吻不停地维持秩序，广场上越来越混乱。
苏静也等得不耐烦了，她男朋友陆琛那会儿说去周围摊子上买饮料，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刚拿出手机来拨通了陆琛的电话，不等接通，广场上乌拉乌拉的警报声催命似的疯响了起来。
“全体注意！全体注意！研究所爆炸导致污染泄漏，该污染可导致人体严重病变，请全体市民迅速疏散，严禁聚集！”
混乱的人潮霎时如风暴时的海浪般呼啸疯狂。
广场上所剩无几的警卫也纷纷扔下了手里发烫的武器，加入了这场逃离的大混战中。
苏静才刚听到手机对面应了声，便被迫裹挟进了这股如病毒般肆虐传播的焦虑和癫狂中，手机也一早在人和人之间的夹缝中挤没了踪迹。
其实到了现在，苏静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从没彻底清楚研究所爆炸的原委，可恐慌真的是一种传染力极强的社会疾病，只要有一个人尖叫着逃跑，所有人都会疯狂追赶，好像只要自己不是落后的那个人，就不会被身后未知的恐惧吞没。
中央和平广场上缤纷绚烂的焰火箱子无人看顾，被人们踹成了一团又一团的废纸片子，黢黑的火药纷纷扬扬地洒落，随着一众疯狂的脚步飞扬泼洒。
和平广场下起了一场漫天飞舞的黑色大雪。
硝烟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往苏静鼻子里、眼睛里钻，以至于她浅栗色的长发都染上了层清浅的灰黑，周围的人全都剧烈地咳嗽起来。
似乎在污染到来之前，某种病变就已经占领了人类的高地。
苏静也在咳，眼泪不自觉顺着污黑的腮边腻腻滑了下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报社打卡三百六十天，好不容易有一天是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偏偏倒霉催地碰上这毁天灭世的变故，她招谁惹谁了！
苏静的背后一阵阵推搡，无数人的手脚慌乱无措地擦过她的肩膀、脊背乃至全身各处，她亚麻色的长裙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掌印和脚印，大多是乌黑色的，一小部分沾了扎眼的血色。
她身边有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小姑娘也在拥挤着抹眼泪，那人穿着条褶皱分明的中短裙，五官都圆圆钝钝的，可爱得像个橱窗里展示的洋娃娃。
苏静是个温柔善意的人，可这并不代表世界上每个人都心存温柔和善意。
在警报还没爆发的时候，有几个流氓打扮的人就不停往小姑娘这儿瞥，他们梳着油腻腻的头发，穿着油腻腻的衣服，苏静曾在隔壁组同事的新闻稿里见过其中几个，都是在警局里三进三出的惯犯。
混乱恐慌的可怕之处，不止在于掏空了人们心底原本对未来的希冀，更在于掠夺了一切的秩序与道德。
苏静虽说身不由己，但本着女人的本能，还是奋力挤到了小姑娘和几个流氓之间，顺便用她苍鹰般的锐利眼神恐吓了那几人一番。
小流氓里有人认识她，知道她是布宁报社里如雷贯耳的社会新闻一姐，曾留下了拳打不良盗贼，脚踢八方恶匪的赫赫战绩，相互对了对眼神，也都不敢再有过分的动作。
可小姑娘还是“啊”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苏静低头一瞧，居然是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趁着人多眼杂，直接伸手扯了那个小姑娘的裙子。
那人打扮得极为干净整洁，满脸的褶子，一笑起来，皱纹从眼角直延伸至鬓角，像每一个可亲可敬的中老年人一样。
一得手，他浑浊不堪的眼珠子里霎时露出几分窃喜，仿佛在灾祸来袭的那一刻，终于摆脱了道德，甚至是法律的约束，可以为所欲为地成为世界之王。
这些本该在他无耻、卑劣且不切实际的幻梦中轮回的事，居然有朝一日成为了现实！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恐惧灾难，可在失去约束的瞬间，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头，隐藏在心底里，狂妄的、卑鄙的、可耻的念头疯狂地侵蚀他的思想，它们是更可怕的病毒。
终于，他想起了中学老师经常批判他的一句话，“你这种人，干什么都畏畏缩缩的，注定一事无成！”
这句话就像一个诅咒，跟了他大半辈子，他确实唯唯诺诺一生，也庸庸碌碌一生，可现在好了，在进棺材之前，他找到了打破诅咒的机会！
他恨那个中学老师，为什么要在一个人最得意的年纪推翻他毕生的可能！
他恨这个冷漠的世界，领导无缘无故地辱骂他，同事不顾一切地打压他，为什么没有人来拯救他！
他恨自己贤惠的妻子，为什么她可以安心地待在家里坐享其成！
他甚至在恨这个无辜的女孩，为什么她的人生光鲜亮丽，而自己永远都要做阴沟里的老鼠！
理智的最后一根弦轰然断裂。
……
警报声越来越狂暴刺耳，像是遗忘在角落里的烟火一个接一个地炸穿了天际。
小姑娘年龄小、胆子也小，走上社会的经验也少，虽然竭力要维护自己，却抵不住人潮簇拥的压制，男人仿佛是只赶不走的烂苍蝇，一个劲儿往她身上贴，乃至勾得那几个安分的小流氓也动了歪心思，眼神骨碌碌地粘到了她身上。
苏静心里涌现出无限的厌恶，胃里边翻江倒海地恶心。她用尽力气往男人那边一挤，高跟鞋一抬，对准那双黑布鞋狠狠踩了下去。
“啪”的一声，男人脸都绿了，大叫得像只“呼哧”了很多年的拉风箱。
和拉风箱不同的是，他已经被腐蚀了，再也不能生火了。
苏静趁人群短暂停下看热闹的一瞬，赶忙母鸡护崽似的把小姑娘护到了怀里。
小姑娘比她矮了半头，苏静远远望着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像自己的妹妹苏和，离近了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樱桃般殷红上翘的嘴唇，似乎更为相像了。
小姑娘惊魂未定，仍不忘颤抖着连连道谢，苏静就这么护着她，十几分钟后，终于来到了和平广场的出口。
她的男朋友陆琛还焦头烂额地徘徊在混乱的广场出口，水蓝毛衣的领口处、脊背上全洇上了深色的汗渍，狼狈得像只找不到天的孤雁，全没了他在外人面前据理力争的不屈姿态。
他仍在四处打听苏静的下落，身后的马路上倏然传来一阵狂啸，不似动物的吼叫，也不似正常人类的呐喊，非要形容的话，更像是一群怪物在吱哇乱叫。
苏静的目光沿城市中央的宽阔大道一路远去，不由得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错乱的时代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