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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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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去书房送还一本林先生借阅的医学专著时,在门外听到异样的。
厚重的雕花木门并未关严,泄出一道昏黄的光缝。里面没有激烈的斥责,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死寂。接着,是某种沉闷的、规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像是藤条或戒尺一类的东西,抽打在坚韧布料包裹的□□上,发出的钝响。
频率不快,力道却极沉。
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一声极力压抑、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闷哼。
她的脚步钉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她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陈恪背对着门口,站得笔直,如同标枪。昂贵的深灰色西装外套被脱下,整齐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衬衫后背的布料,在每一次沉闷的声响落下时,都清晰地绷紧、凹陷、再微微弹起。
林先生站在宽大的书桌前,手里握着一根深色、油亮、看不出材质的细长手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在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只有那双眼睛,沉得如同古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愤怒?失望?抑或是……痛心?
啪!
又是一下,沉闷得让人心头发颤。
陈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又死死绷紧。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她甚至能看到他额角滑下的一滴冷汗,沿着紧绷的下颌线坠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整个人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依然保持着那该死的、刻进骨子里的恭敬姿态。
她脑中那个盘旋了许久的、近乎荒谬的猜想——陈恪是林先生那个被隐去的“第四子”——在这一刻,伴随着那沉闷的抽打声和陈恪无声的颤抖,轰然落地,变成了冰冷坚硬的“实质”。
不是下属,是儿子。
所以林先生亲自“教导”,所以陈恪甘愿承受,所以……如此沉默而惨烈。
一股寒意夹杂着莫名的愤怒攫住了她。她不能闯进去,那是林氏父子间最深的禁忌。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
她悄然后退,脚步快而轻,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拿起陈恪给她的那部内部手机,指尖冰凉,飞快地拨通了林启明的号码。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通,背景音是嘈杂的音乐和笑闹声,林启明慵懒带笑的声音传来:“哟,宋医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找我……”
“三公子,”她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陈秘书和林先生在书房。陈秘书……好像……很不舒服。”
电话那头令人作呕的喧嚣背景音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林启明的声音完全变了,那股浮夸的慵懒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淬了冰的冷硬和紧绷:“知道了。”
电话□□脆地挂断。
她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目光投向主楼的方向。不到五分钟,她就看到那抹花哨的身影以一种近乎奔跑的速度,穿过庭院,冲进了主楼大门。夸张的沙滩帽被奔跑带起的风吹得歪斜,那身滑稽的装扮此刻却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焦灼。
书房里。
沉闷的抽打声还在继续。
“父亲。”林启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属于“纨绔三公子”的张扬腔调,他甚至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动作幅度大得有些夸张,“哎哟,忙着呢?我说怎么找不着陈恪!”
他像没看见书房里凝固的气氛和陈恪苍白的脸色,径直走到书桌前,大大咧咧地拿起林先生桌上一个精致的玉石镇纸把玩着,语气抱怨:“老头子,我那游艇趴缺个镇场子的,老陈不在,那群妞儿都玩不开!借我用用呗?就一晚!”
他嬉皮笑脸,眼神却飞快地扫过陈恪僵硬的背影和额角未干的冷汗,瞳孔深处猛地一缩。
林先生握着藤杖的手停在半空,深沉的目光落在林启明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陈恪依旧背对着门口,站得笔直,仿佛一尊没有知觉的雕像,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过于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正承受的痛苦。
林启明把玩着镇纸,仿佛没感受到父亲的威压,继续聒噪:“您看您,整天把老陈拴在身边,人都快累傻了!放他出去透透气嘛!我保证,明儿一早就给您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他刻意用了“老陈”这个称呼,轻佻,疏远,带着公子哥对得力下属那种居高临下的熟稔。
没有“四弟”,没有“弟弟”。
界限分明。
林先生沉默地看着林启明,又瞥了一眼陈恪绷紧如岩石的后背。书房里的空气几乎凝滞成冰。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林先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藤杖,那根油亮的细棍轻轻搁在书桌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滚。”林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疲惫和不容置疑。
林启明如蒙大赦,夸张地“哎”了一声,把镇纸随手一放,笑嘻嘻地:“得嘞!谢老爷子开恩!”他几步走到陈恪身边,看似随意地伸手,一把揽住陈恪的肩膀,力道很大,几乎是半拖半架地将身体明显僵硬发沉的陈恪带离原地,“走走走老陈!别杵这儿碍老爷子的眼了!哥带你快活去!”
陈恪被他带着踉跄了一步,闷哼一声,额上瞬间又渗出冷汗,但终究是强撑着,没有倒下,也没有反抗,任由林启明半扶半拽地将他带离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门被林启明随手带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她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看着林启明几乎是半抱着将陈恪塞进一辆等候在门口的跑车。跑车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轰鸣,绝尘而去,消失在庄园蜿蜒的车道上。
她缓缓拉上了窗帘,将自己重新隐入房间的阴影里。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无声而惨烈的默剧。
她看到了最深的秘密,也触到了最冷的寒冰。
而她,终究只是个局外人。
能做的,也只是递出那通电话,然后退回自己的角落,静待风暴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