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 ...
-
陆昭棠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走出浴室,反手带上了门。
那扇磨砂玻璃门隔绝了镜面上张牙舞爪的鲜红细菌和嚣张的挑衅留言,也隔绝了那支如同罪证般躺在消毒凝胶旁边的鎏金口红。
他把自己重重摔在客房里那张宽大、铺着灰色丝绒床罩的大床上。床垫支撑性极佳,柔软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硬度,包裹着身体,带来一丝虚假的舒适感。
手腕处的钝痛并未消失,反而在安静下来后更加鲜明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仰面躺着,盯着天花板上那盏造型极简、光线柔和得没有任何阴影的吸顶灯。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经过多重过滤后的、干净到近乎虚无的味道,混合着新织物特有的微涩气息,完美地诠释着“无菌”的定义。
绝对的安静,只有他自己胸腔里心脏沉稳的跳动声,以及血液冲刷过耳膜时细微的嗡鸣。
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江砚白这座冰山,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挑衅。
那面镜子上的涂鸦,是宣战书,也是投石问路。他在试探,试探这座“无菌堡垒”的底线,试探那个冷得像冰雕的男人,内心深处是否真的如他所表现的那般无懈可击。
时间在绝对的静谧中缓慢爬行。
陆昭棠没有开灯,任由房间陷入一种舒适的昏暗。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积蓄体力。黑暗中,感官却变得更加敏锐。
他能听到楼下极其轻微的新风系统换气的嘶嘶声,能捕捉到走廊尽头某个精密仪器运行时几乎无法察觉的低频震动,甚至能感觉到无形的监控射线如同冰冷的触手,在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地扫描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更长。楼下终于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先是合金大门开启又关闭的轻微气密声,接着是鞋底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的、被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嗒、嗒”声。
脚步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径直走向楼梯的方向。
他回来了。
陆昭棠依旧闭着眼,但全身的肌肉在瞬间进入了警戒状态,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猎豹,收敛爪牙,只待时机。
脚步声顺着纯白的旋转楼梯拾级而上,节奏没有丝毫改变,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台阶的中央,发出笃、笃的回响,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脚步声在二楼的走廊里停顿了一下。
陆昭棠能想象出江砚白站在自己客房门外的那一幕——他大概会先通过门缝感知一下里面的动静,或者仅仅是在评估,评估他这只被关进无菌笼子的“细菌”是否安分守己。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没有走向他自己的主卧方向,而是朝着走廊另一头,他自己的书房走去。
陆昭棠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很好,看来这位江总还需要一点时间处理公务,或者平复心情?不管怎样,这给了他一点缓冲。
然而,这缓冲并未持续太久。
大约十分钟后,书房的门打开了。江砚白的脚步声再次在走廊里响起,这一次,目标明确地朝着主卧的方向。那脚步声平稳依旧,却似乎比刚才上楼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陆昭棠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瞳孔如同猫科动物般微微收缩,闪烁着幽暗的光。
脚步声在主卧门前停下。钥匙插入锁孔,转动,轻微的“咔哒”声传来——是开锁的声音。然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就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陆昭棠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声响——那并非门轴转动的摩擦声,而是一种……像是极轻的金属部件被碰倒、滚落在地毯上的闷响?
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沉的寂静。
陆昭棠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门板上的巨响,如同惊雷般炸裂在寂静的别墅里!那声音里蕴含的暴怒,几乎要穿透墙壁!
主卧的门被从里面猛地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陆昭棠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来了!
几乎在主卧门被摔上的同时,沉重的、带着毁灭性怒火的脚步声如同失控的鼓点,咚咚咚地砸在走廊光洁的地面上,由远及近,带着席卷一切的狂暴气势,目标直指陆昭棠的客房!
没有停顿,没有迟疑!
“砰——!”
客房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昏暗的房间。
门口,江砚白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煞神,挡住了走廊的光源。
他显然刚从浴室出来,甚至没来得及换下浴袍!深色的丝质浴袍松垮地系着带子,领口大敞,露出大片紧实、线条流畅的胸膛和锁骨,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水珠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脖颈滑下,没入微微起伏的胸膛。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几缕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滴落在他赤裸的脚背上。
但这副出浴的美景,此刻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恐怖气息!
江砚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镜片不知何时摘掉了,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在灯光下——不再是寒冰,而是燃烧着焚尽一切的黑色火焰!瞳孔深处是暴怒到极致后呈现的、近乎无机质的冰冷,混合着一种被严重亵渎、被彻底激怒的疯狂杀意!
他额角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下狂跳,下颌线绷紧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
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浴袍的衣襟随着呼吸微微敞开又合拢,露出更多紧实的肌肉线条,那起伏的弧度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感。
更让陆昭棠瞳孔骤缩的是江砚白手中紧握的东西——那根本不是一件武器,却比任何武器都更能体现他此刻的狂怒和意图!
那是一支造型极其夸张、如同科幻电影道具般的银色长柄器械!长约一米,通体闪耀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前端是一个碗口大的、布满密集小孔的发射口,后端连接着粗壮的握柄和复杂的操作面板!
此刻,那发射口正死死地对准了坐在床上的陆昭棠!
紫外线灭菌灯!而且是工业级、高强度的!
冰冷的银色灯管在握柄处隐隐透出幽暗的紫光,如同怪兽睁开了嗜血的眼睛!
“陆!昭!棠!”
江砚白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嘶哑、低沉,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他握着那支巨大灭菌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惨白,微微颤抖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如果那东西有扳机的话),将这毁灭性的紫外光柱狠狠倾泻在眼前这个该死的“污染源”身上!
“你——干——的——好——事!”
他几乎是咆哮着,向前猛地跨了一步,巨大的灭菌灯发射口距离陆昭棠只有不到三米!那无形的、却足以灼伤皮肤和视网膜的恐怖紫外线仿佛已经提前笼罩了过来!
陆昭棠在门被踹开的瞬间就已经弹跳而起,像一只受惊的猫,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他站在床边,后背紧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手腕的疼痛在巨大的威胁下被暂时忽略。
他看到了江砚白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怒火,感受到了那支巨型灭菌灯散发出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冰冷杀意。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那是面对真正危险的本能警兆!这个男人,真的被激怒了!他失控了!
“江总……”陆昭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脸上却强行挤出一个无辜又夸张的惊讶表情,试图缓解这致命的压迫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还带着……呃,这么大个‘手电筒’?您这是要给我表演个……灯光秀?”
他一边说着,身体一边不着痕迹地、极其缓慢地向床头柜的方向移动。那里放着一个沉重的黑色电子钟,或许可以当作临时的投掷物或者盾牌。
“灯光秀?”江砚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被彻底羞辱的疯狂!他猛地将手中的灭菌灯向前一指,碗口大的发射口几乎要戳到陆昭棠的鼻尖!
那幽暗的紫光在发射口内部隐隐流转,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怪兽在积蓄能量!
“我的浴室!我的镜子!”江砚白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他盯着陆昭棠,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那恶心的、肮脏的、该死的细菌涂鸦!还有你那支……散发着瘟疫味道的口红!”
他胸膛剧烈起伏,浴袍的衣襟因为这个动作滑开得更大了些,露出更多坚实有力的肌肉轮廓,水珠沿着紧致的腹肌线条滑落,消失在浴袍的系带处。
这幅充满力量感和原始男性魅力的景象,此刻却只让人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你把它当成什么了?你的涂鸦板?你的垃圾场?!”
江砚白一步步逼近,巨大的灭菌灯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充满了压迫感,“你知不知道那面镜子是德国定制的光学防雾镜?!知不知道那上面的涂层有多精密?!知不知道一支劣质口红里的化学物质有多强的腐蚀性?!知不知道细菌……”
他的控诉如同疾风骤雨,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被侵/犯领地的狂怒和对“污秽”的极致憎恶。
“江总!”陆昭棠猛地打断他,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强硬。他不能再后退了,后背已经紧贴冰冷的墙壁。
“您签的协议里,可没规定我不能在客房的浴室里搞点……艺术创作吧?再说了,”他扬起下巴,眼神带着刻意的挑衅,扫过江砚白敞开的浴袍领口和那紧实的胸膛,舌尖舔了舔自己同样被涂上“歌剧魅影红”的嘴唇,笑容邪气,“……您这火急火燎的,衣服都没穿好就冲过来,知道的以为您是来‘消毒’,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迫不及待想让我看看您这‘精心保养’的成果呢?”
这句话如同在即将爆炸的炸药桶上又浇了一桶汽油!
江砚白眼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