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伤疤之下与深渊回响 ...
-
“砰!”
档案室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走廊的光线,也将电梯里那濒死的窒息感和暴烈的肢体冲突彻底封存。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尘封空间里回荡,震落一层细密的灰尘,在从高处气窗斜射进来的微弱光柱中狂乱飞舞。
周屿白被林景深甩进来的力道撞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砸在一个冰冷的实木档案架上,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的钝痛传遍全身。喉间火辣辣的刺痛感还在,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碎玻璃,那是被扼住咽喉留下的残酷印记。他靠着架子,急促地喘息,肺部贪婪地攫取着带着浓重尘埃和腐朽气息的空气,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
林景深就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门口,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昏暗中如同一座压抑的孤峰。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档案室本身的气息更令人窒息,冰冷、凝固,带着尚未散尽的、如同硝烟般的余怒。他没有立刻转身,只是微微低着头,肩膀的线条绷得极紧,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死寂。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在空旷中交织。
周屿白艰难地抬起头,视线穿过飞舞的尘埃,死死锁在林景深的后背上,准确地说,是锁在对方靠近肋骨的位置——那昂贵挺括的黑色西装之下,隐藏着触感狰狞的疤痕。掌心下那凹凸不平的烙印感,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父亲家信中潦草惊恐的字眼——“爆炸……碎片……胸口……”——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疯狂回旋,与那疤痕的触感诡异地重叠、印证!
恐惧、惊疑、压抑了二十年的恨意,以及电梯里被绝对力量压制、濒临死亡的屈辱感……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周屿白胸中轰然炸开,他猛地挺直了疼痛的脊背,尽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眼中却爆发出孤注一掷的、如同淬火寒刃般的锐利光芒。他不再掩饰,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决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向那个沉默的背影:
“林景深!你胸口的伤疤……是海昇号留下的吗?”
声音在死寂的档案室里激起空洞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重量,狠狠砸在堆积如山的陈年秘密之上。
林景深的背影,在听到“海昇号”三个字的瞬间,猛地一僵。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绝对无法忽视的僵硬。仿佛一座被冰封的雕塑,内部的冰川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光线太暗,看不清他脸上具体的表情。但周屿白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了昏暗的空气,牢牢钉在了他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电梯里纯粹的杀意,也没有之前的玩味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惊愕?被冒犯的震怒?还是……某种被触及最隐秘伤口的剧痛?
林景深没有回答。他只是迈开脚步,一步步朝着周屿白走来。脚步声在松软的地毯上近乎无声,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周屿白紧绷的心弦上,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压迫感。他走到阅览桌前,那个摊开着的、印着褪色船锚标记的深蓝色文件盒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证人。
林景深的目光扫过桌上散乱的文件,那些船员轮班表、港口单据……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文件盒底部,那个周屿白发现的、被刻在硬纸板纤维深处的、被划掉的船锚标记上。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力量,重重地划过那个微小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刻痕。
然后,他猛地抬手。
“哗啦——!”
一声刺耳的巨响。
林景深竟一把将整个文件盒连同里面的所有纸张,狠狠地扫落在地,泛黄的文件如同垂死的蝴蝶,四散纷飞,在尘埃中飘零,巨大的声响在死寂中炸开,震得周屿白耳膜嗡嗡作响。
“边角料?”林景深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咆哮的冰冷怒意,直刺周屿白,“你翻遍这些‘边角料’,就为了找出这个?”他抬起脚,昂贵的皮鞋毫不留情地碾过散落在地上的、那张印着诡异蓝色船锚符号的货物清单,将它连同灰尘一起狠狠踩进地毯深处,“就为了找出这个见鬼的符号?”
他猛地抬头,再次盯住周屿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风暴中心却燃烧着一种周屿白从未见过的、带着痛苦与疯狂的光芒。
“你想知道海昇号?”林景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尖锐,打破了档案室死水般的沉静,“好,我告诉你,那不是意外,是谋杀,是里应外合,是冲着我来的!”
他猛地指向自己胸口,指向那狰狞疤痕所在的位置,动作带着一种自毁般的暴烈。
“看见了吗?这就是证据,爆炸!就在离我不到三米的地方,弹片,火焰,海水,有人想让我死在那艘船上,和那三十七条命一起沉进东渊海沟!”
周屿白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瞬间点燃、又瞬间被巨大痛苦吞噬的男人。林景深……不是凶手?他也是目标?他也是……受害者?
“你以为林家是什么?”林景深的声音陡然又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嘲弄,一步步逼近周屿白,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周屿白无法呼吸,“你以为我守着这个位置是什么?是享受?是权力?是泼天富贵?”他猛地一把攥住周屿白胸前的衣襟,将他狠狠抵在冰冷的档案架上,力量之大,让架子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是座活死人墓,周屿白!”林景深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灼热地喷在周屿白惨白的脸上,那双翻涌着痛苦与疯狂的眼睛死死锁住他,声音如同从地狱深渊传来,带着绝望的嘶哑,“外面是豺狼虎豹,盯着这块肥肉!里面是毒蛇,盘踞在根子里,无时无刻不想着把我撕碎,把林家彻底拖进地狱!!”
他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几乎要捏碎周屿白的锁骨,声音却陡然带上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崩溃的颤抖,“你知道我每天闭上眼看到的是什么?!是火!是血!是冰冷的海水!是那些……再也浮不上来的脸。”
最后几个字,如同泣血的哀鸣,带着浓重的、无法言说的悲怆和绝望,狠狠撞在周屿白的心上。
周屿白被他死死抵在架子上,衣领勒得他几乎窒息,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僵硬。他听着林景深那近乎崩溃的控诉,看着那双近在咫尺、此刻被巨大痛苦和恐惧占据的、甚至泛着一丝不正常猩红的眼睛……二十年来支撑着他、如同磐石般坚硬的仇恨,在这一刻,轰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父亲信中惊恐的字眼,指向的似乎不只是林家……还有更深的阴谋。林景深胸口的伤疤,那刻骨铭心的恐惧……海昇号沉没的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黑暗、更残酷!而眼前这个被他视为血仇对象的男人,似乎……也背负着同样沉重的枷锁和无法言说的血债。
混乱!巨大的混乱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周屿白,恨意在动摇,惊疑在疯长,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同情和剧烈冲击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冰冷的心脏。
“你……你也在那艘船上?”周屿白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不再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林景深那双被痛苦淹没的眼睛。
林景深死死地盯着他,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那双翻涌着风暴和痛苦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冲撞,想要破冰而出。那里面有对往昔噩梦的恐惧,有被触及最深伤口的暴怒,还有一种……更深的、被尘封了太久、几乎连他自己都遗忘了的脆弱。
时间仿佛凝固。档案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以及林景深那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突然,林景深像是被周屿白眼中那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惊愕和动摇狠狠刺痛了,又或许是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失控和暴露吓到了!他眼中那丝脆弱的挣扎瞬间被更深的、如同寒冰般的警惕和暴戾所覆盖。
“闭嘴!”他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猛兽,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猛地松开了攥着周屿白衣襟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摇晃,仓促地抬手,用指关节重重抵住自己剧痛的太阳穴,似乎想将那些失控涌出的记忆碎片强行压回去。
他背过身,肩膀的线条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剧烈地起伏着。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味,和他身上散发的、混合着雪松冷香与痛苦汗意的复杂气息。
周屿白靠在冰冷的档案架上,衣领凌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失去了章法。他看着林景深那剧烈起伏、显得异常孤寂和脆弱的背影,喉间的刺痛感依旧清晰,但更清晰的,是心底那片被彻底颠覆的、名为仇恨的版图,正在分崩离析,露出底下更幽深、更莫测的黑暗深渊。
而在档案室入口处上方,那个极其隐蔽的、如同针孔般微小的红光摄像头,正无声地、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