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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金纹烙罪 ...

  •   VIP病房厚重的隔音门紧闭,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空气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被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寂静所取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压迫着病房内每一个人的神经。

      禇砚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

      这一次,并非因为高烧或伤痛,而是那强行抬臂格挡林清如致命一刀的举动,耗尽了他本就油尽灯枯的体力,更触发了左手深处那诡异“瓷化”过程的剧烈反应。他静静地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呼吸微弱而均匀,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仿佛一尊被遗忘在时光尘埃里的、易碎的素胎瓷偶。

      他的左手,那只承受了刀锋撞击、留下白色凹痕和细微延伸裂纹的手臂,此刻被安置在一个特制的、恒温恒湿的透明医疗护罩内。护罩内柔和的冷光,清晰地映照着暴露在纱布边缘的那片区域——暗红色的底色如同凝固的血釉,蛛网般细密的深褐色裂纹纵横交错,在冷光下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质感。

      宋栖迟如同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僵立在病床前。他高大的身影在护罩的冷光映照下,投下浓重而扭曲的阴影。那双曾经盛满掌控欲和冰冷锋芒的银灰色眼眸,此刻只剩下空茫的、深不见底的死寂。视线死死地胶着在禇砚左手小臂那片裂纹皮肤上,胶着在那个刺眼的、如同瓷器瑕疵般的白色凹痕上。

      张主任压抑着震惊的汇报,如同冰冷的魔咒,依旧在他耳边疯狂回响:

      “皮肤深层硅酸盐结晶浓度再次异常升高。骨质异化进程…在受到剧烈冲击后显著加速了!”
      “无法理解的能量反应监测到局部组织温度异常升高…但体表温度却在下降。”
      “就像…就像被强行中断的烧窑过程在内部继续,那股“火”还在他骨头里烧。”

      那股“火”还在他骨头里烧。

      宋栖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布满尖刺的铁手狠狠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看着禇砚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那只被禁锢在护罩里、如同在经历无声炼狱的手臂 ,巨大的悔恨和一种灭顶的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疯狂灼烧、沸腾。

      是他。
      是他亲手将他锁进了那座烈焰地狱。
      是他放任母亲和林清如的毒计,让禇砚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致命伤害。
      是他,是他宋栖迟,用整整二十年的冷漠、践踏和最后那扇紧闭的阁楼门,亲手将禇砚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非人的异化深渊。

      “嗬…”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宋栖迟紧咬的牙关里逸出。他猛地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插进自己凌乱的黑发中,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头皮撕裂。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高大的身影竟显得有些佝偻脆弱。

      他欠他一句道歉。
      欠了整整二十年。
      从七岁那年,那个小小的身影将他扑倒在水晶吊灯下,用左耳的永寂换来他毫发无伤开始。
      到每一次误解、每一次羞辱、每一次将他的尊严碾入尘埃。
      再到那场炼狱之火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林清如,将他独自留在浓烟与绝望的囚笼里。

      那句迟来的“对不起”,在病房里响起过。
      可那三个字,在禇砚那如同死水般的沉默面前,在眼前这活生生上演的、颠覆认知的恐怖异变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那么一文不值。

      它赎回不了禇砚失去的听力。
      它修复不了禇砚满身的伤痕。
      它更扑灭不了…那场在禇砚骨头里熊熊燃烧、将他锻造成非人物件的地狱之火。

      宋栖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欠禇砚的,早已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而是禇砚被碾碎的人生,被异化的身体,被彻底焚毁的作为“人”的资格。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痛苦地闭上眼,试图隔绝眼前这让他肝胆俱裂的景象。

      然而,黑暗中,那些画面却更加清晰:
      禇砚七岁时挡在他身前,玻璃碎片刺入耳廓时那张惊恐却坚定的小脸。
      他醉酒后粗暴地将那枚粗糙的银戒套在禇砚手上时,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废弃库房里,他举起空首饰盒时,禇砚眼中那彻底熄灭的灰烬。
      火场中,他转身冲向林清如时,阁楼门缝里最后瞥见的那双盛满死寂和自嘲的眼睛。
      还有就在刚才,那只抬起挡刀的手臂上,那诡异亮起的金色流光和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濒临崩溃的灵魂上。

      “宋先生…”一个带着担忧的年轻护士声音响起,小心翼翼地提醒,“您…您需要休息一下吗?这里有我们看着…”

      宋栖迟猛地睁开眼。眸子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如同濒临疯狂的困兽。他看也没看护士,只是死死盯着护罩里那只手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不好说。”护士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禇先生身体透支太严重,加上那种未知的异变带来的负担,张主任说,要看他的意志力和身体本身的承受能力。”

      意志力。
      承受能力。

      宋栖迟的心沉入了更深的冰窟。禇砚还有多少意志力?面对这被强行扭曲的命运,面对他这个带来所有灾难的罪魁祸首,他还有多少求生的欲望?

      就在这时——

      护罩内,那片暴露的、布满裂纹的暗红皮肤上,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变化。

      仿佛有无形的刻刀在运作。那些原本深褐色的、如同干涸血迹的裂纹深处,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极其细微的金色光泽。

      那光泽并非之前挡刀时一闪而逝的流光,而是如同熔化的金水,被无形的力量强行灌注进每一条细微的裂纹之中。金光如同有生命的脉络,在暗红的底色上缓慢地蔓延、加深、凝实。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金光的渗透,那些裂纹的走向和形态,也在发生着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改变。它们不再是无序的蛛网,而是仿佛被某种意志强行牵引、扭曲,最终凝聚成了三个清晰无比、棱角分明的汉字轮廓。

      那三个字,如同用最纯粹的金液书写,带着一种古老篆刻般的冰冷锋芒,深深地烙印在那片非人的皮肤之上,在护罩的冷光下,折射出刺目而诡异的金色光芒——

      宋 栖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病房里死寂无声。护士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滚圆,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宋栖迟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他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三个用金光勾勒出的、属于他的名字。那三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最赤裸的控诉,最无情的审判,深深地烙在禇砚异化的躯体上。烙在他宋栖迟的罪孽之上。

      是他。
      这个将他锻造成非人物件的罪魁祸首。
      这个名字。
      被禇砚的血肉和骨骼,用这种匪夷所思、惊悚绝伦的方式,永恒地铭记在了这场惨烈的异变之中。

      “呃…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出来的痛苦嘶吼,终于冲破了宋栖迟的喉咙。他再也无法支撑,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前踉跄一步,膝盖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咚”的一声巨响。重重地、毫无尊严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病房地板上。

      双膝撞击地面的剧痛,远不及他心中那灭顶的悔恨和痛苦的万分之一。

      他跪在那里,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地板,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崩溃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他扭曲的面容,只有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逸出,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凄厉和绝望。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的亏欠、践踏和伤害。
      最终,化作了这烙在爱人骨血皮肉之上、用非人异变书写出的、永世无法磨灭的罪证。

      他宋栖迟的名字,不再是财富和权力的象征。
      它成了禇砚身上一道最刺目、最扭曲、最无法愈合的伤疤。
      成了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悲剧里,最讽刺、最血腥的落款。

      病房门外。
      蒋玉梅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套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和担忧,被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冷峻的保镖簇拥着。她刚刚从警局做完“配合调查”回来,姿态依旧维持着优雅贵妇的体面,只是眼底深处翻涌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和焦虑。

      林清如那个蠢货彻底完了。供出了她。虽然她早有准备,将自己摘得还算干净,只推说是林清如误解了她的意思,老陈也扛下了“私自行动”的罪名,但警方的怀疑和宋栖迟的离心,已经像毒刺般扎下。尤其是宋栖迟看她的眼神,那不再是儿子看母亲的眼神,而是看一个危险的敌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里面那个姓禇的杂种。他怎么就没死在那场火里?怎么还能活着,成为钉死她儿子的心、动摇她地位的最大祸患?

      “夫人,少爷在里面…情绪不太好。”守在门口的一个保镖低声汇报,脸上带着一丝为难,“医生刚出来,说禇先生情况…很特殊。”

      蒋玉梅脸上哀戚的表情不变,心中却冷笑:特殊?一个被烧成怪物的残废,当然特殊。她优雅地点点头,示意保镖开门。

      厚重的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蒋玉梅迈步走进病房,脸上瞬间切换成浓浓的、饱含母性担忧的神情:“栖迟啊,妈听说小砚又…”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景象,让她精心维持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眼底的阴鸷被巨大的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取代。

      她看到自己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矜贵冷漠的儿子,如同一条被抽了脊梁的丧家之犬,卑微地跪倒在病床前的地板上。额头抵地,身体因剧烈的痛苦而颤抖。
      她看到病床上昏迷的褚砚,那只被罩在透明护罩里的左臂上,那片布满裂纹的皮肤上,赫然烙印着三个用刺目金光书写的、棱角分明的汉字——宋栖迟。
      那金光如同地狱的业火,冰冷地灼烧着。那三个字,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带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

      饶是蒋玉梅心机深沉、见惯风浪,此刻也被这超越认知的诡异一幕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她瞬间明白了儿子为何崩溃至此。
      这哪里是伤痕?
      这分明是刻在骨血里的控诉。是禇砚用这非人的异变,对宋栖迟、对整个宋家施下的最残酷的血咒。

      “栖迟!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蒋玉梅强压下心头的惊骇,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刻意的痛心和焦急,伸手想去搀扶跪在地上的儿子。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宋栖迟肩膀的瞬间——

      “别碰我!”

      宋栖迟猛地抬起头。

      那双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眸,如同淬毒的冰锥,带着一种蒋玉梅从未见过的、刻骨的憎恨和冰冷的疯狂,狠狠地刺向了她。

      那眼神里的厌恶和距离感,比看一个陌生人更加冰冷。仿佛她不是他的母亲,而是沾满禇砚鲜血的刽子手。

      蒋玉梅伸出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哀戚和担忧瞬间凝固,变得极其难看。

      宋栖迟不再看她。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护罩里那只手臂,投向那三个如同烧红烙铁般刺痛他灵魂的金色名字。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空洞和绝望,一字一句,如同从齿缝里挤出来:

      “滚出去。”

      蒋玉梅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被忤逆的狂怒和被那诡异金纹带来的寒意交织在一起,让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微微扭曲。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栖迟!我是你妈。你现在需要冷静。这个禇砚他…”

      “我让你滚出去!”宋栖迟猛地爆发出一声低吼,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蒋玉梅,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毁灭欲让蒋玉梅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好…好…”蒋玉梅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地扫过病床上昏迷的禇砚,扫过他手臂上那三个刺目的金色名字,最终落在跪在地上、如同疯魔般的儿子身上。她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宋栖迟的心,已经被那三个字彻底烧穿了。

      她不再言语,只是用冰冷如毒蛇般的目光最后剜了禇砚一眼,带着被冒犯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转身,在保镖的簇拥下,踩着高跟鞋,如同战败的女王般,离开了病房。

      厚重的门再次关上。

      病房里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宋栖迟压抑痛苦的粗重喘息,和心电监护仪那规律的“嘀嘀”声。

      宋栖迟依旧跪在那里,像一座被痛苦风化的石雕。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护罩里那片烙印着自己名字的金色裂纹。那光芒冰冷而恒定,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隔着那层冰冷的透明护罩,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忏悔和无法言喻的恐惧,虚虚地描摹着那三个字的轮廓。

      宋 栖迟

      每描摹一笔,都像是在自己的心脏上刻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混杂着无尽的悔恨和痛苦,重重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水痕。

      他知道。
      无论他流多少泪,无论他跪多久,无论他如何忏悔,
      这三个用禇砚骨血和异变铸就的金色名字,都将如同永恒的烙印,钉死在他的罪孽之上,也钉死了他们之间,那早已被焚毁殆尽、再无可能的未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金纹烙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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