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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家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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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落，京西某小区值岗亭内，沈理正低头填着访客登记信息。
该小区的正门口没占很大空间，没有气派的罗马式巨柱，没有两侧热闹的商铺，甚至有些陈旧，在繁华现代的京市中毫不起眼。
除了门头正中间的那颗红星，在余晖下显得尤为鲜艳耀眼。
执勤班组对眼前这个少年印象很深刻。
因为一般情况下，坐出租车到这里来的人，十有八九都不可能进到这个小区里，而那些经常出入这个小区的人也绝不会走着进去。
这两年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眼前这位，沈老首长的亲孙子，沈理。
他们班长之前主动提过要帮这位少爷办张出入证，被他想都没想地拒绝了，仿佛生怕和这里扯上什么关系。
沈理每月就来一次，打车到门口，下车登记信息，过安检，对着执勤班组礼貌道谢，然后独自朝内走去。
进了小区门后，还接着一条一公里多的林荫道，郁郁葱葱，阳光洒满整条路，连树叶都发着光。绝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找不到这个小区的入口，更不会走到这条林荫道上。
林荫道尽头的居住区就是所谓的大院。
沈理独自前行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地面上，边缘也泛着金色的碎光。
他却依旧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不适。
即使他爷爷沈振国就住在那里。
即使那里也是他出生的地方，甚至现在院内那所子弟幼儿园的照片墙上还挂着沈理班的毕业照。
林荫道上偶尔经过一辆车，带起一阵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他神色紧绷，越往前走，离大院越近，他的眼神就越冰冷。
“滴－滴－”
一辆车在他身旁减速，车窗缓缓下降，车内的人对着他说道：“顺风车搭不搭？”
沈理却并不理会那人，他脚步未停，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
那人也没再坚持，说了句“倔人”后，脚踩油门扬长而去，白色车牌逐渐缩成一个小点，车子停进了林荫道尽头的大院里。
大院的建筑外观至今还保留着上世纪苏国灰砖楼的特色，每栋三层高，每单元两户，沈振国家在东户。
何为钟鸣鼎食之家？
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全是。
沈理扫了眼停在院里的车，看来今天来的人不少，那辆白牌悍马H2就停在最中间，张扬无比。
他又想起五年级暑假，他们一家三口回大院的那天。
沈慎明和周青一路上都很是紧张。
沈理记得沈慎明按下门铃时攥得发白的双手，记得沈慎明从书房出来后脸上的巴掌印，记得沈慎明捏着他的肩膀颤抖地说：“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你和妈妈留在京市陪爷爷奶奶好不好？”
当然，沈理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恐慌，记得周青脸上的错愕，记得周青进书房时决绝的背影，更记得周青出来后坚定地对他说的那句：“妈妈带你回家。”
那年他十一岁，跟着母父从京市回到了西北，度过了人生中最轻松快乐的时光。
在西北他有家人，有朋友，有爱人，有未来……
沈理深呼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保姆阿姨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句：“沈理少爷回来了。”
沈欧众星捧月地坐在中间，他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玩味地看向沈理。
沈理对屋内的场面早就司空见惯，他进门后依着规矩挨个跟众人打过招呼，又有几个新面孔是他没见过的，那几人朝他点点头，眼里有探究也有……同情？
其他老面孔们则一如既往对他保持着冷漠的审视，其中还掺杂着几丝指责。
坐在沈欧一旁的女士，一身干练的套装，无名指上大得吓人的鸽子蛋让人挪不开眼，她放下手里的爱马仕咖啡杯，皱眉率先开口说道：
“沈理呀，不是姑姑说你，你就不能早到一回么？次次都让长辈们等你，你一个晚辈……”
她话还没说完，被沈理出言打断：“我是准时来的，姑姑。”
他从进门后表情就始终淡淡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说罢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一旁的古董座钟。
目光扫过众人，意思很明确：我没迟到，是你们到早了。
刚还热闹的客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沈欧却“噗嗤”笑出了声，他这个表弟今天有点不一样，他挑眉对着沈理说道：“你快去洗把脸去，倔人，走进来也不嫌累得慌，一脸的汗。”
沈理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卫生间，客厅再次热闹了起来，只是那一丝微妙的尴尬却始终盘旋在众人上空。
沈欧递给他妈妈一个安抚的眼神，又看着沈理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果然有问题，搁平常在这些人面前，沈理装得可好了，他肯定会讨好的笑着说：“不好意思，姑姑。”和“好的，表哥。”
绝不会像刚才这样，像只刺猬。
待沈理再次回到客厅时，众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了，沈振国终于露面了，他被人搀扶着从书房内出来。
众人都上前恭维着这位沈家的“吉祥物”，这位可是沈家真正的定海神针。
沈振国，出生于延市，父亲是抗战将领，母亲是延市抗大学员。
20岁从哈市军工学院毕业，被分配到京市军区某师任参谋，先后参与过龙苏边境防务规划，在龙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中参与指定关键战术立功。
30岁时就已经是京市某军区作战部的副部长了，还娶了军区医院院长的独生女。
同年，沈理的姑姑沈尽欢出生。
人生得意须尽欢！
沈振国的前途一片光明，青云万里。
可惜命运会平等地玩弄每一个人，凭你王侯将相，在悠悠时间长河里也不过是一滴可有可无的水珠，奔腾间就被蒸发掉了。
沈尽欢一岁那年，沈振国遭到批斗被撤职，妻子带着女儿被迫与其离婚，迁居别地。
他被下放到西北启县某村子劳改农场里接受改造。
“黄土高坡水土流失严重”，地理书上轻飘飘的几个字，是生活在那里的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世世辈辈都直不起的腰杆，都走不出的山峁疙瘩。
那时候的西北农民在公社体制下集体劳动，植被覆盖率极低，土地本就贫瘠，粮食亩产不足百斤，只能不断地开垦坡地，进一步加剧水土流失，在完成国家的征购任务后，才能将剩余的粮食按照工分分配。
撅起勾子一刻不停的开垦耕种，没有机械化，牛太珍贵太少了，骡子和驴也是稀罕……
可是最后分到手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啊。
红薯洋芋拌上点玉米面加水煮开就是一顿好饭了，麦麸子都留着掺起来吃，粗粮本来就不顶饱，夏天运气好能挖到点野菜，时不时沙尘暴卷着漫天黄土就刮过来，那才是真的穷到“吃土”。
沈振国刚到的时候，和当地人同吃同住，开荒、修梯田每天劳动十二个小时，还要时不时被拉去“挨批”，受尽磋磨，缺衣少食，铁打的人也熬不住着样的劳作强度。
没过多久他就体力透支，日日咳血，身体状况急转而下。
但是他这个人不服输，能吃得下苦，在村里的那几年，他结束一天的劳作后仍在暗中坚持记录基层问题，当地村民不忍他的才华被埋没，几年后村长老周把他推荐到了启县农机站做技术员。
沈振国才从繁重的农活里脱身，没被熬死。
又过了些年，政策变化，沈振国得以平反恢复军籍，调回京市，重返军队核心，一路晋升至少将退休。
派系党争自古就有，你方唱罢我登场，龙夏国也不例外。
而沈老爷子戎马一生，浮浮沉沉，退休多年后，沈家的家宴依旧有人趋之若鹜，根本原因就在于这么多年沈家的传承未断。
权力和地位的传承。
此时扶着沈老的人，正是沈尽欢的丈夫欧阳衡，他继承了沈家全部的政治资源人脉，目前离副国级一步之遥。
而沈老的外孙沈欧，年仅二十六岁，就已经是龙国某合成营最年轻的营长了。
而未来几年正是龙夏国新旧权柄交接的关键时期，能被邀请来参加沈家家宴的人，必定也是处于龙夏国金字塔顶端，毕竟报团也是求生存的一种手段。
只不过他们身份特殊，私下往来必然会被组织怀疑，而众所周知沈老不久前动过大手术，探望老前辈当然是个再完美不过的理由了。
沈理冷冷看着这些“大人物”以及强撑着身体应酬的沈振国，不由觉得他们也有些“可怜”。
权力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场充满利益交往和谋算的晚饭吃得有些诡异，沈理却懒得再去揣测他们的想法，他像往常一样坐在最末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盘算着晚上回去和秦桑去吃什么呢。
欧阳衡在席间突然跟他搭话，“沈理今天又是走进来的？”
沈理和这位姑父不熟，很不熟，可惜有些人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坐在首位的那人，礼貌地答道：“是的，姑父，我走进来的。”
欧阳衡却再没说什么，沈尽欢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开口对着沈理说道：“你让你爸给你买辆车啊，他自己是干什么的，连这点小钱都不愿意出？”
桌上一时沉默，沈理为什么不要沈慎明的车，在座的其实都一清二楚。
沈振国无意间抬眼对上了沈理的目光，他竟然破天荒地对着沈理说道：“沈理你今天先别急着走，爷爷有话跟你说。”
“咚～”
这句话可在众人心中激起一层不小的水花。
不是说沈老的这位亲孙子不受宠么？更何况这孩子的爹，可是沈慎明啊。
沈尽欢嗲怪地看了自己爹一眼，又白了一眼自己丈夫，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对着沈振国说：“爸爸，我妈妈的祭日快到了，今年说什么我也不想让外人去打扰她了，就我们一家人去看看她吧，好不好。”
说着眼里顿时泛起了泪花。
沈振国满眼心疼，他就这一个女儿，当年没在自己身边长大，吃了不少苦，尽欢尽欢，他得意过，所以才能念着这份得意在苟且下来，走到今天。
他柔声安慰道：“好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爸爸这就让人给组织上说，今年陵园的活动不搞了，我们都老了，乐得清静。”
欧阳衡也一脸关切地看向自己的妻子，那神情恨不得立马亲自去打报告呢。
众人一脸了然，这位大小姐是点某些人呢，她这么说就是在宣誓主权呢，沈家谁说了算，一目了然。
沈欧却是对他妈妈这一招屡见不鲜，对于别人探究的目光他也早就免疫了，外人无非是在揣测沈老到底是会向着哪一派，儿子还是女儿呢？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况且沈慎明虽然现在职位没欧阳衡高，但是他还年轻啊，只要沈老有意扶他，他就还有机会。
沈欧面不改色地吃着饭，沈理也乐得满桌的注意力都被他姑姑吸引走，姑舅两个遥遥对视了一眼，谁也没吭声。
众人散后，沈理站在沈振国的书房里一脸困惑，按理说这两年他这位爷早就在外释放了信号，沈家轮不到沈慎明染指，更何况他这个边缘的不能再边缘，在西北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孙子呢。
今天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招呼他，又是为了什么。
一时爷孙俩都没先开口。
书房外的客厅里沈尽欢却一脸不满意地对着丈夫指责道：“他就是个孩子，你今天是失了智了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欧阳衡也冷着脸回道：“我怎么知道老爷子会不会临时变卦，你们沈家赌得起，我可赌不起。”
说着他扶了扶自己的方框眼镜，掩饰了心底的那一抹不耐烦，继续说道：“老婆，我们才是一家人，你那个便宜弟弟就不说了，他那个便宜儿子在老爷子那里份量可不轻，我……”
沈尽欢白了他一眼，拿起包就摔门而出。
沈欧坐在沙发上对着他爸安抚道：“马上就是奶奶的祭日了，您还是别找我妈的不痛快了吧。”
欧阳衡叹了口气：“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外公、不，你爷爷他明明知道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冲着我，冲着沈家来的，他突然跟那个小子搭话，这不是存心给外人看么。”
沈欧捏了捏鼻梁，淡淡地说道：“妈妈不是帮您扳回来了么，再说了，您跟沈理急什么呢？他才多大啊，能撼动你？”
欧阳衡这才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看了眼书房的方向，语重心长地刚要开口，就被沈欧打断了，“得，您别操心我了就，赶紧追咱家大王去吧，一会儿她真走了，您还有钱买鸽子蛋赔罪吗？”
欧阳衡无奈地笑了笑，起身说道：“你个臭小子，你爹还不是为了你考虑，你们娘俩真是，我就是你们的牛马啊。”
沈欧无所谓地晃了晃手，欧阳衡一离开，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他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一会儿，沈理就从书房里出来了，他看到沈欧还没走倒是挑了下眉。
沈欧见他出来，伸了个懒腰，下巴一抬，说道：“走，我送你。”
沈理却冷冷地回道：“不用了。”
沈欧：“行了，天都黑了，你摸黑往外走太惹眼了，小心被执勤的拦，我看看今天是哪个班长执勤来着，我应该认识。”
沈理：“沈欧，你敢。”
沈欧倒是无所谓地晃了晃手机，“你说我敢不敢。”
说罢拿起车钥匙朝着沈理吹了吹口哨，一副痞子样，和平常冷面无私的营长判若两人。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院内很安静，偶尔还能传来远处营地夜训的口号声，沈理面无表情地拉开那辆悍马的车门坐了进去。
沈欧无声地笑了笑，倔人真是倔人。
一出大院，沈理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在这把我放下就行，我打车回去。”
沈欧哪会听他的，“说了顺路了，哪那么多废话？”
沈理没再做声，今天沈振国和欧阳衡的反常已经够让他警惕了，他实在懒得寻思沈欧抽得哪门子疯了。
他低头给秦桑发着短信：四十分钟后回来，带你去吃夜宵好不好？
快到沈理家的时候，秦桑还是没有回复他的短信，他有些着急但是碍于沈欧在这，他也没办法打电话。
沈欧看了眼后视镜，他好久没见沈理像今天这么有“活人”气息了。
他突然开口问道：“你爸不是买了车给你么？你没要。”
沈理顿时警惕起来了：“你怎么知道？”
沈欧笑了笑，“你还真是，今天来爷爷家吃饭的，哪个不知道你和苗家的女儿见面了啊，你爸当然要…奖励你咯。”
他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妈今天没别的意思，不是针对你的。”
沈理捏着手机的手收紧了一瞬，缓缓开口道：“我知道。”
车内再次恢复宁静，即使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京市还是这样的活力满满，沈理看着窗外飞速略过的高楼，高架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机器的核心永不停歇。
直到车子停到沈理家楼下，看清灯下的站着的人影，沈欧蓦然回头冷声问道：“你家里来客人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