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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樱花劫1 ...

  •   暮色像滴入清水的墨汁,在云层间氤氲开来。苏棠揉着发僵的后颈走出急诊大厅,浅粉护士鞋踩过满地落樱,在湿润的柏油路上洇出淡淡水痕。
      转过街角时,那抹靛蓝闯入眼帘。
      年轻男人仰面倒在樱花树下,画板斜压在胸口,炭笔骨碌碌滚到排水沟边。苏棠几乎是扑跪过去,护士鞋在花瓣堆里打滑,膝盖重重磕在道牙石上。
      “先生!”苏棠拍打对方肩头,指尖触到羊绒大衣下异常的体温。食指中指并拢划过喉结旁肌肉,颈动脉搏动消失的瞬间,她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樱花簌簌落在男人苍白的脸上,苏棠迅速将画板甩到一旁。扯开衬衫的动作带飞三粒珍珠母贝纽扣,她跪跨在对方身侧,掌根精准抵住胸骨下半段。
      零落的淡粉花瓣随着第一个按压动作震起,在空中划出三十度角的弧线。
      “请帮忙拨打120!寻找AED!”她抬高音量对着最近的围观者喊,余光瞥见三个举着手机的少女正调整滤镜参数。
      “径自启动美颜功能,未免辜负了这位男士的天然颜值。”
      “开什么美颜啊!你傻不傻?现在最火的就是‘真实记录’!你看那些车祸现场、吵架视频,越真实越粗糙流量越高!开美颜滤镜?显得我们多假多冷漠似的!别人会骂我们‘人都要没了还在美颜’!就要原相机!要的就是这种‘残酷现实感’!”
      “确实,这样一来,照片便添增了一抹故事性的韵味。”
      “我们必须敏捷行事,以免最佳拍摄时刻悄然而逝。”
      “适度降低滤镜的亮度,如此,肌肉的轮廓将更加立体分明。”
      “哇哉!这真是位俊美非常的男子!”
      “转换一个角度,这一幕显得更为清晰。”
      “调整构图,让背景的喧嚣退居二线,焦点集中在男子的神态上。”
      “注意光线的运用,让他的眼神更加深邃,表情更加生动。”
      她们的对话在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她们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第六次按压时男人睫毛颤动,苏棠立即偏头贴近他口鼻——没有呼吸气流。
      扯开下颌的动作暴露出喉结旁的刺青,花体“Carpe diem”在暮色里泛着幽蓝。她捏住鼻翼深吸气,却在俯身瞬间僵住:男人微启的唇缝间,正缓缓渗出淡粉色泡沫。
      “都散开!”苏棠用衣袖抹掉他唇边分泌物,把头偏向一侧,重新定位按压点。
      围观人群突然爆发的惊呼声中,她听见自己腕表发出规律的滴答——这是医院特制的护士表,每十五秒会提醒按压频率是否达标。
      第八组按压结束时,男人痉挛般抽搐起来。苏棠迅速侧头避开飞溅的呕吐物,染着樱瓣的发丝黏在颊边。
      正要进行人工呼吸时,刺目的蓝光划破暮色,急救员冲开人群的瞬间,她沾满花汁的指尖正悬在男人渗血的虎口上方。
      “让开!”苏棠挥开怼到眼前的镜头,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担架床碾过满地残樱时,她瞥见画板上未完成的素描:急诊楼穹顶的落日余晖里,停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苏棠的视线从画板上移开,确认急救员已接手患者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后,便默默退到一旁。混乱的人潮边缘,她注意到一个蜷缩在便利店橱窗角落的小小身影。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小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微微颤抖,像一片被狂风卷落的叶子。
      苏棠的心瞬间揪紧了。她快步走过去,轻轻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女孩平齐,声音放得极柔,仿佛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小朋友,别怕,没事了。你看,医生叔叔已经来了,他们在救那位叔叔,他会好起来的。”她伸出没有沾到污渍的手背,试探性地、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小女孩的手臂。
      小女孩怯生生地抬起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受惊的小鹿。“姐姐……那个叔叔……会死掉吗?”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不会的,医生们很厉害,正在救他。”苏棠肯定地说,抬手轻轻抹去小女孩脸颊的泪珠,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却奇异地安抚人心。“你看这些樱花,”苏棠指向头顶纷扬飘落的花瓣,“它们现在落下了,但明年春天,它们又会开满枝头,更美更灿烂。人也是一样,遇到困难的时候,只要不放弃,总会好起来的,就像春天一定会来。”
      小女孩的抽泣渐渐平复,她顺着苏棠的手指望向樱花树,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飘落的花瓣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希望的光晕。“真的吗?”
      “真的。”苏棠微笑着点头,笑容温暖而坚定,“姐姐是护士,见过很多很多勇敢的人战胜困难。你也很勇敢,对不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朵朵……”小女孩小声回答。
      “朵朵,好美的名字,像花儿一样。”苏棠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朵朵是跟谁一起来的?爸爸妈妈呢?”
      “我……我跟妈妈走散了……”朵朵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就在樱花街口……”
      “别急,朵朵。”苏棠立刻安抚,“妈妈一定也在着急地找你。告诉姐姐,妈妈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姐姐带你去找工作人员,很快就能找到妈妈,好吗?”
      “妈妈穿……穿红色的外套……”朵朵抽噎着说。
      “好,红色的外套。”苏棠站起身,依然紧握着朵朵的手,给予她力量和依靠。“来,我们去找保安叔叔帮忙广播一下。朵朵不怕,有姐姐在。”
      急救车的警笛声渐渐远去,夜幕完全降临,樱花树下只留下了苏棠和朵朵的影子。苏棠牵着朵朵走向保安室,小女孩的手心慢慢有了暖意,依赖地紧靠着她的护士服。苏棠知道,作为一名护士,她不仅要救治身体上的创伤,更要抚慰心灵上的创伤。朵朵信赖的眼神,让她更深切地感受到这份职业的分量。
      看着朵朵被匆匆赶来的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听着那声带着哭腔的“朵朵!妈妈急死了!”,苏棠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位母亲连声道谢:“谢谢您!太感谢您了护士小姐!真是救了我们家朵朵的心啊!”
      朵朵从妈妈怀里探出头,小脸虽然还挂着泪痕,却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用力挥着小手:“多谢啦,美丽的姐姐!您是最美的!”
      苏棠亦挥手回应,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在她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生命是宝贵的,每一个生命,无论大小,都值得我们全力以赴去守护和抚慰。
      朵朵神情专注地对妈妈说:“妈妈,刚才那个被救护车急匆匆带走的人,看上去特别像程叔叔。”
      妈妈一脸惊讶地望着她:“肯定不会是。”
      “妈妈,程叔叔还没有回来吗?”朵朵疑惑地问。
      见妈妈没有回答,朵朵轻声说:“或许我真的是看错了,妈妈我们回家吧。”
      次日上午,医院早餐食堂弥漫着食物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苏棠刚端了碗粥坐下,同事Dada就端着餐盘风风火火地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对面,脸上带着兴奋又八卦的神情。
      “苏棠!苏棠!”Dada压低了声音,眼睛亮闪闪的,“听说了吗?你昨天救的那位,樱花树底下那位!大新闻!”
      苏棠舀起一勺粥,淡淡应道:“嗯?怎么了?”
      “那位先生,可了不得!”Dada身体前倾,仿佛要分享什么惊天秘密,“他叫程述白!就是那个一幅画能在拍卖行拍出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青年画家!网上都叫他‘画笔贵公子’‘光影魔术师’!粉丝可多了!而且,听说家里背景也深得很,是真正的豪门!”
      苏棠继续吃着粥,表情没什么变化:“哦。”
      Dada对她的平静反应有点不甘心,继续爆料:“他现在就住在咱们顶楼最贵的VIP套房!带全景落地窗那种!啧啧,苏棠,你这回可是‘美救英雄’,救的还是个镶着金边、浑身散发着艺术气息的超级英雄啊!”她促狭地朝苏棠挤挤眼,“近距离接触艺术与财富的完美结合体,感觉如何?心跳有没有加速?我听说他锁骨那儿还有个挺酷的刺青?Carpe diem?品味不俗啊!”
      苏棠握着勺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Dada口中“镶金边”、“超级英雄”、“刺青”这些词,像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
      昨晚,我的闺蜜在某个社交平台上浏览到了那段视频,同时还将下面那些不堪一睹的评论截图发给了我。遗憾的是,闺蜜并不知晓那位施救者就是苏棠,她还在愤愤不平地说:“这些人真是思想混乱,医疗工作者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胜任的?他们为何不亲自去尝试,反而在此胡言乱语,煽风点火。还在这里带节奏,攒流量。”
      瞬间涌入脑海——“护士好眼力,专挑高富帅救”“想攀高枝吧”“撕名牌衬衫手真快”……一股荒谬的烦躁感涌了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勺子,目光平静地看向Dada,语气带着职业性的疏离:“Dada,在急诊科,病人就是病人。我们只关心他们的生命体征:危重、平稳、好转、出院。他的画值多少钱、住什么病房、有什么背景,跟我的护理工作没有任何关系。”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刺青……那是患者的隐私,我更没兴趣探究。”
      Dada被苏棠的严肃噎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哎呀,苏棠,我就开个玩笑嘛……这不是看你昨天累坏了,想让你轻松一下……”
      苏棠站起身,端起餐盘:“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她的目光扫过嘈杂的食堂,最终落在窗外急诊楼的方向,“我们该关心的重点,是病人本身,无论他们在哪个病房。”说完,她留下没吃完的粥,步履坚定地离开了食堂。
      一踏入交班室,气氛就明显不同。晨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室内比往常安静些,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苏棠身上。
      “我们璀璨的白衣天使回来了!”护士长站在前面,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平日里那份严厉苛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苏棠,昨天樱花树下的紧急救援,处理得极其专业、果断!教科书级别的CPR!你为患者争取了最宝贵的黄金时间,为后续抢救成功奠定了关键基础!好样的!是我们急诊科的骄傲!”
      话音未落,热烈的掌声瞬间爆发,充满了整个房间。医生们赞许地点头,资深护士们露出欣慰的笑容,年轻的实习生们眼中更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棠姐太牛了!”
      “反应太快了!佩服!”
      “昨天现场视频我们都看了,棠姐跪那儿按压的样子,帅呆了!”
      赞美声此起彼伏。苏棠行善救人、疗伤抚慰本是职责所在,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此刻被如此集中地表扬,反而让她感到几分无所适从的羞赧。她微微低下头,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摆摆手:“都是分内事,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是急救团队配合得好。”
      “谦虚!”护士长笑着打断她,“你的专业素养和临场反应,就是最硬的实力!大家都要向苏棠学习!好了,开始交班!”
      掌声再次响起,然后渐渐平息,严肃的交班流程开始。忙碌间隙的短暂轻松,苏棠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护士站台面。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那里,一只略显粗糙的纸鹤静静地立着,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纸鹤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朴素的坚韧。它不言不语,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关于坚持、希望和细微之美的故事。在急诊科这分秒必争的战场上,它提醒着苏棠,即使在最紧张忙碌的日子里,也要留意那些微小的、能温暖人心的瞬间——也许是病人一句真诚的感谢,也许是同事一个鼓励的眼神,就像此刻阳光下的纸鹤,提醒她勿忘初心。
      她不禁想起了昨天在樱花树下抢救的那个男人,程述白。他的素描画板上,急诊楼穹顶的落日余晖里,停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他似乎在用画笔捕捉着生命边缘的瞬间之美,在充满紧张与希望的地方,寻找着挣扎后的宁静与重生。那只白鹤,与眼前这只纸鹤,冥冥中仿佛有了某种微妙的呼应。
      苏棠正低头仔细核对治疗车上的药品和器械,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查房和治疗。她换上了干净的护士服,发髻一丝不苟,除了眼底淡淡的青影和锁骨下若隐若现的淤痕(那是昨天跪地按压和磕碰留下的勋章),昨夜街头的惊心动魄似乎已被专业的外壳暂时封存。
      同事小陈啃着个刚洗好的苹果凑了过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苏棠,压低声音,难掩好奇和兴奋:“哎,棠姐!跟你说个事儿,保管劲爆!”她神秘兮兮地环顾四周,确保没领导注意。
      苏棠头也没抬,继续检查输液袋有效期,语气平淡:“嗯?什么?”她以为又是哪个病人的趣事或者科室新八卦。
      小陈凑得更近,苹果的清甜气息混着消毒水味:“就是昨天你从鬼门关硬拽回来的那位,樱花树底下那位大帅哥!”她刻意强调了“大帅哥”三个字,眼睛亮得像探照灯,“程述白啊!”
      苏棠手上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依旧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他怎么了?生命体征稳定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关注病情。
      小陈一副“你怎么这么不开窍”的表情,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夸张的羡慕和分享秘密的急切:“哎呀,何止稳定!棠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程述白啊!那个一幅画能在嘉德、保利拍出天价的青年画家!网上说他是‘用画笔造梦的贵公子’‘光影诗人’!微博粉丝几百万!迷妹成群!”她顿了顿,满足地看到苏棠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略带疑惑地看向她,赶紧啃了口苹果继续,“听说人家家里背景也深得很,是真正的世家!现在住顶楼最贵的VIP套房,带全景落地窗,能俯瞰半个城市那种!啧啧啧……”她咂着嘴,用胳膊肘又亲昵地碰了碰苏棠,促狭地眨眨眼,“感觉怎么样,棠姐?近距离接触艺术与财富的完美结合体,有没有被闪到?那气质,那长相……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关键点,压低声音,带着点窥探的兴奋,“听说他锁骨那儿还有个挺酷的刺青?Carpe diem?昨天你急救的时候看见没?是不是特有范儿?”
      苏棠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小陈的“镶金边”、“完美结合体”、“刺青”这些词,像细小的针,再次轻轻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专业平静。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张苍白的脸、敞开的衣襟下若隐若现的紧实线条、喉结旁泛着幽蓝的花体拉丁文……以及,热搜视频下那些“心机护士”“目标明确”等不堪入目的恶评。一股混杂着荒谬和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治疗车上,拿起一支注射器,动作利落地拆开包装,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点刻意的疏离:“小陈,病人就是病人。在急诊科,只有危重、平稳、好转、出院这些状态区分。他的画值多少钱、住什么病房、有什么家世背景,跟我的护理工作没有半毛钱关系。”她熟练地将针剂吸入注射器,排尽空气的动作干净利落,发出轻微的“嗤”声,“至于刺青……那是患者的隐私部位,我更没兴趣知道,也不该讨论。”
      小陈被苏棠的严肃和那句“隐私部位”噎了一下,苹果都忘了啃,讪讪地:“哎呀,棠姐,我就开个玩笑嘛……这不是看你昨天那么辛苦,想八卦一下让你放松放松……”
      苏棠推起治疗车,转向小陈,表情缓和了些,但眼神依旧清澈而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感:“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她指了指护士站台面上那只在晨光中挺立的纸鹤,又指了指窗外人声鼎沸、呼叫灯闪烁的急诊大厅,“我们真正该关心的,是这些。”她的目光扫过大厅里痛苦呻吟的病人、焦灼等待的家属、步履匆匆的同事,“VIP病房的病人需要专业细致的护理,走廊加床上的病人,更需要我们及时的关注和同样的尊重。走了,该干活了。”
      说完,她推着治疗车,步伐稳定地朝着病房区走去,白色的背影在走廊的晨光里挺得笔直,像一株柔韧而坚定的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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