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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活着就有路 ...

  •   承平十五年冬,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萧景衍靠在窗前,指尖划过桌子上的地图,上面的雁门关被圈了个圈。父亲常说那里有终年不化的雪,比京城更亮的星,还有世世代代镇守边关的秦家军。

      “砰!”

      府门被撞开的巨响撕裂夜幕,震得屋檐上的雪都落了下来。

      萧景衍尚未从桌案前起身,书房的门就被猛的撞开,母亲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向来端庄的她此刻却鬓发散乱,罗裙下摆染着血。她一把将萧景衍按进怀中。

      “娘?”萧景衍挣扎着仰头,忽然浑身一僵,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低头一看,母亲的腹部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嘘。”萧夫人染血的手指抵住他的嘴,从袖中抽一把匕首塞进他掌心,萧景衍看着那半块玉,有些愣神。

      “快走!”

      窗外传来一阵阵惨叫声,刀剑劈开血肉的声音夹杂着风雪的呼啸。

      萧夫人推了萧景衍一把:“拿好这把匕首,走出去。”

      萧景衍还想说话,萧夫人早已推开了窗,寒风裹挟着雪花扑进来,吹散了她的最后一句话。

      “祠堂供桌下,有密道……去雁门关,找秦……”

      “嗖”的一声。

      萧景衍眼睁睁的看着一支箭弩贯穿了母亲的肩膀,血珠溅到了他的脸上。

      萧夫人踉跄着用身躯堵住窗口:“阿衍,快走,你得活着走出京城……”

      当第二支箭贯穿萧夫人胸口时,萧景衍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掺杂着泪水咽下。

      他一把抄起桌上的地图砸向烛台,火舌漫上的那一刻,转身冲向祠堂,转身钻进密道,耳边传来了母亲最后的嘶喊声,像一把利刃,一刀刀剜着他的心。

      碎冰划过脸颊,他忽然懂得了临别前母亲的眼神,以及那半句未尽的“找秦……”说的是镇守雁门关的秦家。

      再次转身,萧府的位置只剩火光一片。

      萧景衍抹了一把泪,向着护城河跑去,刚到岸边,身后就传来了马蹄声。

      “在那边!”

      萧景衍深吸一口气,沉入了水中,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父亲握着他的手,在地图上一点点标记着:“如果雁门关的雪,有一日大的可以掩埋世上所有的肮脏。”

      待人群走远后,萧景衍从护城河中爬出来,跌跌撞撞的向着雁门关的位置跑去。

      ……

      三个月后,郊外。

      萧景衍躲在一座破庙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腹部的刀伤已经结了冰碴,此时却感受不到一丝丝的疼痛。

      这三个月来,从京城到雁门关,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始终如影随形。

      破庙外传来了靴子碾雪的声音,他握紧了手里的那把匕首,那是母亲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也是现下唯一一件可以拿来防身的东西。

      耳边那句“阿衍,你一定要走出京城”又浮现出来,他始终忘不了母亲那带血的面庞。可如今,好像连这句话也要被大雪掩埋了。

      "一个个的都给我搜仔细了!别让那个小杂种跑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粗粝的喊声近在咫尺,脚步声越来越近,萧景衍屏住呼吸,缓缓拿起了匕首。如果真的到了最后关头,他宁愿自我了断,也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砰!”

      庙门被一脚踹开,寒风裹着雪花扑进来,萧景衍躲在角落里,瞥见一堆黑影手持长刀,正四处搜寻着。

      “萧公子,别躲了。”为首的黑衣人阴笑,刀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家主子说了,留你一条全尸。”

      萧景衍咬紧牙关,一动不动。

      黑衣人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了破旧的供桌:“不出来?那就烧了这破庙!”

      火折子亮起的瞬间,萧景衍瞳孔骤缩,他逃不掉了。

      “咻!”

      一只羽箭破空而至,精准的贯穿了黑衣人的咽喉,那人瞪大了眼睛,倒在了佛像前。

      “谁?”剩余的杀手厉喝,刀齐刷刷的指向庙门。

      回答他们的,是银枪撕裂风雪的嗡鸣。

      萧景衍怔住了,风雪之中,一道修长的身影踏进破庙,玄甲映照着火光,肩头上落满了碎雪,

      少年银枪如龙,寒光过处,血迹四散,了了几招,剩余的几个杀手尽数倒地。

      破庙重归死寂,只剩火星噼啪作响。

      “还要躲着么。”少年声音淡淡的,甩干净了枪尖上的血迹。

      萧景滹没有出声,仍在暗处躲着。

      少年有些无奈,解了披风,大步走向萧景衍躲藏的位置,一把把他捞起来。

      “都伤成这样了,等死吗?”

      萧景衍一口咬住少年的虎口,死死不松口,铁锈味溢满口腔。

      “嘶……你属狗的啊?!”少年甩手,却也没有真的动怒,反倒蹲下来打量他,“眼睛倒是挺亮,像个小狼崽子。”

      萧景衍哑声:“为什么救我?”

      “秦家祖训,见稚子落难必救。”少年把披风披到萧景衍身上,又从怀中摸出块饴糖塞到萧景衍嘴里。

      甜味混合着血腥味化开,萧景衍怔住。

      少年的手贴到了他的额头上:“啧,烧成这样子了还能咬人?”

      额头温热的触感让萧景衍鼻头发酸。他低头看到少年的腰间有一块玉,上面刻着“昭”字,衣袖上有着京城秦家的家纹。

      不出意外的话,此人正是母亲让他找的秦家小将军——秦昭。

      少年把玉佩摔成两半,将其中一块递给萧景衍。

      玉佩上还残留着些许余温,萧景衍突然抓住少年的手腕。

      “你叫秦昭?”

      “正是。”

      “怎么样,还能走么?”秦昭转身蹲下“算了,上来。”

      萧景衍看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

      风雪更大了。

      雪地里,秦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开口:“小孩,你叫什么?该不会是京城哪家的富少爷吧。”

      萧景衍喉头一哽,京城萧氏嫡子的身份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叫阿弃。”

      萧景衍随口编了个乞丐的名字。

      “啧,哪家这么给孩子起名的。”秦昭把萧景衍又往上拖了拖,“我娘说名字是顶重要的,你看我名字里那个昭,就是要我做一个日月昭昭的君子……”

      萧景衍手里攥着那半块玉佩,玉佩断口锋利,在他掌心划出细小的血痕。

      到了秦家在雁门关附近的府邸,一位两鬓发白的老头提着灯笼在那等着。是秦家的管家。

      “诶呦,小祖宗啊,你又捡人回来!”老管家急得直跺脚,“上次带回家的那个小乞丐就偷了夫人的簪子……”

      “陈叔,他不一样。”秦昭将萧景衍放下来,俯身凑近他耳边:“你进门右转,第四个厢房,里面第三个柜子,里面有金疮膏。”

      热气呼在耳边,萧景衍觉得痒痒的。

      “你先自己进去上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萧景衍怔怔地看着秦昭翻身上马。

      “对了。”秦昭突然勒马回头,扔给了萧景衍一包饴糖,“这边没什么好吃的,吃点饴糖能开心点。”

      “还有,好好活下去吧,活着总有路走。”

      言罢,便策马离开。

      萧景衍回过神来,抱着那袋饴糖,去屋子里找金疮药去了。

      掀开衣服给自己上药时有些不方便,牵扯到伤口让萧景衍倒吸一口凉气。

      这几日因为高烧,萧景衍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吃饭全靠府里的下人送来。

      直到三日后,烧才退了下去。

      萧景衍蜷缩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半块青玉。窗外传来沙沙的扫雪声,老管家的絮叨隔着窗户纸传进来:“诶呦,小祖宗啊,算我求你了,把他送出去吧……”

      “陈叔,我都说了,他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秦昭的声音带着笑。

      门帘被掀开,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秦昭拎着食盒走进来,玄甲换成了靛青色的棉袍,发梢还沾着些未化的雪。

      “阿弃,你醒了。”他伸手想要摸萧景衍的额头,却见他猛的缩到床角,手里攥着匕首,警惕的看着他。

      秦昭没有避开,从食盒里端出碗羊肉汤:“有警惕心是好事,不管是京城还是雁门关。”他突然握住萧景衍持匕的那只手,“只有握紧刀,才能活下去。”

      瓷碗“当啷”翻倒,热汤泼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萧景衍手中的匕首落到了床上。

      秦昭看了一眼,笑出了声:“萧家的‘燕回匕’?难怪啊……”

      “我该叫你什么,萧景衍,还是……阿弃?”

      萧景衍浑身紧绷。

      秦昭拿出帕子把手擦干净,对着窗外喊了一声,“陈叔!把院子里的人都吩咐下去,一个人也别留!”

      “是。”

      待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萧景衍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和一小段红绳。

      “别紧张。看看这封信的字迹,是你母亲的。”

      “萧夫人几年前救过我父亲。”秦昭把红绳系在萧景衍腕上,“现在轮到我报恩了。”

      秦昭起身后,萧景衍看着手腕上的红绳,有些微微发愣。

      “食盒里还有其他吃的,你抓紧吃了,补补身子,三天不见瘦了这么多……”

      门帘被再次掀开,萧景衍再抬头时,看到的只剩秦昭的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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