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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孤影入渊·三途同归 ...

  •   铁壁关的喧嚣与杀伐,被重重甩在身后。三人如同受伤的野兽,在迷宫般阴暗潮湿的小巷中亡命奔逃。刺骨的寒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身后,追兵的呐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时远时近,死死咬住。

      离坎冲在最前,右胸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边青衣,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额角冷汗涔涔,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然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冰冷、痛苦,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决绝!薛无泪那声“龙渊余孽!”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将他二十年来刻意压抑的、关于身世的迷茫与痛苦彻底点燃!那枚紧贴在胸前、沾染着自己鲜血的双鱼龙纹佩,此刻仿佛烙铁般滚烫!龙渊阁…血海深仇…父母…余孽…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恨意,最终都指向那个地方——那片埋葬着一切的血色废墟!

      “这边!”冷月清冷的声音如同寒潭之水,瞬间浇灭了离坎因剧痛和恨意而翻腾的躁动。她不知何时已抢到前方引路,流泽无痕的身法在复杂的地形中展现出惊人的适应性。她的左肩衣袖被薛无泪的剑气撕裂,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渗出鲜血,染红了素白衣衫,但她步伐依旧沉稳,眼神锐利如鹰,不断在岔路口做出最隐蔽、最出人意料的选择。她的感知融入环境,捕捉着风声、脚步声的远近变化,如同最精密的导航。

      “呼…呼…离坎!你怎么样?”炽阳紧随其后,火红的劲装上沾满了尘土和不知是谁的血迹。她一边警惕地回望,一边焦急地看着离坎那被鲜血染透的右胸,离明刀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刀身上的火焰已收敛,但依旧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她的脸上混杂着惊魂未定、对离坎伤势的担忧,以及一种被卷入巨大漩涡的茫然与沉重。龙渊余孽…武林公敌…离火刀门少门主成了通缉犯的同党…父亲若是知道…她不敢再想下去。

      “死不了。”离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冰冷而短促。他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全力运转履霜诀的阴寒内力压制着右胸的伤势和体内冰火交煎的旧伤新创,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跟着冷月。每一次落脚,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剧痛撕扯着神经,但那冰冷的恨意却如同最有效的麻药,支撑着他不断前行。

      冷月的选择极其刁钻。他们穿过堆满垃圾、散发着恶臭的死胡同,翻过矮小破败、摇摇欲坠的民房屋脊,甚至钻过一段早已废弃、布满蛛网和老鼠粪便的排水暗渠。冰冷的污水浸湿了裤脚,刺鼻的腐臭令人作呕,但追兵的喧嚣声确实被暂时甩开了。

      终于,在穿过一片荒草丛生、堆满废弃木料的荒地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浑浊的、漂浮着碎冰的护城河出现在眼前。河对岸,是铁壁关那巨大、厚重、布满斑驳痕迹的灰色城墙。城墙根下,一个被茂密枯藤几乎完全遮掩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废弃排水口,如同怪兽的咽喉,无声地敞开着。这里已是城关最偏僻的角落,荒无人烟。

      “从这里出去!”冷月指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声音依旧清冷。

      离坎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剧痛,第一个弯腰钻了进去。洞口狭窄低矮,冰冷的石壁蹭着他右胸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硬生生挤了过去。冷月紧随其后,动作轻盈许多。炽阳看着那幽深黑暗的洞口,又回头望了一眼铁壁关的方向,咬了咬牙,也弯下腰钻了进去。

      洞内漆黑一片,弥漫着浓重的淤泥和水锈的腥气。脚下是湿滑黏腻的淤泥,深可及踝。三人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冰冷的空气。

      钻出排水口,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冰针,瞬间刺透了被汗水浸湿的衣衫。眼前是一片荒凉的河滩,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碎冰,呜咽着流向远方。对岸,是连绵起伏、在铅灰色天空下显得无比肃杀荒凉的北地群山。铁壁关那巨大的阴影,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右胸伤口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离坎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河滩碎石上!他一手死死拄着插入地面的巽震刺,另一只手捂住右胸,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风箱般艰难,带出丝丝缕缕的血沫。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石子上。

      “离坎!”炽阳惊呼一声,慌忙冲上前,想要扶住他。

      离坎却猛地一挥手,格开了炽阳伸来的手!动作粗暴而决绝!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炽阳,那眼神冰冷、锐利,充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告和一种深沉的痛苦!他不需要怜悯!尤其是来自这个离火刀门少门主的怜悯!她的身份,她的门派,此刻都成了巨大的麻烦和潜在的威胁!

      炽阳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离坎那冰冷排斥的眼神,看着他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胸前那枚被鲜血染红、闪烁着妖异光泽的双鱼龙纹佩…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涩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坚强!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你…你混蛋!”炽阳带着哭腔嘶喊,声音在寒风中破碎,“我…我拼了命护着你!跟着你逃出来!你…你就这样对我?!我是离火刀门少门主!现在成了武林公敌!我爹…我爹会打死我的!你知不知道?!”她越说越委屈,离明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连日来的惊险、委屈、恐惧、对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冷月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左肩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薛无泪留下的乾罡剑气如同跗骨之蛆,在经脉中制造着冰冷的刺痛。但她只是默默地取出兑泽给的“金疮生肌散”,小心地洒在自己的伤口上,又拿出“清瘴避毒丹”服下一粒,动作从容而清冷。她的目光扫过痛哭的炽阳,又落在强忍剧痛、眼神决绝的离坎身上,最后停留在那枚染血的玉佩上,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了然。龙渊阁…余孽…这枚玉佩,足以解释离坎身上那深沉的冰冷和刻骨的恨意。

      离坎没有理会炽阳的痛哭,他强撑着拄着巽震刺,艰难地站直身体。寒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襟,猎猎作响。他望向河对岸那连绵起伏、在灰暗天幕下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荒凉群山,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群山深处那片早已化为焦土的废墟——龙渊阁!那里,是二十年前一切悲剧的起点,埋葬着他未曾谋面的父母,也埋藏着血仇的真相!薛无泪的尖叫、玉佩的暴露、乾元尊的“盟主令”…都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将他逼向那个唯一的终点!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带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碎石。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冰冷决绝,仿佛在宣告,又仿佛在对自己下最后的通牒:

      “龙渊阁…血债…父母…余孽…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我必要踏进去,看个明白!”

      这嘶哑的宣言,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河滩上的悲泣与沉寂。

      炽阳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怔怔地看着离坎那如同孤峰般挺直却摇摇欲坠的背影,看着他染血的青衣在寒风中飘荡,看着他望向群山深处那决绝到近乎悲怆的眼神…心中那股委屈、愤怒、不甘,仿佛被这冰冷的宣言瞬间冻结。龙渊阁…父母血债…余孽…她突然明白了离坎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缘由。那不是针对她,而是背负着无法想象的沉重过去。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悄然取代了委屈。

      冷月包扎伤口的手微微一顿。她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眸光落在离坎身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沉默寡言的同伴。那枚染血的玉佩,那刻骨的恨意,那明知前路是死也要踏进去的决绝…让她看到了某种相似的东西——执着。她默默地将素布包裹的泽兑剑背好,步履无声地走到离坎身侧,站定。没有言语,没有解释,只有一句平静无波、却重逾千斤的宣告,清晰地传入离坎和炽阳耳中:

      “血债,需血偿。我陪你。”

      她的目光也望向那荒凉的群山,清冷的眼底深处,是同样化不开的执着。毒蝎吴钩、影堂杀手、与龙渊血案同源的毒镖…她的师门血案,线索也必然指向那片废墟。追寻真相,是她的宿命。

      离坎微微侧头,冰冷的眸光与冷月清冷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感激,没有认同,只有一种冰冷的、对前路凶险的默契了然。同是天涯寻仇人。

      炽阳呆呆地看着并肩而立、望向龙渊方向的离坎和冷月。一个冰冷如渊,一个清冷如月,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难以融入的气场。那“陪你”二字,如同针尖般刺入她的心底。委屈、酸涩、还有一股强烈的不服输的倔强,如同火焰般再次升腾而起!她猛地擦干眼泪,捡起地上的离明刀!刀身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低沉的嗡鸣!

      “哼!”炽阳用力吸了吸鼻子,挺直了腰背,火红的劲装虽然狼狈,却依旧如同跳动的火焰。她几步冲到离坎和冷月面前,昂起头,俏丽的脸上泪痕未干,杏眼中却燃烧着炽烈的火焰,直视着离坎冰冷的眼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和一丝赌气般的决绝:

      “哼!什么狗屁盟主令!什么武林公敌!本姑娘认定的人,管他是谁!离坎!你去哪,我跟到哪!休想甩开我!”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在空旷寒冷的河滩上回荡。这是她的选择,无关门派,无关父亲,甚至无关那懵懂的情感,仅仅是她炽阳——认定的事,绝不回头!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离坎看着眼前这张泪痕未干却写满倔强的俏脸,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炽热火焰,冰冷的眼底深处,终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澜。是厌烦?是无奈?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他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炽阳,随即收回目光,再次投向那荒凉的群山。那眼神,仿佛默许。

      冷月清冷的眸光在炽阳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情绪流露,随即也移开目光。

      寒风呜咽,卷起河滩上的枯草和砂砾。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碎冰,呜咽着流向未知的远方。三道身影,带着满身的伤痕、未干的血迹、以及截然不同的执念,在灰暗的天地间,形成了一个短暂而奇异的同盟。

      离坎不再停留,强忍着伤痛,迈开脚步,向着通往群山的、那条被称为“白骨道”的荒僻小路走去。每一步,都牵扯着右胸的伤口,带来刺骨的剧痛,但他的背影却挺得笔直,如同刺向苍穹的孤峰,决绝而悲怆。

      冷月默默跟上,素白的衣袂在寒风中飘拂,如同追随孤峰的流云。

      炽阳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铁壁关那巨大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阴影,咬了咬牙,握紧了离明刀,迈开大步追了上去。火红的身影,如同冰原上不肯熄灭的火焰,倔强地燃烧。

      而在远处,铁壁关城墙一个极其隐蔽的瞭望孔后。老丐坤艮佝偻着背,布满污垢和皱纹的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砖石上。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河滩上那三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尤其是离坎那染血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泪水如同浑浊的溪流,无声地冲刷着他脸上的沟壑,混合着尘土,留下道道泥泞的痕迹。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墙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颤抖。

      当离坎的身影最终踏上那条通往龙渊阁废墟的“白骨道”,消失在荒凉的山峦阴影中时,坤艮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他缓缓滑坐在地,抱着他那破旧的粗陶碗,将脸深深埋进满是酸馊味的破袄里。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挤出来,充满了刻骨的悲伤、绝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守护无力感。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破碎不堪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撕心裂肺地低语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

      “少主…少主…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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