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旧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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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某日某天，亲切的脸没法重遇见
——杨千嬅《旧地》
飞机平稳落地，钟势安在眩晕中抬头，望见了窗外碧蓝色的天空，耳边响起久违的语言，他竟然一时有些恍惚。
五年前的仓皇逃离，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这些年他游离在世界另一端，不问前尘，将故国旧地抛却脑后，将所有一切都掩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们，可以让他从痛苦中抽离，活在醉生梦死的虚幻里。
钟势安其实不喜欢喝酒，外国人爱聚会，聚会上人们喝得烂醉，他只是坐在席上冷冷地看。有人笑着问他怎么不喝，他笑着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酒：“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老外不懂适可而止见好就收，非要追问他在想什么，钟势安这些年脾气收敛许多，学会了假笑应付，便道：“没什么，在想为什么我要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参加一个无聊的聚会而已。”
落了地，踏在实实在在的道路上，钟势安方才感觉自己真正回了来。他又一次合上眼睛，车子引擎声嗡鸣，像钝器敲打着他的神经。
钟势安又开始烦躁，烦躁感从他收到外婆的短信开始，踏上飞机那一刻，他的大脑里就有一根神经不断作祟，突突地跳。
“钟少爷，回钟家还是许家？”前排的司机正透过后视镜看他。
钟势安眼皮未抬，冷哼道：“钟家早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司机自然不敢接他的话，车厢内的气氛冷了下来，钟势安睁开了眼睛，看着窗外的黄昏，光影流动，在他的眸中一点点碎裂，“听说我不在的这五年，大家都过得很精彩。”
“钟启荣叫我去避风头，实际就是把我当弃子丢了，他没了我，身边还会有别人，照样风生水起，我还去他眼前晃干嘛？”
“早点应付完，早点回去。”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手机屏幕，屏幕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提示，最终，他还是一脚油门，将车子开上了浅水湾道，朝着许家的方向驶去。
许家老宅灯火通明，和钟家奢靡的大宅不同，透着股旧日的迟暮，但总比钟家有些人气。暖黄色的灯光从阔大的落地窗漫溢出来，在夜色中撑开一片天地。外婆站在门口，一身素雅的香云纱旗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笑意温和，竟不见多少老太。
如果不是许家老太七十大寿，她思外孙心切，连打几个电话催促，钟势安根本不会再踏足这片土地。
他下了车，外婆迎了上来，又是念叨又是心疼，其他人跟在后面，钟势安只觉得吵，却又有些心软。外婆拉住了钟势安的手，看着这个唯一的小女儿留下的孩子，有太多话想说，到了嘴边也只有一句：“回来就好。”
饭厅里众人落了座，外婆坐在主位，她笑着招呼钟势安坐下，桌上保姆开始摆盘，精致的菜肴热气袅袅。
这一次回家人不多，只有几个叔伯，还有许家的表哥许明轩也在，他便直接坐到了钟势安旁边。
“势安，好久不见，”许明轩拿起汤勺，舀了一勺汤，递到钟势安面前，“尝尝这个汤，外婆特意吩咐炖的。”
钟势安坐下，没有喝，而是拿起筷子，夹了根菜心，菜叶翠绿，入口却有些寡淡。
“你五年没回来，港岛真是天翻地覆了。”许明轩放下勺子，也不介意，“城寨那地方，现在可是黄金地段，钟氏的新地标都立起来了，建了新楼新医院。”
“还有林解乐那小子，啧，报纸上常看见，风头很劲。”他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
外婆用小勺轻轻搅动自己面前的汤碗，瓷器碰撞发出细微的碰撞。“是啊，安安，”她抬眼看他，嘴角噙着那抹恰到好处的笑，“一家人，能回来就好，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外婆，”钟势安放下汤勺，目光落在她舒展的眉宇上，“您看着，精神也比五年前我走时还好。”
许家外婆确实保养得宜，七十岁的人竟像人家年过四十似的，皮肤毫不松弛，只有皱眉时才能看到眼角的细纹：“你们都爱这样说，女人老了，总要懂得保养，说起来，还是用了些你们钟家人的养生法。”
“钟家？”钟势安的眉峰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是啊，”外婆抿了口汤，姿态从容，“想知道？后天我寿宴，你来了，自然就明白了。”
“可不许早走，一定要来啊，外婆的大日子，好不容易把你磨回来了，可不许逃走。”
许明轩立刻接口，身体微微前倾，钟势安很不喜欢他，脸色当下一黑，但许明轩像是没察觉到一样劝诱：“势安表弟，听外婆的，后天场面上的事，该应付应付。”
“说到底，那是你父，。一家人，何必闹得太僵？”
“家里的产业，总不能一直让外人占着大头吧？你和你爸才是一家人，血脉亲情，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啪！”
钟势安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那声音太大，瞬间打破了餐厅里粉饰的太平，菜心的汁水溅出一点，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洇开一小片污渍。
他抬起头，眼底那片压抑了五年的冰原骤然裂开，露出底下掩藏的愤怒。
钟势安直直盯着许明轩，又缓缓看向外婆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他觉得自己这一次回来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愤怒地喊道，“当年把我一个人丢在钟家那个牢笼里，把我妈一个人丢在绝望里等死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我们是一家人？”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像一声短促的哀鸣，“是不是要我也像我妈一样，悄无声息地烂在那个冷冰冰的家里，你们才会彻底放弃，再心安理得地分一杯羹？”
餐厅里一死寂片，炖汤的热气还在袅袅上升，却像凝固的烟柱，不远处供奉的神佛面相阴冷，冷眼旁观这一屋子的人们。
许家外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骤然冷硬，反而是许明轩脸色涨红，嘴唇动了动，又劝道：“势安表弟，我不是那个意思。”
钟势安没再看他，也没管外婆沉下去的脸，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定要他回来，要他和钟启荣重修旧好，要他继续忍辱负重，在那个生不如死的地方苟活，一直到他名正言顺地继承一切的那一天。
他知道卧薪尝胆的故事，但他不愿意再回去，矛盾如他，可是许家人竟然这样凉薄，这屋里的空气让他感到窒息。
钟势安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所奢望的，从来都不曾拥有，即使曾经拥有过，现在也已经都失去。
那些精致的菜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小时候照顾他的保姆不明所以，还端上来一碗糖不甩，喊着：“小钟少爷小时候最爱的点心来了。”
钟势安却转身，大步离开餐厅，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却像踩在荒原上，茫茫然，一无所有。
回到客房，一切都收拾整齐，钟势安不想多待，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酒店，不知道是不是旅游季，各大酒店都订满，要不然就是房间不好他不想去。
看久了眼睛生疼，他把手机扔在一边，沉默地望向窗外流逝的灯海。
他没有开灯，房间里漆黑一片，有人站在门口敲了门，听见里面没有声音，又看没开灯，便以为他睡下了，不再打扰。
钟势安凝望着窗外，久坐成一座沉默的雕像，手机屏幕在昏暗中突兀地亮起，是程佳佳的信息：“势安哥哥你到了也不发个信息？躲在哪里呢？快出来！游艇趴，老地方，速来！”后面跟了个闪烁的眨眼表情。
钟势安盯着屏幕，看到程佳佳的头像，这些年他与旧地的朋友甚少联系，昔时呼朋引伴，而今孤身一人，但程佳佳仍记挂着他，这好像也不算太糟糕。
时差倒不过来，钟势安本就有些困倦，想要回绝，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字，却又被他一个个删除，他点开程佳佳的头像，在她的社交网站上看到精彩万分的生活，其中一张照片立刻吸引了钟势安的视线。
他迅速点开，那是一张很多人的自拍视角，程佳佳已经彻底长开，落落大方，对着镜头灿烂一笑，身后是同样青春靓丽的男女，十分热闹，但钟势安要看的不是他们。
他不断点击屏幕，放大，放大，终于看清了角落里那半张模糊的脸。社交平台上传的照片会被压缩画质，但那个人清秀如月华，即使是模糊的侧脸，也能让钟势安感到怅惘。
他的心倏忽地痛了一下，好像有一场大雪，悄然落在了某个早已荒凉的旧地。
钟势安几次点进又退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无数次反复，他的手指停留在发送键上，最终发出一句：“好。”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旧地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