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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电光幻影 ...


  •   爱恨无常,雪落无声,色不过色,却碍了空性

      ——杨千嬅《电光幻影》

      工坊里传来簌簌的响声,像磨刀的声音,空气里浮沉着微小的尘埃,门前的绿树苍翠。

      林解乐站在工作台前,微微佝偻着背,所有的光线似乎都被他手中那块血红色的玉吸了进去。他的手指极稳,握刀,落刀,血玉里蜿蜒流转,玉石碎屑如雪末般落下,寥寥几笔便是观音低眉的模样。

      那观音的轮廓已十分清晰,宝相庄严,眉眼低垂,唇瓣含着一丝悲悯众人的微笑。

      段觉靠在门框上,看了半晌,嘴里叼着的烟半天没吸一口,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唉。”他终于出声,林解乐知道他在,也没有回头,“你这手艺,再练几年,我这传承人的招牌怕是要让你抢走了。”

      林解乐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那尊血玉观音上,声音平淡:“老同学又说笑。”

      “不是说笑。”段觉走近几步,眯着眼看那尊渐成形的观音,“形有了,神也快叫你逼出来了。”他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复杂的神色,“只是这观音,瞧着让人心里头发毛,悲悯不见几分,倒像是冷眼瞧着底下人怎么挣扎沉沦。”

      林解乐手下动作未停,刀尖微微一挑,勾勒出观音耳垂的弧度。“佛法无边,自然也照见魑魅魍魉,见得多了,慈悲里带点冷眼,不也正常?”

      “你要送给哪个老人家?”段觉问,又弹了弹烟灰,“这料子,还是你亲自做工,寻常人可受不起。”

      刀尖停滞了一瞬,林解乐抬起眼看向段觉,工坊顶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却照不进底,只留下一片深沉的暗色。他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意未及眼底,反而让那双眼睛更显幽寒。

      段觉看得头皮发麻,从前与他做舍友时,林解乐只是性子孤僻了些,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妖异如鬼魅,叫人无法琢磨。

      “一位吃斋念佛多年的老人家罢了。”他语气轻缓,似乎还带着笑意,“信了一辈子菩萨,总该得一尊真正通透的佛像,佛看众生,众生亦在看佛,你说是不是,师父?”

      段觉沉默地看着林解乐,像是想从这张过分俊美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摇了摇头:“你是想说着老人佛面蛇心吧,别叫我师父,我可担当不起,你还是唤我名字吧。”

      林解乐不置可否,重新低下头,指尖拂去观音面颊上最后一点玉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那观音的面容在光下完美无瑕,悲悯的笑意仿佛更深了一些,却也更加空洞,更加冰冷。

      段觉注意到他衣袖下露出的一段手臂,上面淤积着一片乌黑,像是抽血过多留下的痕迹。“你手怎么了?”

      林解乐不动声色地拉高了袖子,“没事。”他看着终于完成的血玉观音,目光里没有一点欣喜,“只是最近睡不太好。”

      “罢了,”段觉不想多问,便转移话题道,“但看你最近心情似乎不错?气色也好很多了。”

      林解乐终于完成最后一刀,将刻刀轻轻搁在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响,他对着光仔细端详,确保那尊血玉观音的每一寸曲线都无可挑剔。

      他微微笑了笑,那一丝笑意很淡,却像冰层裂开了缝隙,段觉能在那一抹笑里,依稀看见从前那个男孩的影子。

      “是啊,”他轻声说,像叹息,又像释然,“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今天了。”

      宴厅里浮光跃金,水晶灯盏倾泻下的光芒里,衣香鬓影流转,笑语喧阗。钟势安立在许老夫人身侧,西装挺括,只是他很少笑,大多数时候冷着个脸。

      许明轩给他使眼色,他也一幅懒得理的模样。大部分宾客已经到齐,许家外婆还不肯走,怎么劝都要候在门口,似乎还有什么重量级的人物没有到场。

      “奶奶,别等了,我和势安在这里就行了。”许明轩无奈地劝道许家阿婆皱着眉,“那可不行钟家还没来。”

      钟势安无所谓地歪头:“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他刚说完,入口处便传来了车的声音,众人顺着声音往门口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车子低调地停在门口。

      下车的人并未引人注目,一身墨色西装几乎隐入背景,唯独手中托着的那尊血玉观音,流转着幽幽红光。

      他步履从容,穿过鲜花红毯,如同摩西分海,司仪高声喊道:“钟氏集团代表林解乐,向老夫人贺寿。”

      林解乐微微颔首,与许家人逐一握手,仪态无可指摘,笑容像是量裁好的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轮到钟势安时,两只手短暂交握,林解乐的手突然用力,像钳制一样,却一触即分,快得几乎像是错觉,只留下指骨上隐隐的钝痛,钟势安昨夜刚包扎好的地方传来了刺痛感。

      “很荣幸见到钟公子。”林解乐的声音不高,落在钟势安耳中,却像挑衅。

      他又看向许家外婆,笑容得体送上那尊血玉观音,许家外婆笑得谄媚,连连夸赞:“这做工不多见,是哪家手笔?”

      林解乐笑得温润:“是我自己雕刻的。”

      “那可是有心了,我必要把它供奉在我的佛堂里,这血玉的颜色真正,像真的学似的……”

      许明轩忙提醒道:“外婆,大寿的日子别提这些。”

      许家外婆捂着嘴笑了,林解乐却示意身后的人上前一步,竟然是一台又一台的仪器,“一套最新的医疗监测仪器,很适合老人家,钟先生说,希望岳母您很喜欢。”

      钟势安握紧了拳头,许老夫人浑然未觉,只慈爱地看着林解乐,仿佛透过他就能看见自己的青春时刻,而那眼神让钟势安感到恶寒。

      许家外婆絮叨着让侍者引林解乐坐到钟势安身旁的空位,落了座,两个人的距离不比在船上时远,却更加无话可说。

      “他为什么不来?”钟势安盯着前方的玻璃酒杯,酒杯里倒映出林解乐苍白漂亮的脸,声音从齿缝里低低挤出来,似乎真的很讨厌他。

      林解乐慢条斯理地调整着面前的餐巾,他似乎很欣赏钟势安的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钟先生很忙。”

      “所以让我代为出席,送上贺礼。”

      钟势安感到一阵反胃,他觉得对面坐着的不是林解乐,而是钟启荣,他在借着这个人的口打点他。

      他冷笑道:“你真是他的好儿子。”

      “你才是他的儿子。”林解乐接得很快,“五年够久了,该回家了。”

      “家?”钟势安给自己倒了酒,猛地灌下去,“我哪来的家?哦,我的家不在这里了,我今晚就回英国。”

      林解乐极轻地笑了一下,像风吹过旷野。他不再看钟势安,转而望向主位正与人谈笑风生的许老夫人,但话却是一字一句说给钟势安听:“五年了,势安哥哥,有些路,不是你想回头就能回头的。”

      “你的家就在这里,钟家的根就这么深,钟家的血流淌在你的身上,你又能逃到哪里去?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真的要走,你现在连这个门都出不了。”

      钟势安没有想到林解乐这样强硬,他在他身侧轻笑,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却让人觉得他恶贯满盈。

      恰在此时,许老夫人被簇拥着过来,老太太满面红光,紧紧拉住钟势安的手,掌心烫得钟势安差点甩开。她絮絮叨叨,说起早逝的女儿,说不尽的爱怜与牵挂都倾注在这个早逝的女儿留下的外孙身上,又说钟启荣如何不易,如何费心栽培,劝他放下心结,早日归家,成家立业,让她这老婆子闭眼前能安心,好去和女儿与丈夫复命。

      周围的目光聚拢过来,带着各种意味的探询与附和,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丝线,将他缠绕捆缚。

      钟势安看着外婆的脸,只觉得,她太年轻了,怎么会这么年轻,仿佛是一只鬼披上了画皮,皮烂了,再换一张新的便是了。

      他不敢再去细想,躲开了外婆的手,却又被她牢牢抓回。外婆眼里泛着泪光,言辞恳切,情真意浓,像一出排练了无数次的苦情戏。钟势安看着外婆笑吟吟落泪的脸,又看向一旁垂眸静立的林解乐,一股愤怒直冲头顶。

      他又一次明白了,这场寿宴是他的鸿门宴,当众架起的情理高台,从他踏上归途,走进这宴厅,他就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一场合好的大戏,是他们演给众人看的,为的是告诉大家,钟家的继承人回来了,钟家依旧完美无缺,羡煞旁人。

      钟势安的目光落在自己仍缠着胶布的手上,此刻,它像一个耻辱的印记。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那些风和自由,再一次成了遥不可及的幻影,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能为力落荒而逃的夜晚。

      满堂的喧嚣和注视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溺毙。

      大家在祝贺着许家外婆,说尽一切祝福之语,而外婆殷切地看向他。

      林解乐也在人群里看向他:“钟少也,你今晚会和我回家吗?”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翻涌的血气,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一个字,干涩沙哑,像用尽了全力,“我会回去看看。”

      许老夫人立刻破涕为笑,周围响起一片应和的欣慰的赞叹声,盛宴继续,丝竹管弦愈发悠扬,仿佛大团圆落幕,众人载歌载舞。

      钟势安泄力坐下,感觉整个宴厅的光都扭曲起来,晃得他眼花。他看见林解乐微微举杯,隔空向他示意,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冷得像玉观音脸上那道永恒的弧度。

      佛面蛇心。

      他终究,还是被拖回了金玉其外的棋局里,而执棋之手尚不明朗,却一如往昔地冰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电光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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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有篇论文有上刊的希望,但是编辑说有一部分要大改,在左右脑互搏修改中,九月还要强制参与一个论坛又要交论文……学业压力很大,我会尽量保持隔日更新,谢谢大家陪我走到这里QAQ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