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烟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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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势安夺门而出，林解乐根本追不上，他干脆放任他逃跑，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开也不是停也不是，林解乐从口袋里掏了烟，夹在指间，火星明灭，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
大街上已经没有钟势安的身影，人影稀疏，林解乐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是极劣质的烟，与他如今的身份并不相配，那是从前在贫民窟里染上的瘾，戒不掉，也懒得戒。
夜风颇凉，他想起钟势安看向他的眼，里头满是恨意与惊惶，这让他有些无奈，有些难受。
指尖那一点红光慢慢寂灭，他知道钟势安大概会去何处。这座城市并不大，能称得上去处的地方，于钟势安而言，不过一二。
司机在一旁不敢多言，直到林解乐看向他，淡淡道：“走吧。”方才发动车子。林解乐转身回了老宅，先去书房见了钟启荣。
钟启荣还未歇下，正对着一幅巨大的镜子出神，镜子里的男人保养得宜，但眼角纹路还是遮掩不住，他盯着里面的人看了又看，仿佛又许多不满，见林解乐进来，只抬了抬眼，看他一个人回来：“跑了？”
“嗯。”林解乐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许家那边……”钟启荣没有转身，依然在看他的镜子。
“我去处理。”林解乐道，“他总该长大，总不能一辈子像个惊弓之鸟。”
钟启荣看了他半晌，终是挥了挥手：“没有用的棋子就该被抛弃，但这家伙和我留着一样的血，分寸你自己掌握，别弄得太过分。”
“我知道。”
“钟先生也到了该换血的日子了，不如今晚怎么样？我处理好那些事情，可以为您再换一次血。”
钟启荣对着镜子里的容颜端详片刻，叹息道：“是啊，我是真的老了，即使不断换入新鲜的血液，身体也还是这具苍老的身体，可惜我们还没有交换身体的技术，不然钟势安的躯壳就是很好的备选。”
“请您等我回来。”林解乐看着那男人的背影，说完便退了出去。
临走前他在门缝中回头看见钟启荣背对着他，旁若无人地欣赏着镜子里的脸，林解乐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似是讽笑，又似是别的什么，末了只化作一片平淡的弧度，隐匿在阴影中。
钟势安确实无路可去，他能去的地方所剩无几，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逃到了许家。
远处的车轮碾过路面，地上积水倒映出流光飞逝，化作模糊的光斑，这让钟势安非常不舒服，感觉快要窒息。
跳车的那一刻他其实摔伤了，身体砸在粗糙的地面，疼痛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解脱感。钟势安也很怕痛，但顾不上伤口，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奔跑，直到肺叶如同撕裂般疼痛，直到看见许家的门牌方才能停下喘息。
开门的许明轩见到他这副狼狈模样，吓了一跳，钟势安头发凌乱，额角擦伤，血迹里混着尘土，西装外套刮破了好大一口子，眼神涣散，像被绑架了一样。
“势安？你怎么……”
话未问完，钟势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得几乎掐进他肉里，恳求道：“表哥，我错了，别赶我走……我不想回去……”
“求你了……”
“我会和外婆道歉的。”
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许明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钟势安，他这个表弟，自幼金尊玉贵，何曾有过这般凄惶无助的时刻。他叹了口气，将人扶进屋内：“先进来再说。”
许家的装修有些年头，许家老人早已睡下，便没有再去打扰她。钟势安坐在沙发上，眼神木然，接过佣人递来的热水，也只是双手捧着，仿佛在取暖。
他低着头，不言不语，像一只被暴雨打蔫了飞鸟。
许明轩坐在一旁，几次想开口询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印象里的钟势安，虽然骄纵，但总是明亮张扬的，那是一种不谙世事的傲慢，眼前这个青年却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好像有什么紧紧追逐着他。
屋内一时寂静，只听得挂钟秒针走动的嗒嗒声。夜半时分，本该无来客打扰，门外的铃声却突兀地响起。
钟势安猛地一颤，手中的水杯几乎脱手，热水洒在袖口，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惊恐地望向门口，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仿佛许家大门外，就站立着让他恐惧的本身。
许明轩起身，叫佣人去询问情况，打算回绝来客，可是佣人脸色并不太好看，同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许明轩在听见来者名字以后，脸色微变，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林解乐站在门外。他换了身深色的便服，身形挺拔，面容沉静，那双冰冷的眼睛越过许明轩，落在沙发上发抖的身影。
“势安，”林解乐嘴边挂着一个称得上温和的笑容，“跟我回去吧。”
“不！”钟势安应激似地跳起来，踉跄着后退，但他退无可退，只能眼神狂乱地四下搜寻，瞥见茶几果盘里放着的一把水果刀。他一把抓过，将锋利的刀尖对准自己的脖颈，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你别过来！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刀刃贴着皮肤，微微陷进去，一道细细的血线渗了出来，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佣人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许明轩也慌了神，连忙对林解乐道：“林先生！你看他这个模样，要不你先出去！别刺激他！”
林解乐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视线牢牢锁着钟势安，那双总是沉寂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但钟势安从来都看不透这双眼睛。他看着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
“把刀放下。”他几乎是在命令他。
“你滚！滚啊！”钟势安嘶吼着，手腕因用力而颤抖，血痕又深了些许。
“势安！”许明轩心急如焚，试图上前劝阻。
“你别动！”钟势安立刻将刀尖转向他，随即又抵回自己脖子，泪水终于决堤，其实他全身都很痛，痛到忘记了哭泣，现在终于能流下眼泪，他便放任自己失控胡闹，“表哥你别让他带我走！我害怕他们！我真的害怕！他们想要我的命！”
“你忘了妈妈怎么死掉的吗？为什么还要让我回去？如果你们还有点良心，就把我留下来！”
钟势安几乎语无伦次，泣不成声。许明轩也心软了，他转向林解乐，恳求道：“林先生，他都这样了！你就不能让他冷静一下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
林解乐终于将目光从钟势安身上移开，淡淡地扫了许明轩一眼，那眼神并无锋芒，却让许明轩感到了害怕，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审视着。
但林解乐不再施舍多余的目光，只是看向钟势安：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钟势安怔住，泪水凝固在眼眶里，茫然地看着他。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林解乐向前走了一步，钟势安举着刀的手僵在半空，见他向他走来，瞳孔骤然收缩。
林解乐向前又迈了一步，仿佛踩碎了所有阻隔：“你明明懦弱又虚伪，还渴望麻痹自己，不去面对现实，也不敢向真正的凶手复仇。”
“滚！”钟势安把刀对向林解乐，“难道你就可以吗？你不也在为他卖命吗？你比我更懦弱更虚伪！”
林解乐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看我的。”
钟势安话刚说完，他其实立刻就后悔了，但他不懂要如何道歉，也不觉得自己该道歉，继续道：“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愿意和我走！你如果到处和我离开！现在都一切都不会发生！”
“林解乐，事已至此，你还要装什么好人？”
“你想就林娜，可是林娜还是因为你而痛苦。你觉得你自己是无价之宝，其实你就是个行走的实验体，在那些人眼里只是待价而沽的药品，你以为你能创造奇迹造福人类，实际上这个世界本就区分三六九等，而你永远都是底层中的底层，躺在实验台上任由他们掠取。”
“多好笑啊，你为什么还会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你分明是他们的伥鬼，让该死的人继续祸害千年罢了！”
林解乐几乎是微笑着，看着钟势安对他控诉，他们之间近在咫尺，“别过来。”钟势安把刀架在脖子上，“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
“那真是太好了，就这样死在这里吧”林解乐笑得恶贯满盈，钟势安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可怖的笑容，“钟启荣和我说了，你就是一枚不堪大用的弃子，你自裁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我也可以回去复命了。”
钟势安没有想到林解乐会这样说，自己以死威胁，但他根本不在意，就在钟势安愣神的一瞬间，林解乐伸出手夺过了刀，刀刃划开他的手掌，林解乐的血溅在了钟势安的嘴唇。
“你！”钟势安大声吵他喊道，“你真的疯了！你才该去医院看看！”
林解乐根本不理会他的怒火，将刀子扔得远远的，手上鲜血淋漓，却张开怀抱，将钟势安拥入怀中。
钟势安无法挣脱，忽然感到林解乐给他塞了什么，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录音笔。
林解乐的声音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给你听个东西，听完之后，如果你还想死，我绝不拦你。”
“让你死个明白，也让我得以解脱。”
仇恨和求死的勇气，有时只源于一个模糊的执念，当这执念突然被赋予一个可能的具体形状，反而让人怯于直面。
钟势安的手抖得厉害，接过那枚录音笔，仿佛终于触碰到了多年前的真相，反而有些胆怯。
他的手上还站着林解乐的血，林解乐却松开了他，自顾自地离开了，头也不回，钟势安甚至来不及看他最后一眼。血珠沿着钟势安的指节往下滑，坠出一道暗痕，他下意识抿紧唇，齿尖抵住下唇的软肉，一股腥气在口中漫开，原是有一滴温热的血，正正落在他的唇上。
他尝到了那味道，不属于自己，是属于林解乐的，像黄金一样流淌的血。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烟霞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