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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有心人 ...


  •   但愿我可以没成长。

      ——张国荣《有心人》

      “你家在哪里?”钟势安随口一问,“我送你回去啊。”

      “我回学校就好。”

      林解乐只想尽快逃离,但钟势安不知道把他带到了哪里来,他不熟路,钟势安似乎是故意不走在前面,就这么看着他往前。

      车子停在巷子外,来时林解乐精神一路紧绷,担心被钟势安识破他的身份,根本没记住路。

      两人往巷子外走去,能看见墙角攀爬的青苔和未被收走的垃圾,挤挤挨挨的居民楼依偎在一起,晾晒衣裤的彩绳分割了阳台又牵连着楼层。林解乐在这里有一种熟悉感,他能闻到难以散去的油烟味,还能听到老式电视或是收音机里放着的节目声。

      钟势安跟在身后,并没有站在他的身侧。

      走过曲折的小巷,遥远的高楼终于显现了它的全貌,玻璃幕墙反射着碎金般的夕照,楼宇间的霓虹已初露端倪,光怪陆离地切割着渐渐沉落的暮色。

      林解乐往前走,终于走出了小巷,街道依然拥挤,车水马龙,吵闹声鸣笛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空茫。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但他不想回头向钟势安求助。

      忽然在喧嚣中听得一阵清越的钟响,街上无人为此停留,但林解乐确定他听到了这钟响,从道路尽头传来。

      他回头,问道:“你听到钟声了吗?”

      钟势安一脸疑惑:“什么钟响?”

      林解乐看着他的模样,也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闹市里怎么会有寺庙呢?怎么会有这样清越的钟声,仿佛遥远的召唤。

      “我往前走走。”林解乐低声说了一句,便迈开腿往前跑,钟势安没听清他说什么,见他跑了起来,便也跟着跑。

      单向的街道上,两人逆着方向奔跑,绕过家具回收的摊档,错开马路对面迎来的人潮,林解乐确信他在闹市之中听到了钟声,像曾在梦中听过的钟声。

      拐过街角,竟真有一座黛瓦飞檐的庙宇,藏在几栋贴满小广告的居民楼之间。朱漆山门半掩,门楣上悬着块斑驳的木匾。

      林解乐站在庙门前,看着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轻颤动,钟势安气喘吁吁地跟上,看见那少年站在一座破落寺庙门前发呆。

      钟势安忽然意识到,林解乐总有这样爱发呆的时刻,像一尊被遗忘在巷弄的瓷像,看着薄脆,握在手中却刺手得很。

      林解乐就站在门匾前,久久凝望,也不推门,安静得仿佛融入了暮色中。

      庙门匾额上的刻着三个字,有个字的雨字头快掉光了,剩个“彐”歪在那里,倒像谁随手画的一道眉。

      “灵隐寺。”林解乐低声说,“这里也有灵隐寺。”

      钟势安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曾随母亲去过杭州礼佛,也曾在真正的灵隐寺前驻足。那时他尚年幼,只记得香火缭绕中,巨大的弥勒佛笑得坦荡,母亲跪坐佛前,絮絮许久,但最后离开时,她却摸着他的头,笑说“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我拜佛,佛也不见得渡我。”他回头,只见烛光中,佛像森严庄重,似有华光万千,却从不曾呼应过任何一个愿望。

      此刻眼前的庙宇更小,更显局促,却有一份大隐隐于市的静穆。

      “林解乐。”钟势安喊了一声,林解乐方才慢慢回头。

      他转过身时,路灯恰好亮起来,映出他眼底一点细碎的光。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钟势安走过去,与林解乐并排立于门匾之下,仰望着“灵隐寺”三个字。

      “真是奇怪,这里竟然有一座灵隐寺。”

      林解乐怔怔望着门缝,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钟势安想要推开门,却被林解乐握住了手腕,他的掌心有些凉,贴在钟势安的腕骨,也带上了一点凉意。

      “夜深了,打扰人家不好。”

      既然林解乐这么说,钟势安也只能作罢,他给司机发去了定位,幸好这里不远处就是主道,也不算难找,等司机来的片刻,钟势安歪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寺庙。

      “你说有钟声,我怎么没听到?”

      “可能是风吧。”林解乐摇摇头,发现自己一直拉着钟势安的手,方才放开,但被对方反手握住,钟势安的手掌很暖,没有什么茧。

      “你手怎么这么凉?”钟势安皱眉,另一只手下意识探向他的额头,“发烧了?”

      林解乐偏头躲开,抱着书包与他保持距离,但他一低头,便能看见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拉得细长,与钟势安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碰你一下就这么大反应,我不碰你便是了。”钟势安很无奈,他感觉林解乐像只养不熟的流浪狗,从不会因为他的示好而对他另眼相看。

      门后似乎又传来了钟响,藏匿在飘渺的风里,听不太清楚。

      “你听到了吗?”林解乐又问,“听到了。”钟势安回答道,目光却看向明亮的大道,“车来了,走吧。”

      巷口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林解乐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扇朱漆庙门,不知何时落了一片玫瑰花瓣,深红的颜色垂落在台阶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返校的路在晃荡的光影里变得模糊,林解乐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红酒绿,眼皮重得几乎无法睁开。

      钟势安送他到学校门口,还喊了句什么,大概是“记住我们说过的话”或是别的什么,只被晚风吹得零散,他没听清,也懒得去辨,只闷头往楼里走。

      一进宿舍门,他就栽倒在床上,连鞋都没脱。

      钟势安确实没感觉错,他发烧了。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胡乱拼接,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

      同宿舍的段觉正盘腿坐在床上诵经,见他脸色潮红,额发湿漉漉地粘在鬓角,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呀,烫得厉害。”

      “去医院吗?”段觉问。

      林解乐哼哼了两声,意识像沉在温水里,“只是长身体引发的发烧而已,我自己吃药就好。”

      宿舍只有他们两人,籍乐成向来不住这。林解乐又蜷缩起来,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段觉是个虔诚的信众,手腕上常戴着一串深褐色佛珠,桌上常年供着自己雕刻的观音像。

      他见林解乐这模样,便翻开枕边的蓝布经本,双目微阖,盘腿而坐,手指一颗颗捻动着佛珠,低声念了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段觉念得很慢,林解乐在经文声中,意识渐渐沉沦。

      他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久违的、母亲的手,温暖而干燥,牵着他小小的手。

      母亲的样子极为年轻,那时的她还没有总皱着眉。

      他们穿过一片朦胧的白雾,来到一座美得令人窒息的花园。

      花园里种满了盛开的玫瑰,深红、鹅黄、纯白,层层叠叠,开得烂漫。有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温暖而明亮。

      花园中央的白色凉亭里,坐着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穿着优雅的丝绸长裙,面容精致,气质高贵,正低头温柔地看着依偎在她身边的男孩。

      那男孩大约七八岁,穿着剪裁合体的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眼间……竟有几分熟悉的影子……

      母亲领着他,似乎要走向那对母子。

      林解乐心中涌起巨大的不安和抗拒,他想停下脚步,想拉着母亲离开,但母亲的手却异常有力,拖拉着他向前走去。

      凉亭里的女人抬起头,看向他们,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眼神却像冰冷玻璃,毫无温度。

      那个小男孩也看过来,眼神带着好奇,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那样的目光太过寒凉,让林解乐浑身发抖。

      他在惊惧中醒来,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窗外天已微亮,宿舍里静悄悄的。林解乐感觉浑身就连骨头缝里都在疼,不是磕碰的痛,而是一种从骨髓里酸胀的钝痛,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往外撑。

      他知道他又要长高了,他按了按自己的膝盖,计算着要吃多少维生素,补充多少肉蛋奶,才能让不满足的身体停止这种难耐的疼痛。

      今天是休息日,应该没有什么事情,段觉已经不知何处去,桌上留着他还未雕刻完的观音相。

      林解乐重新躺会床上,刚想闭上眼睛,却又想起钟势安临走前和他说过什么。

      “我们明天见。”

      为什么要明天见?林解乐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才想起,今日上午还有生物竞赛的课程,而今早已日上三竿,他就算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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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有篇论文有上刊的希望,但是编辑说有一部分要大改,在左右脑互搏修改中,九月还要强制参与一个论坛又要交论文……学业压力很大,我会尽量保持隔日更新,谢谢大家陪我走到这里QAQ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