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他不是我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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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沥沥江南，世人都道江南好，可有谁又知，我的爱死在了他们传唱的楼台烟雨中。
青楼妙舞，转轴拨弦，惊鸿一瞥，他只是冷清清，遥遥抱琴跽坐在那，就让我荒芜了一生。
我对那个琴师，一见钟情。
*
“先生，又下雨了，你养的花儿要搬进来吗？”
我听见丫鬟小春如是说道。
外头雨珠成线，我笑着摇摇头，继续提笔：“不用，如果死了，那也是它们的命。”
小春嘟囔着：“怎么能说是它们的命呢？它们也不想淋这秋雨啊。”
我一时怔忡，无奈笑罢，可墨迹在笔尖凝结。
我还是很难做到不在意。
似曾相识的话……思绪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
时人南下，君王昏庸，万千流离，我与家人失散，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书童。
我伺候的小少爷奉秋不是个好读书的，整日寻花问柳，捎带着我来把风。
说起来，他也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偏偏不学好，四处狎妓。而我那时年幼，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儿。
那些男人满脸横肉，流着满嘴肥油，摸着白花花的女人，高谈阔论，说着我听不懂的詈辞。
奉秋也会这样吗？我不懂。
唯独一抹鲜亮的风景，同他们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衣袍胜雪的少年琴师，十几岁的年纪。他长发微微束起，蓝色的发带延及地面，顺着斜风细雨，飘然若飞，我在门外，似乎能闻到那若有若无的衣香。
他弹的曲子真好听，我不由有些痴了，就那样呆愣愣看着他。
他似乎察觉到我炽热的视线，好看的眉头狠狠折起，拨动的琴音乍然急促，乌浓的长睫像蝶翼一样不住扑簌，好似要赶走跟前所有纤尘。
奉秋都没有他生的好看。我呆呆地想。
我……好想再近一点……
“喂，聋了吗？傻站在那做什么？”来了个少年，一把提过我衣领，唾沫星子几乎飞溅到我脸上。
我有些懵，缓缓移动目光，看着这个少年郎。
“谁允许你看我了？要你端茶奉水，听不懂人话是吗？”他扬手就要扇我耳光，我仓皇避开脸，抖得比那外头的雨还要急：“我，我不是……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他见我是个口吃，立马哈哈大笑，“原来是个小残废！”
赫然间，哄堂大笑，我无助地任由他提着我，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嘲笑我，我也不想落得如此毛病。奉秋没有笑话过我，为什么他们和奉秋一般年纪，却要笑话我？
“来来来，不为难你了，这般可怜，赏你的，来，喝！”那少年拽着我，将我按坐在满桌华贵前。
那是一杯浑浊的酒液，可我能瞧见自己分明的泪眼。
“我，我不会，我不会喝……”
“让你喝你就喝啊，给你脸了？”他们掐住我下巴，强迫我咽下，我的喉咙痛如刀割。
就像一条死鱼一样蹦跶，可如何也逃不过案板。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践踏，虽然我确实卑如尘埃，可我也不是路边的乞丐，为何要如此对我？
不行，那个琴师，他定然会看到我这狼狈的一幕，不要！
我哭出了声，酒液全都泼洒到我身上。
“妈不识好歹的狗东西——”
我瑟缩脖子，知道火辣辣的疼即将降临。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一道如同清泉的声音涓涓淌过。
“且慢。”
我将双眼睁开一条缝，泪眼婆娑地看向头上那抹阴影。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是那个琴师，他居然替我拦住了那一巴掌。
他好看的眉眼压着浅淡的戾色：“这孩子不是我们这儿的人，若是碍了诸位公子的眼，赶走便是了。”
那凶恶的少年郎狠狠剜了我眼，又怒不可遏指着琴师道：“一个玩意儿罢了，你有没有想过，我花了多少银子才请你弹上一曲，你现在竟然为了个小残废阻挠我？”
我诚惶诚恐，感动，愧疚，几乎如同外头的春雨，将自己一点一点淹没。
小琴师却只是冷冷一笑，将那少年郎的手重重一甩。
全场哗然。
“我何时缺你这点银子？我又岂是自轻自践的人？你愿意听又如何？我不愿意弹，伺候不起。”
他抱琴离了门框，也不管那些公子哥有多恼怒，竟是旁若无人，从容淡漠，如风逝去，也掠过了我。
“好，这是你说的，等着被老鸨打死吧——”
我一听这话，登时六神无主起来，我怎能让小琴师因为我挨打？
我想去找小琴师，奉秋却从隔壁出来了。
“阿宁？怎么了这是？怎么哭了？”奉秋抬起我下巴，一脸嫌弃，“怎么成了小花猫，真丑。”
“他们，他们要我，端端茶，还强，强……”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强什么？”他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掐，痛得我低呼出声。
“强迫我喝酒。”好疼，但，我竟然可以说出连贯的话了！
我有些高兴，是以嘴角又勾出一抹笑，可又想到自己寄人篱下，还被世家贵族当做下人对待，不禁又是一行热泪。
奉秋见我又哭又笑，表情一时复杂起来。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我看见他的喉结滚了滚，可到底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牵过我的手，带我回家。
“抱歉阿宁，以后，我再也不会带你来这里了。”
我有些怔怔的，任由他牵着我疾走，雨水污泥沾满了我的裙摆。
可是我还想见那个小琴师一面，我还没有和他说谢谢呢。
“我……”
他握着我的手就是一紧，我竟然没有勇气反抗。
因为我没有这个权力。
但那小琴师的声音，从此在我心底生了根，我做不到忘记他。
所以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去偷偷找那个小琴师。
我不想再做无聊的研墨，我不想再为奉秋翻书，因为真的索然无趣。
他念的诗句我也听不懂，他也没那个耐心教我。
我只知道，他和我的名字怎么写。可我对奉秋，提不起兴趣。
是了，我还不知道小琴师叫什么。
所以我带了纸和笔，小心地蜷缩成一团，藏身在奉家唯一的马车里。
我偷偷掀开帘角，看见奉秋进了青楼，这才放心地跳下车，偷偷潜在大人袍角中，溜入了这烟花之地。
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我跌跌撞撞摸索着，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会遇到那群坏人吗？这次过了四五天，我的小琴师，会不会已经挨了一场毒打，就像我被奉秋罚手心那样？
我越想越担心，几乎是小跑起来，在这缦回廊腰中，找不到尽头。
一间一间厢房，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身影重重叠叠，我以雨帘为背景，以雨点为心跳，他不在这，不在这，这些都不是他，他在哪？
他会不会被赶出去了？是了，那些人这般的穷凶极恶，定然下了狠手。
我心中不是滋味，只觉得那场雨甚是讨厌，怎么也下不完。
“借过借过。”一个少女端着托盘，我忙让开一条道。
她忙忙碌碌就要同我擦肩而过。
我心生一计：“请，请等……”
那女孩儿没有要理我的意思。
情急之下，我学着小琴师那般：“且慢。”
女孩儿果然回头了，不耐地看向我：“什么事？”
我来不及欢喜：“你知道，知道一个琴师吗？”
“什么名字？”
“啊……”我尴尬地张开嘴，又抿起双唇，后知后觉感到羞赧。
女孩儿见我脸红，似是觉得新奇，她古怪地打量我一番，丢下一句“那边园子里有个，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则个”，转而疾步去了。
我不敢耽搁，抱紧了纸笔，往园子跑去。
这一次，雨似乎也没有那般讨厌了，我甚至觉得，这朦朦胧胧的纱烟，都分外惹人喜爱。
因为我看见那霜白丽影，亭亭立于一把油纸伞下。
那潮湿的水汽，都格外怜爱地落在他身畔，恍惚间，他就像是不染纤尘的谪仙。
真好看啊。
我低头，小心整顿衣摆，可裙裾上的污泥，怎么也擦不干净。
一双绣花鞋也脏兮兮的，上面的鸢尾花几乎辨认不清。
方才那股赧然再度爬上我的脸颊。
雨打在我的脸上，凉丝丝的，我的心也冷浸浸的。
可他似乎注意到了我，是的，他又敏锐地注意到我了。
你看，他总是能第一时间注意到我，我一颗心又恢复了跳动，连忙挺直脊背，挤出一个应该算得上明媚的笑容。
小琴师似乎有些诧异：“是你？”
我用力点头，想一道走入这园中，可在踏入雨坑中的一瞬间，我又怯怯收回难堪的鞋子。
他偏着头，静静看了我一会儿，我躲闪一瞬，又悄悄掀起眼皮，同样回望他。
他很坦然，不像我，畏手畏脚，笨手笨脚的。
那油纸伞在雨下轻移，闷闷的雨声都像是为他的足音伴奏。
“你来找我？”小琴师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
他的伞落在了我的头顶，为我遮去了会打在身上的细雨。
我不说话，只频频点头。
“这是什么？”小琴师指了指我抱着的东西。
我畏缩了一瞬，又鼓起勇气，试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是纸笔我所准备的，因为你的，你的名字，我我我不知道，我很感激，谢谢你愿，愿意为我解困。”
我好笨，好糟糕，说出的话也零零碎碎，他肯定要嫌弃我了。
可他没有，他只是微微皱着眉，看着我抱着的纸笔。
良久，他才冷冰冰道：“你不该来找我的。”
我不解，第一时间反驳：“不行。”
许是我难得硬气一回，他有些诧异，也只是简略舍了我一眼，随即转身回归雨幕。
“回去吧，青楼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急了，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他连伞都带走了，只给我留下那无情的冷雨。
蓝色发带在他身后翩跹，他又回到了方才的位置上，再也不看我。
我咬着嘴唇，迟疑再三，终于迈开沾满泥点子的双脚，踏入雨帘，飞速跑向他。
“我，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撞入他的伞下，鼓足勇气拽住他手，同他一道握住伞柄，堪称倔强地抬头瞪着他。
但这冒犯的举止显然惹恼了他，他用力挣开我的手。
我以为他要把我推回雨中，但他没有，只是用那比雨水还要寒凉的眼神看着我。
“告诉你，你就可以永远别来了么？”
我一愣，这怎么行。
见我不答，他别过头，垂眸凝视足下。
我也跟着看了过去。
原来是一盆盆鲜妍的花儿，它们柔弱的花瓣被打碎了几片，落入泥地，随水飘零。
“你很喜欢……这些，花儿？”我想打破凝滞的空气。
他嗯了声。
“那，那为什么，不搬回去？”
“为什么要搬回去？如果死了，那也是它们的命。”
我不爱听这样的话，当即反驳：“怎么，怎么能说是……它们的，命呢？它们，它们也不想淋这……秋雨啊。”
他眼睫上的水珠落下一滴，仿若他的眼泪。
我不甘心地还想再说，却见他乜眼过来，嘲讽般淡道：“可它们不是你的花。”
我哑口无言，不是我的花？
他很高，就那样斜视我，我竟然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一些无地自容。
是啊，不是我的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他不是我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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