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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扫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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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的好几所不同的学校中,他也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应烟尘总是调侃他长着一张青春剧男主的脸,见到漂亮女生却像出过家一样淡定,应烟尘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情场高手了,分分钟拿捏宋珈。
尽管宋珈后来否认了她的说法,她还是坚持,十七八岁的年纪不谈场恋爱简直会是毕生遗憾。
对于这个说法,吴子扬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但至少到现在他都没有见过任何能让他心动的女生。
一开始只是觉得,反正年纪还小,感情的事情不用着急,可是后来他发现,身边越来越多同龄人开始走进暗恋或恋爱,只有他无动于衷。
所以他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最开始安慰自己,也许自己只是还没有碰见适合恋爱的类型吧。
可高一上册时,他被一个高二的学姐热烈追求过一阵子,同班的朋友说那学姐又白又美,性格也好,为人和善,堪比天仙下凡,吴子扬却对她怎么也喜欢不来。
要说适合恋爱的类型,那个学姐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对象,但他唯一的一丝好感也随着转学淡去了。
后来,他想,也许他是智性恋呢?对于天仙的美貌无感,而对于同自己一般优秀的人倍感心动?
可高一下册转学一次后,新学校里的第一个女同桌是个十足的学霸,奥数比赛作文比赛拿奖到手软,文化成绩丝毫不亚于吴子扬的专业特长。
那学霸早上很喜欢给他带早餐,不论被吴子扬拒绝了多少次,她还是坚持每天买两份豆浆油条,于是吴子扬对于这个猜测也只好打上了个叉。
最后,他想到了最奇怪的,但又没有被证实的一个猜测。
他不会喜欢同性吧?就像两个姐姐一样?
吴子扬的脑海中第一次冒出这句话时,把自己吓了一跳。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有些无法面对自己了。
他已经对应烟尘和宋珈在他面前卿卿我我司空见惯,但他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是同性恋,假如自己跟另一个男生也这样……
每次想到这,吴子扬都要中断这个想法,不让它继续疯狂地发展下去。
但这一刻,耳机里正好淌过《Monologue》悠长的曲调,熟悉的每一个音符的起伏都与大脑中的某一处应和,然后脑海中出现了一架典雅的白色钢琴。
琴前华贵的白色软椅上,坐着一个人。
是江楠。
吴子扬猛然顿住了脚,然后抬手摘下了耳机,耳边的音乐立刻中断。
不知是被正午的阳光照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浑身忽然烫得不行。
紧接着,罪恶感涌了上来。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此时,215男生宿舍。
白衾咬定自己不是因为江楠没叫自己一起吃饭而生气,但又含含糊糊的不肯说为什么不开心,乔晨霖向来不太敢插话,这会儿也只是坐在边上看着。
江楠哄得差不多了,才把书包里的最后一包干脆面递给他:“别不开心了,堂堂中华优秀大男儿,哪能这么娇弱?”
“去你的,我哪娇弱了?”白衾嘴上还硬着,还是接下了那包干脆面,“好吧,原谅你了。”
“好,白大少爷,”江楠呼了口气,拎着包站起来,“哄好你我就得先走了。”
乔晨霖终于插上话:“阿姨最近怎么样?”
“好多了,”江楠笑得开朗,“医生说最近状态很好。”
白衾点头,道:“那就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乔晨霖举手,“给我打也可以!”
江楠比了个“ok”,就推门出去了。
校外的公交站总是清净,烈阳之下,光芒穿透繁茂的枝叶,在暗绿色的公交站台座位上留下金色的斑驳,站台后面的围墙内种着一整排栀子花,稍有微风就清香四溢,留给行人一阵惬意。
上了高中后,江楠在这个公交站上车都只有一个目的地,市医院。
每周放假,他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母亲总是说不要耽误了他的学习,不过江楠早就把学业抛到千里开外了。
医院雪白的墙面上贴着一张海报般大小的标语,红底白字清晰的“肃静”二字。
江楠背着黑色书包,站在走廊中,身边时而经过一两个穿着病号服的人,他们脸色惨白,两颗眼珠下挂着黑紫色的眼袋,显得毫无生气。
天花板悬挂的牌子上写着三个字。
精神科。
他依稀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常会来市医院的精神科看望母亲,当时有个实习的护士姐姐在走廊上被吓哭了,说这一层楼太安静,比停尸房吓人得多。
江楠那时没听懂,但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这一层的都是活人吧。
病房外的争吵声打破了“肃静”二字,愈发的激烈,江楠加快了脚步。
一个强壮的男人正和一个瘦小的盘发女人争论着什么,江楠认出了那个男人手上的花臂,那是他舅舅梁正木,是母亲的弟弟,而那个女人是舅舅的妻子。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姐的情况,她这样,我难道就要坐视不理吗?!”
“你姐什么情况我不管!你能不能看看我们自己啊!豪豪读书要钱!那是你儿子!”
“豪豪的学费我会凑够的,但我……”
“凑够?!你拿什么凑!找人借吗?!一到危机情况,你看看你那些好兄弟谁借你钱!”
梁正木欲言,抬眼看见了江楠,语气顿时就弱了下去。
“小楠……”
舅妈也转过头来,脸色还带着刚刚争执的红,轻轻朝他点头,极力放平了语调:“小楠放学了啊。”
江楠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然后推开了病房的门。
身后,舅妈小声嘀咕着:“今天小楠怎么来这么早……”
江楠心里其实都明白,舅舅和舅妈这些年来对此花费了不少精力和钱财,母亲梁婉木得病也和他们没有关系,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尽了一份姐弟情谊,亲人手足了,他一辈子也还不清。
梁婉木正在蓝白条纹的病床上安静的睡着,呼吸静静的,江楠庆幸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床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束枯败了很久的花,似乎还能从暗黄色的枯枝败叶中看到它们鲜活时的美丽——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望梁婉木了,这束花是好几周前,梁婉木曾经的同事来看望她时送的。
江楠把黑色的包放在地上,书包垂着,好像靠着床脚耷拉着脑袋。
他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伸手握住梁婉木的手,苍白的手心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以前,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江楠都不太记得清是什么时候了,梁婉木曾告诉他,母亲手上可怕的刀痕是当她还是学生时,被热爱之物的炽热所碰伤的。
——她曾经是一名法医,手持解刨刀的法医。
但现在,除了那些伟大而具有年代感的痕迹,她的手腕上多出了无数条密密麻麻的红痂。
那些刺眼的刀痕,不是被解剖刀的炽热灼伤。
江楠沉思许久,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梁婉木缓缓睁眼,一双漂亮却无神的眼睛直直看着他,良久,她才开口道:“小楠来了。”
总有那么一瞬间,江楠想对老天爷说,凭什么要在一切都快好起来的时候,又发生糟糕的事情。
后来他想明白了,不是在快好起来的时候给他当头一棒。
一切本来就没有好起来,只是他心里总是安慰自己,好让一切都有个盼头而已,倒是把自己给骗了。
吴子扬拿着应烟尘给他的公寓钥匙,没有料到小区比想象中大太多,费了好大劲才找到相应的楼房门号。
虽说是两个姐姐的房产,但他从来没有来过这,应烟尘和宋珈的房产还算多,每次二人工作调动,他们一家三口就会搬去那边买一套学区房。
楼层在十六楼,应烟尘说,那里的阳台可以看到海平面。
钥匙插进门孔中,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吴子扬回头看过去,那是个年轻的姑娘,她一手提着黑色的垃圾袋,一手牵着一条狗绳,绳端是一只白色的萨摩耶,毛发长长的,显得它圆滚滚的。
那姑娘看着他愣了一愣,又见吴子扬手里拿着钥匙,于是道:“那是新搬来的吧?”
他点头。
她笑起来:“你好啊,我叫胡月,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你叫什么名字?”
吴子扬淡然地看了看她,道:“吴子扬。”
胡月看他背着一个书包,身上穿着黑白色的校服,又说:“你还在读书吗?在哪上学?”
吴子扬没有应她的话,只是往里屋踏了一步,道:“抱歉,还有事。”
随后,他重重把门带上,只留对门的胡月还没反应过来。
胡月捏了捏狗绳,嘀咕着:“啊真是……今天不是周五吗,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刻苦吗……”
白日的阳光抚摸团团野草,影子飘忽着,都弯腰低头连成一大片。
教官扛起一桶饮用水倒扣在室外饮水机上,然后扶正了帽檐,道了句“解散”,暗绿色迷彩服的方阵队立马散开来,同学三两成群的走到树荫下。
高二(19)班集合位置的不远处汇集了一群脖子上挂着卡片的人,那些同学都是病号,由于实践活动关系学分所以不能请假,他们就跟着年级一起参加军训,负责一些后勤工作。主要分成了几个不同的连,部分负责打扫区域卫生,部分负责让同学们扫码参加学校的宣传工作。
像江楠那种病在四肢不在内的,归为后者,轻松一些。
江楠一手拿着手机在操场上让过路的同学扫码。
正对面的不远处,吴子扬走到树荫下一个人坐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拿着一瓶矿泉水,正看着他忙活。
“诶!同学同学,扫一个呗,学校的宣传工作。”
“帅哥,帅哥,扫一下,支持一下我的工作。”
“那边那位同学!扫一下这个!”
“美女,有时间扫一下这个不?”
……
吴子扬仰头喝水,视线还是停留在他身上。
江楠是长得白白净净的类型,唇红齿白,样貌讨喜,眼角的小痣还有几分俏皮,光是站在那里不用走两步,就有不少女生围上去扫他手里的码。
“扫了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吗?”一个军装女同学笑着打趣,然后拿出手机扫了码。
江楠见她扫了码,就应:“没问题没问题。”
身边的女生就都掏出了手机:“真的啊?那我也扫一个。”
这一招管用,不一会就完成了许主任布置的一百号扫码,他松了口气,往密集的人群看去,一眼就看见了树荫下的身影。
那个坐着的影子,身边还蹲着一个女生。
“我真不是十九班的。”吴子扬撇过头,眼神随便乱扫着四周,似乎在找认识的人当他救命稻草。
女生不肯善罢甘休,还是捧着手机:“我知道你是高二十九班的,我闺蜜就这一个心愿了,你就满足她吧,只是一个微信而已,没什么的。”
“我真的不是十九班的,而且我用老年机。”
“我可以作证,他真的用老年机!”
江楠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吴子扬愣了愣,然后抬头看他。
阳光倾下,落在他的发梢,仿佛镶上了光。
江楠一脸正经:“真的,我跟他一个宿舍的,他真用老年机。”
女生见状,只好讪讪的走了。
吴子扬移开了视线,又把手里矿泉水的瓶盖拧开,道:“谢了。”
江楠嘿嘿笑道:“帅哥,扫个码呗。”
吴子扬仰了一口水,然后在口袋里掏手机,说:“冲业绩?”
“对啊,给个面子。”
“滴”的一声响后,吴子扬看着屏幕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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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