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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生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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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家。
从前他们都有两个家,有两对爸爸妈妈。
可现在呢?
孟佰又早醒了,他躺在床上,发呆似地睁着眼睛。这么躺了一会儿,他伸手摸到手机,想打开看一眼时间,然而那小小一块屏幕上,比时间更先映入眼帘的是日期。
还是阳历日期数字下面的那一行小字。
今天是农历六月二十七,季平生的生日。
今年这一天还没出夏天,坠在大暑后面几天,季平生又跟他同岁了。
时间刚过六点,孟佰还能听见上铺那人浅浅的鼾声,他没了困意,蹑手蹑脚起床去洗漱,等他收拾好了回来,发现季平生竟然还在睡。
这铁床架子的高度和孟佰差不多,他站在床前,刚好能平视季平生。
“季平生?”孟佰叫了他一声,催他起床。
这会儿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气温不算太高,站在门口甚至还觉得凉快,季平生却满脸都是汗。
“季平生?”见他没反应,孟佰又叫了一声。
这回季平生有了反应,他皱着眉,艰难翻了个身,嘴都没张,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应了。
孟佰心下直觉不太对劲,温声道:“该起来了,你怎么了?”
季平生抬手,胳膊压在自己的眼睛上,嗓音听上去有点哑:“你先走吧,我太困了,晚点儿再去。”
“难受吗?”
孟佰心里一咯噔,手背轻轻搭在他额头上,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
“你发烧了?”
他的心悬起来,晃晃季平生:“醒醒,你发烧了季平生!”
季平生不知道听进去没,囫囵应了声,眼皮上仿佛涂了胶水,睁都睁不开。
孟佰眉头不自觉皱起来,立马折身翻箱倒柜去找药,好在昨天那药盒刚用过,他很快就找到拿了出来。
里面备的都是些常用药,他自己都不记得哪些药是什么时候买的,好不容易从底下翻出来半板退烧胶囊,定睛一看早过了保质期。
他扭头看向床上的季平生,这会儿八成是刚烧起来,蜷缩着一动不动。
孟佰先找出来温度计,过去拍拍他:“季平生,先别睡,量量体温。”
季平生迷迷糊糊地接过他手里的温度计夹好,又不动了。
孟佰静了几秒,跑去桌子旁,在窗台上找到于淑华给他的那张名片,按着上面的号码拨过去。
这个点儿估计饭店也开始忙了,他等了半晌那边才接起来。
“于老板,杨月现在在你旁边吗?”一听见接通的提示音,孟佰就迫不及待开口。
“在这儿呢。”于淑华说着,把手机交给了杨月,杨月接过来“喂”了一声。
孟佰急道:“杨月,你现在方不方便去附近的诊所买点退烧药,送到我这儿来?”
“谁发烧了?是平生哥吗?”杨月立马反应过来。
“是。”孟佰说,“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待着,走不开去买药。”
杨月当即答应下来,没多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孟佰接着给药厂领导打去电话,给自己和季平生都请了一天假,忙完这些又拎着水壶去烧水,顺便在公共厨房熬了点稀饭。
半途他专门折回来看温度计,季平生体质好,不常生病,结果一病就病个大的,直接烧到了三十九度。他心急如焚,又没办法催杨月快点来,想直接带季平生去诊所,又怕她到了跑个空。
最终孟佰一手拎着热水,一手端着稀饭从外面回来,比季平生发烧出的汗还多。
他只随手抹了一把,将热水倒在杯子里晾着,过去把季平生叫醒。
“先下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杨月就送药来了,吃了药再睡。”
季平生看上去难受得很,整个人都恹恹的,一脸颓态,但听了他的话,还是硬撑着起了床。
他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被体温烧得不太清醒,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孟佰。
孟佰把玩往他面前一推:“吃饭。”
季平生昏昏沉沉地点头,两只手捧着碗往嘴边送。
“先等会儿。”孟佰又叫住他。
季平生发烧反应迟钝,愣了一下才看向他。
孟佰抓了把白砂糖给他撒碗里:“发烧嘴里容易没味儿,搅搅再喝。”
季平生没动,盯着那一小堆儿白糖,看它们一点一点融化进稀饭里,在中间留下一个比四周颜色略深的不规则圆圈。
他拿起筷子把糖搅匀,抿了一小口,甜得他眼眶一热。
孟佰坐在一边,衬衣上被汗水沾湿的痕迹还没消失。见他喝了一口就愣在那不动了,疑惑道:“饭还烫么?”
“不烫了。”季平生张了下唇,依然没动。
“那怎么不喝,是不是没胃……”
“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孟佰话说一半,被季平生打断了。
他收了声,垂下眼去,盯着桌子上盛满水的被子,没回答。
“为什……”一生病就少了很多顾虑,季平生说话也不想那么多了,得不到回应就要再问一遍。
“你生病了。”孟佰抬眼看他,语气平静,“换成谁,我都会这么照顾的。”
季平生没再开口,余下的话混着甜丝丝的稀饭咽进了肚子里。按理说生病的人都没胃口,但这碗饭他一口都没剩。
“孟哥!平生哥!”杨月风尘仆仆赶到,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退烧药买来了!”
她扶着门框大喘粗气,孟佰赶紧让她进来坐着,接过药仔细看了说明书,按剂量取出几片,和那杯温水一同放在季平生面前。
然后他去柜子旁边搭得那件外套口袋里翻票夹子:“麻烦你跑一趟了杨月,这个是退烧药的钱。”
“呀!不用不用!”杨月连忙摆手,“几毛钱的东西,哪还用还呐!”
孟佰硬塞给她:“你挣钱也不容易。”
杨月眼疾手快又塞回他手里:“我现在也攒了些钱了孟哥,咱们在外边都是一家人,你们帮我撑腰我还没来得及谢你们呐,难不成还把我当外人了?”
这姑娘天生伶牙俐齿,她来回推辞孟佰也没办法反驳,拗不过她只好把钱收了回来。
“平生哥没事吧?烧得严重吗?要不要去诊所看看?”杨月又问。
季平生吃完了药转过头来:“没事儿,我底子好,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好。”杨月暂且放了心,起身准备走,“那你赶紧歇着吧,这会儿饭店正忙,我不能离开太久,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了,要是有啥事直接给于姐打电话找我就行。”
孟佰心思不在客套上,没有说场面话留她,送她到楼梯口,看她下了楼就回来了。
季平生还坐在椅子上,看样子是把吃完饭剩下的摊子简单收拾了一下。
“你在下边儿睡吧,有啥事儿也方便点。”孟佰指了下床,“我今天一天都不出去,你有事叫我。”
季平生抬眼看向他,眼底蜿蜒着一道极其明显的红血丝。
孟佰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话要说,便端着碗筷出去了。等他回来时,季平生已经自己在床上躺下,被子只盖了一个角,不知道睡着没。
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了片晌,转过身去,正想着干点儿什么,忽听见季平生的声音:“孟佰。”
孟佰动作一顿,没有再回头看他。
“我昨天做了个梦,”季平生呓语似地喃喃道,“梦到我小时候被我爹打,打得特别惨,恍惚觉得快被他打死了,你哭着抱着他的大腿,让他不要打……我记性不太好,你想想这事儿发生过吗?”
孟佰沉默了一阵儿,才缓缓开口:”没吧。季叔再生气,也不会真下那么重的手。”
“是吗。”季平生道,“应该吧,小时候经常梦见他打我,时间久了就分不清是真的还是梦了。”
“别想那么多了。”孟佰说,“好好休息。”
他稍作停顿,又张了下唇:“生日快乐。”
季平生蓦地笑了一下:“我都快忘了,你竟然还记得。”
“习惯了,就忘不了。”孟佰说。
季平生又说:“你知道么,往后一万年都没有一年的三月二十和六月二十七刚好隔一个夏天了。”
孟佰没说话。
“孟佰……你说……”季平生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杨月买的退烧药有助眠效果,吃完容易犯困,孟佰听着觉得他是快睡着了,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季平生的声音几不可闻:“要是我爹知道……我还没死心,会不会气得打死我……”
孟佰还是没说话。
季平生也没再说话。
他在原地纹丝不动地站了将近十分钟,才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季平生双眼紧闭,大概是因为难受,眉心仍旧锁着,额头上浮着细汗。
“小时候干什么都没个长性,怎么偏生在条错路上要这么坚持?”孟佰声音很轻,像是说给他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睡着的季平生自然是没听到,也没有回应他。
孟佰拉开椅子,背对着他坐在窗户前,从抽屉里翻出本书。那本书很旧了,是他在学校的二手货摊上淘的,那么厚一本只花了几毛钱。纸张泛黄,有几页因为常翻常看卷了边,书页间还夹了本薄薄的笔记本。
他将本子取出来,翻开。
季平生这一觉睡了很久,中间被孟佰叫醒过一次,吃了药又睡过去,再睁开眼已经是下午了。
孟佰坐在桌子前,低头写着什么东西。
他坐起身,床架子“咯吱”响了一声。孟佰听见动静收起笔和本子,顺手塞进抽屉,朝他走过来。
“喝水吗?”他把杯子递给季平生。
季平生出汗太多,嘴唇干得起皮,接过来一口气喝完了。
孟佰又将温度计拿过来,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应该退烧了,保险起见再量一下。”
季平生点点头,老老实实量体温。
“还难受吗?”孟佰问。
季平生声音听着比早上还哑:“好多了。”
孟佰又倒上满满一大杯水:“先起来吃饭,再把药吃了,多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