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破茧独行与斩断过去 ...

  •   法务质询室。四面白墙,中央一张冰冷的长桌,头顶白炽灯管投下毫无温度的光,将空气都冻得凝滞。空气里弥漫着打印机油墨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沉重得令人窒息。
      林晚星独自坐在长桌一端。对面,是迪士尼法务团队代表——一位表情刻板、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以及艾伦·张。而林晚意,则坐在艾伦·张稍后的位置,一身利落的深蓝色套装,双手优雅交叠放在膝上,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胜券在握的冷笑,如同一位等待好戏开场的观众。
      “林晚星小姐,”法务代表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平板无波,“根据我方收到的信息,以及林晚意顾问的补充说明,关于‘星仔’角色IP的诞生背景存在一些需要澄清的关键点。主要涉及早期专业指导资源、创作环境支持,以及最重要的——核心创意理念的归属。请就以下问题,提供详实、可验证的证据……”
      问题清单被推到林晚星面前。每一个条目都像冰冷的锁链,试图将“星仔”与“林家资助”、“陈烬指导”捆绑在一起,最终指向权属的模糊地带。林晚意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那抹冷笑加深,眼神像在看一只徒劳挣扎的猎物。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昨夜被照片和誓言点燃的冰冷愤怒,此刻已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她没有看林晚意,也没有看艾伦·张复杂的神色,目光平静地落在法务代表脸上。
      “好的。”她声音清晰,没有任何颤抖。然后,她打开了随身带来的旧帆布包——那个陪伴她走过无数个熬夜画稿夜晚、沾着各色颜料的包。
      她没有拿出任何华丽的文件袋,而是直接取出了几样东西,一件件,摊开在冰冷的桌面上:
      一叠厚厚的、边缘磨损、画满了潦草动态草图和角色雏形的手稿。纸张泛黄,日期标记清晰可见,最早的远在她获得任何“资助”之前。上面是星仔最初的笨拙轮廓,旁边密密麻麻写着“重心不稳”、“缓冲不足”、“跟随动作滞后”的自我批注,笔迹稚嫩却认真。每一笔线条,都带着独立摸索的笨拙痕迹。
      几张薄薄的、但同样清晰标注了日期的银行流水单复印件。上面记录着她最初靠接廉价插画、做美术家教赚取的微薄收入,一笔笔购买画材、支付基础软件费用的记录,金额小得可怜,却排列得密密麻麻,如同蚂蚁搬家。
      最后,是那份“星火奖学金”的电子版通知邮件,以及附带的、带有校方公章的正式条款说明。林晚星的手指,精准地点在条款中加粗的一行字上:
      【本奖学金为无条件匿名赠与,不附加任何权利主张,亦不干涉受助者创作自由与成果归属。】
      白炽灯冰冷的光线下,这些带着岁月痕迹和独立印记的“证据”,无声地躺在光洁的桌面上,带着一种朴实却无比强大的力量。它们像沉默的战士,筑起了一道不容侵犯的城墙。
      “这是星仔从无到有、独立孕育的全部轨迹。”林晚星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得能割裂空气,“每一笔收入,来自我凌晨三点的插画;每一寸进步,源于我对着镜子摆姿势、摔坏三块数位板的练习;每一个关于‘动态即生命’的顿悟,是我在陈烬老师严苛课堂外,自己对着解剖图谱和经典动画逐帧临摹、总结出来的。‘星火奖学金’的条款写得清清楚楚,它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但从未买走我一丝一毫的创作主权。”
      她的目光终于转向林晚意,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居高临下的冰冷:“至于林顾问提到的‘早期指导机会’……”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极具讽刺的弧度,“陈烬老师的动态速写课,面向全院开放,学费一分不少。我坐在教室里,靠的是我自己的高考分数和学费缴纳记录。林家若有资助,烦请拿出具体指向这门课程的转账凭证,或者,陈老师承认收受额外‘指导费’的证明?”
      字字如钉,句句见血!
      林晚意脸上那抹胜券在握的冷笑,在林晚星摊开手稿、点明奖学金条款时,就已然僵住。当林晚星最后那句关于“学费”和“凭证”的反问落下,她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终于彻底龟裂!一丝被戳穿伪装的难堪和阴鸷,如同毒蛇般从她眼底飞速掠过。她放在膝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精心修剪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艾伦·张的目光扫过桌面上那些带着汗水和岁月痕迹的“证据”,最终停留在那份清晰注明“无条件匿名赠与”的奖学金条款上。他镜片后的眼神变得深邃,之前的疑虑和审视,被一种混合着惊讶、欣赏和了然所取代。他看向林晚意的眼神,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审视。法务代表则飞快地记录着,脸上的刻板被严肃的认真取代。
      质询室的门并未关严,留着一条缝隙。
      门外的走廊阴影里,陈烬高大的身影倚墙而立。指尖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灭不定。袅袅升起的青烟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却遮不住他深海般眼眸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有对
      林晚星此刻锋芒的震动,有对林晚意手段的冰冷怒意,更有一种沉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无力。
      烟灰簌簌而落,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无声无息。门内林晚星那清晰、冷静、带着刺骨寒意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来。当听到她提到“陈烬老师的课”、“学费”、“凭证”时,他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烟灰飘落更多。那句“永不分离”的少年誓言,此刻在现实的冰冷交锋中,显得如此苍白和讽刺。
      门内,艾伦·张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僵局:“林小姐提供的材料非常清晰。关于‘星仔’IP的独立创作过程和权属,我想,已经没有疑问了。”他转向法务代表,语气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后续合作框架,将完全基于林晚星小姐的创作者身份和‘星仔’本身的价值推进。林顾问,”他看向脸色铁青的林晚意,声音公式化,“感谢你的专业建议,后续工作将聚焦于项目本身。”
      尘埃落定。林晚意精心编织的罗网,在林晚星摊开的、带着独立体温的证据面前,寸寸碎裂。
      林晚星没有再看林晚意一眼,也没有看阴影里的陈烬。她默默地将桌上的手稿、流水单、文件一样样收回那个旧帆布包。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却无悲无喜的平静。拉上拉链,起身,对着艾伦·张和法务代表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脊背挺得笔直,走向门口。
      推开那扇虚掩的门,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陈烬就站在一步之外的阴影里,指间的烟已快燃尽。他看着她,深海般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情绪,似有千言万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林晚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甚至没有侧头看他一眼,目光平视着前方空荡的走廊。擦肩而过的瞬间,空气里只留下她身上淡淡的松节油颜料气味,和他指间烟草的苦涩气息短暂交缠,随即被冰冷的空气迅速吹散。
      仿佛,他只是路旁一尊沉默的雕塑。
      几天后,动态速写课。
      熟悉的画架丛林,熟悉的沙沙笔响,熟悉的人体模特。只是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紧张和炭笔气味,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低压。
      陈烬依旧像巡视领地的黑豹,脚步却似乎比往日沉重一分。他走过一排排画架,目光扫过一张张画纸,偶尔停顿,指点依旧犀利精准,但那份惯常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里,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极其隐晦地,飘向教室后排靠窗的那个位置。
      林晚星坐在那里,专注地画着。炭笔在纸上疾走,线条依旧奔放有力,捕捉着模特瞬间的张力。只是她的侧脸,比以往更加沉静,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壳。眼神专注,却少了那份因为陈烬靠近而抑制不住的紧张和期待,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专注。她不再抬头捕捉他的目光,仿佛他只是教室里一个普通的背景元素。
      下课铃响。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雀,收拾画具的声音瞬间嘈杂起来。
      林晚星也安静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将用秃的炭笔小心地收进那个磨损的木质笔盒——这是陈烬当初看她用廉价纸卷笔芯太费劲,随手丢给她的一个旧盒子。盒盖上还留着他当年练习时不小心刻下的几道划痕。
      她将笔盒盖上,放进帆布包。动作间,一张薄薄的、泛黄的纸片,毫无预兆地从笔盒底部滑落出来,飘然掉在沾满炭灰的水泥地上。
      正是那张被撕去了一半的旧照片——少年陈烬明朗的笑容,亲昵搭在林晚意肩上的手臂,以及照片背面那行褪了色却依旧刺眼的钢笔字迹:
      【烬 & 晚意·永不分离】
      照片静静地躺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正面朝上。少年明媚的笑容和那句誓言,在冰冷现实的水泥地上,显得格外讽刺和扎眼。
      周围的喧闹似乎瞬间远去。几个路过的学生好奇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照片,又看看林晚星,眼神带着探究。
      陈烬的脚步停在了教室门口。他显然也看到了那张照片,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下颌绷紧如铁。他盯着地上的照片,又猛地抬头看向林晚星,深海般的眼眸里翻涌着震惊、难堪、以及一种近乎灼烧的痛楚。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想要解释什么,或者……捡起它?
      林晚星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地上那张刺眼的照片。眼神里没有波澜,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漠然,如同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垃圾。
      在陈烬即将迈步的瞬间,在周围所有目光的注视下,林晚星面无表情地抬起了脚。
      然后,毫不犹豫地、重重地碾了上去!
      她的帆布鞋底,带着地上沾染的炭灰,精准地、彻底地覆盖了照片上少年陈烬的笑容,覆盖了那句“永不分离”的誓言,也覆盖了林晚意那张明媚的脸。
      鞋底与粗糙水泥地摩擦,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嗤啦”声。
      碾过。抬起。
      照片被彻底踩在脚下,沾满了污迹,字迹模糊不清。
      林晚星看也没看地上那张面目全非的照片,仿佛只是无意间踩到了一片落叶。她将帆布包甩到肩上,动作干脆利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没有一丝迟疑和留恋。
      陈烬僵立在门口,像一尊骤然被冰封的雕像。他看着林晚星决绝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地上那张被踩踏、污损的照片,脸色煞白。那只曾在她画板旁停留、曾为她撑伞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深海般的眼眸里,翻涌着巨大的痛楚和一种被彻底剥离的……空茫。他知道,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毫不留情的一脚,被彻底碾碎了,再也无法拼凑。
      林晚星走出教学楼。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冰冷的雨丝,细密如针。
      她没有带伞。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肩头,带来阵阵寒意。
      就在这时,一把熟悉的黑色大伞,再次悄无声息地撑开,试图笼罩在她的头顶。撑伞的人跟了上来,高大的身影带着熟悉的松节油气息,沉默地走在她身侧半步。
      是陈烬。他追了出来。
      林晚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甚至没有侧头看他一眼。
      只是这一次,在伞面即将完全为她遮挡风雨的瞬间,她抬起手,没有接过伞柄,而是——用力地、坚定地,将伞柄朝着陈烬的方向推了回去!
      黑色的伞面猛地倾斜,冰冷的雨水瞬间淋湿了陈烬伸过来的手臂和半边肩膀。他猝不及防,脚步顿住。
      林晚星依旧没有回头。她径直走进了冰冷的雨幕中,任由雨水打湿她的头发、脸颊和单薄的衣衫。冰冷的雨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脖颈,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反而有一种挣脱束缚的、冰冷的畅快。
      雨丝迷蒙了前方的路。她微微仰起脸,任由雨水冲刷。那句在心底默念了无数次的话,终于清晰无比地浮现,带着冰冷的、尘埃落定的清醒:
      “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声音很轻,消散在雨声里
      她将湿透的碎发别到耳后,挺直背脊,独自走进了愈加密集的雨帘深处。背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破茧而出的决绝力。
      而身后,陈烬撑着那把倾斜的伞,站在雨中,半边身子湿透。他看着那个在雨中独自前行的、越来越小的倔强身影,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条不断滴落。他手中的伞,终究没能,也再无法为她遮挡风雨。那深海般的眼眸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幕,和一片被彻底放逐的空寂。伞下的一方天地,从未如此空旷而寒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