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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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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滴答。”
指针的滴答声响,时光回溯,我又回到有你的时光。
只是这一次,命运的轨迹交错,我不再孤单,而是有你的陪伴。
九月的北京,暑气未消。
开学季的人潮煮沸了空气。
大学的校园里,喧嚣声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无情地拍打着每一寸空间。
崇德广场上,鲜红的迎新横幅如展翅的雄鹰,在风中猎猎招展。
各院系的遮阳棚一字排开,挤满了拖着拉杆箱,背着鼓鼓囊囊行李的新生和家长。
志愿者穿行其中,鲜亮的马甲像跳动的火焰。
呼喊声、指引声、行李轮子碾过路面的轱辘声,还有家长不厌其烦的叮嘱声,共同交织成一片巨大而黏稠的声网。
九月的骄阳似火,炙热的阳光笼罩着人群,蒸腾起这群年轻人眼里对未来的熠熠星光。
许祁岚拖着半旧的黑色行李箱,像一条固执的鱼,艰难地逆着这片喧哗的人流游动。
刻意地避开人群最密集的主干道,贴着路牙,走在那些枝叶繁茂、投下浓重阴影的树冠下。
毒辣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浅灰色棉麻衬衫上洒下细碎摇晃的光斑。
没有言语,只是低着头,步履匆匆,额前细碎的刘海微微遮住了低垂的眼睫。
内心堵塞,一股紧张的情绪涌上心头。
报到、领钥匙、找到那栋藏在一片喧闹后的品园宿舍楼。
一切手续快得近乎潦草,仿佛只想尽快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沸腾。
宿舍区相对安静一些,楼宇间高大的密林撑开浓荫。
许祁岚站在宿舍门外,“407的金属门牌泛着冷光,抬手,掌心贴在冰凉粗糙的漆面上,轻轻一推。
“咔嗒”,锁舌弹开,门轴带着点滞涩的声音转动。
门内景象铺展在眼前,四张铁架床分列两侧,靠窗的床铺位置已然有了人气。
蓝白格子的床单铺得一丝不苟,薄被叠成棱角分明的方块,静卧其上。
视线移向下铺的书桌,上面零散地摊开着几本书,书页被风吹得微微卷起。
其余三张床铺,包括许祁岚分配到的那张靠门的上铺,都还光秃秃地裸露着深棕色的旧木板。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门槛处小小的凸起,笨拙地磕碰了一下。
许祁岚没在意那点微小的颠簸,只专注地用力,将行李箱拖进这片暂时还显得空旷的区域。
他走到自己高悬的床板下,将沉重的行李箱竖立起来。
地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仰头看了看那块光秃秃的床板,又低头看看脚边沉默的箱子,弯腰去开箱锁。
“叩叩叩”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走廊里回响。
那声音在门外骤然停住。
下一秒,大门带着一股风哗啦一下被推开,撞在门后的墙壁上,发出更大的声响。
一个身影随即探了进来,带着蓬勃的热气。
对方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目光精准地落在许祁岚身上。
“呦!新舍友,你好呀,我叫魏笙。”他抬手指了指窗边那张铺得整整齐齐的床铺,笑容坦荡。
许祁岚动作顿住,保持着微微前倾准备开箱的姿势。
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许祁岚。”简短的一句话,算是回应。
随即便收回目光,蹲下身掀开箱盖,自顾自地整理着东西。
魏笙也没有因许祁岚的冷漠生气,只是回到自己的床位上休息。
行李箱的东西很简单,一侧是码放齐整的衣物,最上层压着几本厚薄不一的书,书脊挺直,棱角分明,另一侧则是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只是草草地收拾了一番,许祁岚就随手拿了两本书,戴上耳机,转头出去了。
还未了解清楚学校的构造,许祁岚并没有走很远,在靠近一栋宿舍楼侧墙的树影下便停住了脚步。
这里的光线被浓密的枝叶筛得稀薄,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混合着尘土和青草气息的荫凉。
许祁岚依靠着树木,拿出了那本已有些磨损的深蓝色的书。
指尖熟练地摁下了耳机的播放键,世界瞬间被拉远、模糊,只剩下耳机里流淌的低沉而略显疏离的古典吉他旋律。
书页被小心地翻开,指尖划过那些晦涩而沉重的诗句。
许祁岚微微侧身,将自己更深地嵌进那片安静得近乎凝固的树影里。
“……朋友们!看到没?宿舍楼!这就是我未来四年的小窝啦!”
“哈哈哈大学,我白殷芷来啦!”
一个清亮、充满元气的声音,猛地刺破了许祁岚精心构筑的宁静壁垒。
声音穿透了耳机里流淌的旋律,像根细针,扎得他眉头微皱。
许祁岚的喉结滚动,眼神飘忽,指节不自觉地握紧书页。
不远处,白殷芷正举着自拍杆,手机镜头对着自己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也对着身后那栋红砖宿舍楼。
他穿着件亮眼的宝蓝色T恤,胸前印着夸张的涂鸦字母,脖子上挂着造型奇特的银色挂坠,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晃来荡去。
汗水顺着他饱满的额角滑下,浸湿了鬓角几缕不服帖的卷发,但他毫不在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新奇与兴奋。
“哇,这边环境超赞的!绿树成荫……欸,等等,这个角度绝了!喷泉后面拍宿舍楼,肯定帅炸!”
白殷芷一边对着手机镜头滔滔不绝,一边为了捕捉更完美的画面,举着自拍杆,脚步轻快地倒退着。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欢快的小世界里,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调整着角度。
嘴角咧开大大的笑容,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空气在此刻凝滞,风也停留在这一秒。
望着对方生龙活虎的模样,喉咙不自觉地发紧。
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遗憾,此刻全堵在胸口,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依旧如记忆中那般耀眼。
只是心中比从前更加清楚,这一次的重逢,是恩赐,也是劫数。
白殷芷正缓缓朝着许祁岚藏身的树荫倒退。
一步,两步……
许祁岚看着对方一步步地向自己这边退来,却并未躲闪,眼里骤然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光。
“同学让让!麻烦让让哈!”
白殷芷的提醒带着略显夸张的尾音。
声音未落,许祁岚只感觉后背被一股不小的力量猛地撞上。
猝不及防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向前踉跄一步,膝盖差点磕在粗糙的树干上。
“啊——!”
“啪嚓!”
惊呼声和清脆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引得过路的同学回头张望。
许祁岚手里的书掉落,在空中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
“啪”地一声,书本跌落在布满细小砂砾的地面上。
而他耳机里流淌的音乐,也在这剧烈的晃动中戛然而止。
白殷芷的情况更糟。
他为了稳住身形下意识挥舞手臂,手中的自拍杆连同那部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一起高高地飞了出去,划过一个绝望的抛物线,精准无比地越过喷泉池边缘低矮的围栏。
“噗通”,他的手机一头扎进了池子中央的水花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许祁岚稳住身形,他嘴唇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额角隐隐有青筋跳动,却怎么也掩饰不了眼睛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
没有多余的言语,许祁岚捡起飞出的书本,轻轻拂去封皮上沾着的细小砂砾,指腹快速地检查着书页是否被折损。
白殷芷也终于反应过来,看着喷泉池里还在咕噜冒泡的手机,哀嚎一声:“我靠!我的新手机啊!”
白殷芷喊叫着,动作却一点不含糊,甚至没顾上脱鞋,三两步就冲到池边,毫不犹豫地踩进及膝深的池水里。
水花哗啦溅起老高,打湿了他宝蓝色的T恤下摆和裤腿。
只是弯腰摸索了几下,很快就把湿淋淋、屏幕还在顽强闪烁但明显已经不对劲的手机捞了起来。
他甩着手机上的水珠,一脸的心疼肉疼。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蛋了……”他哭丧着脸嘀咕,水珠顺着他的手臂不断滴落,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白殷芷仍然甩着湿淋淋的手机,哭丧着脸抬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许祁岚,扫过他握在手里的那本书。
当他的视线无意间落在许祁岚捏着书脊的手指旁,那翻开的扉页上时,他猛地顿住了。
扉页的右下角,盖着一枚小小的朱红色的印章。
图案清晰。
是一座简朴的教学楼轮廓,环绕着四个小字:“唯城一中”。
白殷芷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凌乱的发丝贴在额前,却也挡不住他眼中爆发的巨大惊讶。
他几乎忘了手里还在滴水的手机,抬起湿漉漉的手指,难以置信地指着那枚小小的印章,声音因为惊愕和激动拔高了好几度。
“唯城一中?你……你也是唯城一中的?!”
许祁岚的动作骤然僵住。
捏着书的手指不自觉收得更紧,指关节微微泛白。
许祁岚终于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白殷芷那张写满震惊和期盼的脸上。
那目光极深,像古井投下的一瞥,瞬间映照出对方急切的神情,又迅速归于沉寂。
许祁岚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幅度极小、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
“啪嗒”
眼泪滴落,拍打在怀里的书本上。
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烫到,许祁岚猛地合上书,紧紧攥在胸前,转身就要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脚步急促,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喂!等等!同学!校友!”白殷芷急了。
顾不上湿透的裤腿还在滴水,更顾不上心疼那大概率报废的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就从喷泉池里跨了出来,溅起一片更大的水花。
湿漉漉的鞋子踩在干燥的地面上,留下几个深色的印记,急促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追了上来。
“不是,你怎么哭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哎同学!”
许祁岚脚步没停,但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
“等等我啊!我叫白殷芷!白色的白,殷商的殷,芷是岸芷汀兰的芷!”白殷芷的声音追着他的背影,带着水汽和一种不容拒绝的急切。
“喂!校友!你书刚才掉地上,肯定沾灰了!还被我连累得吓一跳!我请你喝奶茶赔罪!东区食堂新开那家,听说绝了!给个面子呗?”
许祁岚的脚步终于顿住了,就在离那棵巨大树影边缘一步之遥的地方。
阳光在那里画下一条清晰的分割线,线外是灼热的白亮,线内是浓重的墨绿荫凉。
许祁岚停在那里,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挣扎。
“额,你…你别怕,我不吃人!”
几秒钟的沉默被拉的漫长无比。
最后,许祁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白殷芷的眼睛亮了亮,“哎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午后的阳光,恰好在这一刻,慷慨地倾泻下来。
许祁岚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突然的光亮。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惊扰后的茫然和尚未完全褪去的微光,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咧嘴笑着,鼻尖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汗珠,乱糟糟的卷发在阳光下泛着深栗色的光泽。
太亮了,亮得几乎要灼伤人。
许祁岚下意识地想要别开视线,想要退回到那片熟悉的、安全的树影深处去。
可双脚却像被那目光钉在了原地。
握着书的手指又紧了紧,冰凉的封皮贴着掌心,却压不住心头的热度。
许祁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看着那双比秋阳还要晃眼的眼睛。
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所有的言语哽在喉间,只剩下一片酸涩。
原来,有些执念,即便过了很久,也依旧刻骨铭心。
“好久不见。”声音颤抖的不自然,不过好在对方没有在意。
“啊?你在说什么啊校友?”白殷芷一脸茫然,“我们难道不是今天第一次见面吗?”
许祁岚瞬间僵住,猛地低下头去。
白殷芷看着他这浑身写满“生人勿近”却又僵在原地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反而加茂盛了,那颗小虎牙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他毫不在意地甩了甩纷乱的刘海,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练和不容置疑的邀请:“走啊,校友!再磨蹭,好喝的该卖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