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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陈鸥畏寒。

      刚进入十月的津城迎接了下雨过后的第一波寒潮,酒吧外面的空气冷冽,吸进肺里让陈鸥打了个颤。

      她站在门口,头顶罩上一层冷光,她呆了呆,有那么几秒钟一动没动。

      “还不回?”

      短促的颇为冷淡的声音在耳侧响起,陈鸥眨眨眼睛,侧头向下看到台阶下的女生。

      一只体态庞大的阿拉斯加犬蹲在女生身边。黑白色,皮毛顺滑,但性格冷酷,一般都拒绝别人的抚摸。

      “来了。”

      陈鸥没想到林慈会在外面等她回家,下了台阶跟上她的脚步。

      夜晚的气温大概已经接近零度,身边的林慈只穿了件随意的半袖,笔直单薄的脊背把半袖撑起,黑直的齐肩短发一下又一下扫过脖颈。

      从酒吧到出租房大概十分钟的路程,林慈寡言,而陈鸥是单纯不想讲话,等住在二楼的陈鸥要上楼时,林慈才吭声。

      “口红擦到脸上了。”

      陈鸥怔忪一瞬,下意识用手抹了一把,“我上去了。”声音空空的,带着一丝察觉不到的颤抖。

      今天是她入职当酒吧服务员的第三十五天,也是第一次遇到难缠且不饶人的顾客。陈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水珠未干,滚落到下巴处。没有化妆品涂抹的脸看起来苍白而憔悴,眼睛里都藏着难过的水。

      原本被恶意擦开的口红已经被洗去,不见一丝痕迹,但她还是觉得,那只手还在她身上有无形的迫力。

      一旁的手机亮起,她接起电话,一边听一边走出洗手间。

      “陈鸥啊,你最近怎么样?”

      “你不是刚换了工作吗?应该工资还可以吧,至少应该比老师挣钱,其实你早就应该辞了老师工作了……”

      陈鸥踢掉脚上的拖鞋,猝然打断对面的絮絮叨叨。

      “什么事?”

      “你爸准备买车,还差一点钱,你多少补济点吧。”

      无边的沉默,她连眨眼的力气都消弭殆尽,已经数不清有多少这样的电话,反反复复,目的唯一,让她像只搁浅的鱼类,只等一个水干涸的机会到来。

      ……

      “哪个字?是海鸥的鸥?”

      陈鸥无意识地捏紧手指,慢半拍地回,“嗯。”

      林慈比她迟十天进入这家酒吧,瘦瘦高高的,日系短发,单眼皮。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酒吧里除了老板另外有四位服务员,两位调酒师,除却必要的服务工作需求,她很少讲话。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住在楼下而又恰巧是同事的林慈开始等陈鸥回家,而这种靠近明显,让调酒师小路都觉出些端倪。

      “是海鸥啊。”林慈的声音有点轻。陈鸥抬眼看对方,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老板的声音横插了进来。

      “给211号房送两瓶白兰地。”

      小路望向林慈离开的背影,又转回视线,“林慈现在都来抢你生意了呀?”

      带着点揶揄。

      包间里的客人都是能消费高额的一类人,有时会给服务员一些小费,或多或少,全凭醉酒和玩得开的程度。

      “没有抢。”陈鸥摇头。

      “我听林慈说,你们是邻居,都可以结伴回家啊。”

      “女孩子们,总是很容易受到伤害。”小路擦着玻璃杯说道。

      陈鸥紧紧喉咙,站起身,走向楼梯处,脚步有些凌乱而急促,像是大脑忽然清醒过来,而要去找寻什么。

      林慈在听到开门声时,正拿着一杯酒喂给男客人。

      她微微倾身,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是很别扭的姿势。但还站着,没有坐下。陈鸥心跳有些快,她有那么一刻想转身就走,但她忍住了。

      林慈用眼神问,你上来做什么。

      然后陈鸥回答,带着得体的微笑看向客人,“老板让我上来送‘天使之水’,下面有些忙。”

      言外之意是要林慈早点下去。

      男人们觉得陈鸥很不识抬举,但她很快就说,“我可以和她一起帮忙。”

      林慈也是女孩子。她怎么能无缘故地替她挡下这些。

      那天她们在包间里待了近半个小时,直到老板亲自上来解围。桌上凌乱地摆着十几瓶酒,几位客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陈鸥毫发无损,衣冠整齐。

      后来的后来,老板才知道是林慈和他们玩游戏拼酒,结果不小心完胜。

      晚十点,林慈拉着陈鸥出了酒吧门。

      那只大狗叫小白,大概能及到主人的腰际,平时踩着不急不缓的步调,把林慈送到酒吧,之后自己去闲逛,直到听到召唤它的口哨声,它才会小步跑着出现。

      “小白。”

      小白亲昵地蹭蹭主人的腿,向上翘起的尾巴轻轻摇晃着。

      林慈蹲下身,给它顺毛,“不用谢,我有提成,你怎么会认为是我在帮你。”她微微仰视,看了一眼陈鸥。

      如果仅是这件事,陈鸥或许还会相信她的说辞。但很明显不是的。

      “我能摸摸它吗?”

      “如果它同意的话。”林慈笑。

      陈鸥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伸出手,触感柔软,网上都说,身边有一只汪星人会治愈一切,尽管它们有时会捣蛋。小白安静又乖顺,让陈鸥放下心。

      林慈把陈鸥的手放到小白的头顶,揉了揉。

      陈鸥弯唇笑,侧头看林慈,却被女生的麦穗项链折射的一点白恍了眼。

      还怪好看的,陈鸥愣神想。

      来到津城是陈鸥的一时兴起,她想换个环境,尽量避开不想见的人。辞去原来的工作之后,她选了截然不同的工作,没有规划,也没有目标,也许什么时候厌烦,再一走了之。

      得过且过。

      楼下的林慈似乎也是这样。从偶然停留在这个小城,到攥着张贴的传单应聘工作。她也是一个抓不住的过客。

      陈鸥一直都有自我调解的方法,在她活过的二十多年里,有太多不如意的事,她学会自我安慰,想象有另一个人陪伴在她身边,开导她,鼓励她,坚持下去。这是她的第二十三个生日,虚构的“她”还依旧在身边。

      如果,如果存在那么一个人,愿意拉她一把,她一定能放心将自己交给他。

      没有人为自己庆生不是一件难堪的事。陈鸥把双手交叉抵到下巴处,闭眼许好愿,再吹灭面前的蜡烛。

      “今天过后,又长大一岁啦,希望小鸥在新的一岁里,平安顺遂。”

      她不是一个感时伤秋的人,但不知怎么,这会儿却觉得眼里有些涩。大概是很长时间不哭鼻子,她低头慢慢切分蛋糕,再抬头时已经湿了满脸。

      蛋糕有点甜,她想起林慈。

      明明是一个人生活,津城对她而言陌生无比,但陈鸥萌生错觉,奇妙的缘分让林慈光临到她身边,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把林慈这个名字刻进她的心里。好像她们是按照约定时间碰头,然后做同样的工作,共同生活。

      林慈对她很好,好到陈鸥都小心翼翼,以至不敢去握住眼前的这份友情。

      工作的酒吧有三层,第三层只有两间VIP房,宽敞豪华,设施齐全,价格不菲,一般没有顾客包,除非是很多人的大型聚会。

      陈鸥前不久才知道在302房放一架三角钢琴,在窗边用黑色的绒布遮着,她认出是施坦威的牌子,原木色,弯腿设计,是很有年代感的钢琴。

      她只是看了一眼,只觉很惊艳。林慈当时也在旁边,顺着目光看向钢琴,问道,“你喜欢钢琴?”

      陈鸥当时没说话,她曾从小就开始学钢琴,为此吃过很多苦,是母亲逼她非要学,在获了几个奖后,她对钢琴的喜欢好像才开始自内而外地滋生。但后来,她又突然不被允许再弹钢琴。

      母亲就是这样强势,轻易的捏住陈鸥的翅膀,她的后面拖一条长长的线,每次逃离都是一次折磨。

      面对林慈时,陈鸥点点头,轻轻把绒布放下,转身离开房间,留林慈一个人立在原地。

      两天后,林慈送给陈鸥一个惊喜。当然不是把那架钢琴买下,就林慈现在的资产还不能够,但她让陈鸥用那架琴演奏了一次。琴是老板从德国汉堡在三年前买的,据他说,当初是为了讨一个心仪对象欢心,但对方并不买账,最后一桩好事也黄了,他本人又不是乐器爱好者,所以一直闲置在三楼。

      当林慈询问能不能用一用时,老板很爽快,用意味深长的声音悄悄对林慈咬耳朵,“只要你能包下302号就可以,随你怎么折腾。”

      302号房一晚上的价格是一千,老板还好心给打了折,九百就可以。

      陈鸥被引到钢琴前坐下时,目露惊讶,她看到林慈平静又淡然的神情,喉咙里的很多问题都消失掉,她顿时明白,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好长时间都没碰过了,手有点生。”

      “没事,你不是喜欢吗?过个瘾。”林慈扯了把凳子坐在旁边,“有一晚上的时间。”

      林慈不会形容坐在钢琴面前的陈鸥,她看她调好音,手放在琴键上,立即就有音符跑出来,最初是一段,后来就是一整首,她不间歇地弹过三首才停下。愈来愈流畅,优美的音符环绕在房间里,曲调时而清新明快,又时而婉转温柔。

      等到陈鸥觉得差不多了,她去看旁边的林慈,“作为报答。”她打破沉默,“我给你弹一首吧。”

      林慈嘴唇轻动,“我听着。”

      流动的音符好像在亲口述说一个浪漫的故事,林慈不懂陈鸥想表达什么,她只是觉得这样的陈鸥很迷人,会让人忍不住靠近,原来毫不起眼甚至懦弱的女孩还可以换发另一种光彩。

      “谢谢你,林慈。”

      “认识你是我的大幸运。”

      一曲毕,陈鸥久违地露笑,眉眼藏下一绺星光。

      林慈回应,“我也是。”

      陈鸥觉得是突然来临的名叫林慈的暖流熨烫了她,所以才导致她会在这会儿失控,既然林慈已经是朋友,是不是可以叫她陪一陪自己。

      她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把生日的事告诉林慈。

      那么,现在还来得及吧?桌上摆着一口未动的蛋糕,她着急站起身拿抽纸擦未干的泪,镜子里的人变得有些丑,拍拍脸,刚呼出一口气,站在门前把手按在把手上时,外面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富有节奏的清脆声音,像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心脏。

      小白几乎在陈鸥开门的那一瞬间,就窜进客厅,然后摇着尾巴等林慈进来。陈鸥抬眼,见站在门外的林慈端着一碗东西,大概是怕凉,盖了盖子。

      “你怎么上来了?我还想下去找你来着,我们看起来是心有灵……”

      陈鸥让开位置,絮叨的讲话却猛然被林慈打断,“你哭过了?”

      “没啊,刚有什么东西进去了,揉了半天。”

      林慈沉默,抬脚进去,把碗放在桌子上,桌上小蛋糕只切开,还没有动。

      房间里暖气不是很足,头顶的光有些昏黄,房子很旧,灯也变得有些消极,灯管里面生出了褐色的斑点。和她住着的租房别无二样。

      “我做的面,想给你送一碗。”

      林慈解释她来的意图。

      “好及时,我还没做饭,现在肚子都要叫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怎么不告诉我。”

      “嗯。”陈鸥点头,笑得有些不自然,“农历生日。”

      林慈拉开凳子,坐在陈鸥对面,“我陪你过吧。”

      “好。”陈鸥切了块蛋糕,放在林慈面前,“那尝一块蛋糕。”

      是劣质的奶油。

      一定是在巷口的那个蛋糕店买的,林慈曾经吃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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