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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Chapter.33. ...

  •   一夜,龙湖至德路9号的灯光,亮至天明。

      江凛几乎是以一种虔信徒般的姿态,守在温昭的床边。

      地上掉落的刀早已被宋阿姨心惊胆战地收走,空气中的紧绷感却仍未散去。温昭在极度的情绪透支后,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但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紧紧蹙着,睫毛湿漉漉的,偶尔会惊悸般地抽动一下,仍在抵御着什么可怕的梦魇。

      江凛不敢睡,甚至不敢眨眼。他就那样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温昭脸上。每一次细微的抽动,每一次不安的呓语,都让他的心跟着揪紧。

      他轻轻握着温昭露在被子外的手,指尖冰凉。江凛便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小心翼翼地呵着气,试图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后悔吗?后悔当初那些混账话和举动吗?

      悔。悔得肠子都青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凌迟。

      他终于切肤地体会到,自己曾经造成的伤害,究竟有多深。它像一枚埋藏深处的炸弹,即使表面看似平静,也会在某个始料未及的瞬间被引爆,将人炸得遍体鳞伤。

      他拿出手机,避到客厅,压低声音给温昭的心理医生李医生打了电话,尽可能冷静却仍带着颤音地描述了晚上发生的情况。

      李医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语气凝重:“这是比较严重的创伤后应激反应(PTSD)的闪回和急性发作。外界刺激只是一个导火索,根本原因还是内心的创伤没有得到彻底修复,安全感建立得不够牢固。”

      “那……我该怎么办?医生,我该怎么办?”江凛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慌。

      “现阶段,最重要的是避免任何可能的刺激,给他一个绝对安全、低压的环境。陪伴,但不要给他压力。他的情绪可能会很不稳定,像今晚这种情况可能还会发生,你要有心理准备。”李医生叮嘱道,“下次咨询时间提前,我需要和他深入谈谈。另外,药物方面可能需要做一些调整,我会尽快联系药房。”

      挂断电话,江凛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和沉重。

      绝对安全。低压环境。避免刺激。

      他回到房间,重新守在那个不安睡去的人身边,目光变得更加坚定。

      他会做到的。无论多难,他都会给他筑起一个最坚固的堡垒。

      天色蒙蒙亮时,温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眼神初时是茫然的,带着刚睡醒的朦胧,但很快,昨晚那些破碎而可怕的记忆碎片逐渐回笼——商宁的消息、失控的情绪、冰冷的刀刃、江凛惨白的脸、自己嘶吼出的那些伤人的话……

      他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眼神下意识地躲闪开来,不敢去看江凛的眼睛,身体也微微向内蜷缩,是一种明显的回避和羞愧姿态。

      “……醒了?”江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努力放得轻柔,“要不要喝水?”

      温昭沉默地摇了摇头,依旧不肯看他。

      江凛心里一阵刺痛,却不敢强求。他起身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近,而是退开了一些距离,坐在了稍远一点的沙发上,给他留下足够的空间。

      “饿不饿?宋阿姨熬了粥。”他试着找话题,语气小心翼翼。

      温昭依旧沉默,只是将被子拉高了些,盖住了半张脸。

      空气凝滞着,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江凛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知道,此刻的沉默和理解,比任何追问和安慰都更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被子里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哽咽的:

      “……对不起。”

      江凛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是他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昭昭,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是我不好。”
      “我们慢慢来,不急 。”

      —》》》—

      周六上午,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斑驳的光点。江凛陪着温昭从心理诊所出来,两人的心情都略显沉重。

      李医生的诊断和建议比预想的还要严峻一些。创伤的修复需要更长的时间和更专业的引导,甚至暗示可能需要考虑是否暂时休学静养。

      温昭一路沉默着,脸色比去看医生前更加苍白,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江凛的心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他紧紧握着温昭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支持。

      “昭昭,别怕,”他声音干涩地安慰,“医生说了,慢慢来,会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温昭没有回应,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

      车子驶回龙湖至德路9号。刚下车,两人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

      江凛的心猛地一沉。

      温栋阳回来了。

      果然,下一秒,别墅门打开,温栋阳拿着公文包走了出来,似乎是正准备出门。当他看到并肩站在门口的温昭和江凛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迅速阴沉下来,眉头拧成了深刻的“川”字。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江凛,最后落在温昭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和怒气。

      “你怎么又跟他混在一起?”温栋阳的声音冰冷,带着惯有的指责意味,“我上次跟你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我不在家,就没人管得了你了?”

      他显然完全不知道温昭生病住院、情绪崩溃等一系列事情。在他眼里,温昭依旧是那个不听话、总是忤逆他、还和“不三不四”的人纠缠不清的儿子。

      温昭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江凛的手,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江凛感受到他的恐惧和退缩,心里又急又痛。他将温昭的手握得更紧,上前半步,试图解释:“温叔叔,您误会了,我们刚……”

      “我没问你!”温栋阳厉声打断他,目光锐利如鹰隼,充满了厌恶,“我跟我儿子说话,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他再次看向温昭,语气更加严厉:“温昭!我告诉你多少遍了?离这种人远点!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又跟着他胡闹去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能不能学学好的?”

      一句句尖锐的指责,像冰冷的石头,狠狠砸在温昭刚刚经历情绪风暴、脆弱不堪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原本就空洞的眼睛里,瞬间弥漫上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江凛清晰地感觉到,握在手里的那只手,瞬间变得冰凉刺骨,并且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温叔叔!您别说了!”江凛再也忍不住,声音因急切和愤怒而提高,“昭昭他生病了!我们刚从医院回来!他需要静养!您不能这样说他!”

      “生病?”温栋阳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哼一声,打量了一下温昭,“我看他是玩疯了!装病逃避学习吧!温昭,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他不是装病!”江凛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红了,“他是情绪障碍!是抑郁症!是因为……”

      “江凛!”温昭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声音嘶哑而微弱,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别说了……我们进去……”

      他不想让父亲知道。他害怕。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指责。

      他用力想挣脱江凛的手,往屋里走。

      温栋阳却以为他是心虚,怒火更盛:“站住!我话还没说完!你现在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今天你不跟这个人彻底断绝来往,就别想进这个门!”

      最后这句话,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温昭猛地停下脚步,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江凛的心跳几乎停止,他惊恐地看着温昭。

      完了。

      温昭背对着父亲和江凛,僵硬地站在原地,时间在这一刻停滞。江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心里渗出的、冰凉的冷汗,以及那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温栋阳似乎很满意自己话语造成的威慑效果,他冷哼一声,等着儿子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最终低下头,沉默地妥协。

      然而,几秒钟后。

      温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眼泪,只有一片令人心寒的死寂。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任何光亮,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平静。

      他目光直直地看向温栋阳,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划破令人窒息的空气:

      “断绝关系?”

      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仿佛在品味某种荒谬的味道。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绝望。

      “好啊。”

      这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温栋阳和江凛的耳边!

      温栋阳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转化为难以置信的愕然:“你……你说什么?”

      江凛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将他攫住:“昭昭!别……”

      温昭却没有看江凛,他的目光依旧锁死在温栋阳脸上,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却字字诛心的声调说:

      “这个家……” “我早就待不下去了。”

      说完,他不再看温栋阳瞬间变得铁青和惊怒交加的脸,猛地用力,拉住了已经完全愣住的江凛的手腕。

      “我们走。”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温昭!你敢!”温栋阳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上前一步试图阻拦,声音因暴怒而颤抖,“你今天要是敢跟这个混混走!就永远别再回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恶毒的咒骂和威胁如同冰雹般砸来。

      温昭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江凛被他拉着,踉跄地跟在他身后,看着身前那个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他能感觉到温昭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仿佛他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昭昭……”江凛的声音哽咽了。

      温昭没有回应,只是拉着他,更快地、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向路边,毫不犹豫地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开车。”温昭拉开车门,将江凛塞进去,自己也坐进去,声音冷硬地对司机说道。

      “温昭!你这个逆子!你给我回来!”温栋阳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从车外传来。

      出租车司机被这阵仗吓到,愣了一下。

      “开车!”温昭猛地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和失控。

      司机吓了一跳,赶紧踩下油门。

      车子驶离的瞬间,江凛透过车窗,看到温栋阳站在别墅门口,脸色铁青,指着车子方向的手还在剧烈颤抖,嘴型显然还在怒骂着什么。

      而温昭,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直到车子拐过弯,彻底看不见那栋别墅,温昭紧绷的身体才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了江凛的手腕,整个人脱力般靠进椅背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得像纸。

      刚才那决绝的、冰冷的模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茫然。

      江凛看着他脆弱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想伸手抱住他,却不敢贸然动作。

      “……昭昭……”他小心翼翼地唤他。

      温昭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江凛,眼睛里那片死寂的疯狂逐渐褪去,慢慢凝聚起水光,充满了巨大的、无处可依的悲伤和彷徨。

      他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哭腔:

      “……江凛……”
      “我……没有家了……”

      话音落下,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

      他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终于在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人面前,露出了最深的伤口和最脆弱的无助。

      江凛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碎了。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伸出手,将那个哭泣的、颤抖的、一无所有的人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有!”他的声音坚定而哽咽,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你有家!” “我就是你的家!” “昭昭,别怕,我在,我永远都在!”

      出租车行驶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窗外的城市繁华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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