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警局 ...
-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神秘却又出奇地准,尤其是在恋爱和夫妻之间。
王秀梅拉扯着两个孩子,还要顾着小店的生意,大部分时间都在琐碎中忙碌。而赵国亮,她的丈夫,却仿佛停留在婚前时期。每次她去找他,十有八九不是网吧、游戏厅,就是牌桌上。他的那些“兄弟”们见到她,总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起哄:
“哟,嫂子又来查岗了!“
“亮哥,快跟嫂子回家吧!”
“就是,赶紧的,回家带孩子吧!”
.....
这些带着玩笑的调侃让王秀梅感到心累。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之前,她也会陪着他一起玩闹。可结了婚,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她知道,赵国亮还是那个赵国亮,一点没变。
变的是她自己。
这才让她感到痛苦。
因为,她不再想那样“玩”下去。作为妻子,作为孩子的母亲,她希望丈夫能担起责任,能给这个家一个稳固的依靠。
她渴望他能改变。
可是,改变一个人谈何容易?
当妻子不得不一次次扮演监督者,逼着丈夫回归家庭,履行责任时,她发现自己变得易怒、多疑,甚至有些蛮横泼辣——王秀梅厌恶这样的自己。她厌恶一次次打电话得不到回应后那控制不住的得寸进尺;厌恶自己默默地站在丈夫牌桌后,看着他在牌局里眉飞色舞,自己却像个局外人般尴尬沉默;更厌恶丈夫事后抱怨:“你怎么连这点私人空间都不给我?”
王秀梅好像意识到了,她好像开始厌倦现在婚姻的模样。但她天性温和,极力避免争吵。每次看到两个孩子亲昵地叫着“爸爸”,扑进赵国亮怀里玩耍,看到饭桌上的家庭温馨画面,她又硬生生把不满和委屈压下去。
她反复告诉自己:这不也挺好吗?他一直就是这样的啊。当初的他也是这样的,不是吗?
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安慰,如同钝刀子割肉。王秀梅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独自消化这些情绪。
日子就这样在压抑的平静中滑过。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王秀梅在厨房洗完碗,带两个孩子洗了澡,好说歹说哄着他们关掉电视上床睡觉。接着,又蹲在卫生间,搓洗着孩子们换下的衣服。
水流声哗哗,王秀梅扫了一眼房子。赵国亮不在家。此刻,他或许还在街上某个场所,和他的朋友们“找乐子”。
王秀梅对此早已麻木,习以为常。
刚把晾好的衣服挂好,准备洗漱睡觉,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李超”。王秀梅心头莫名奇怪,李超很少会这么晚给她打电话。
“嫂子,”电话那头李超的声音急促又刻意压低,“有急事跟你说,你先别慌,也别告诉大伯和大娘。”
王秀梅听着李超焦急的声音,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赵国亮,是不是意外事故?
她故作镇定,内心祈祷,但还是忍不住声音的颤抖:“嗯嗯,怎么了?是阿亮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被警察带走了!我刚打听到消息,估计要关到县里的派出所。”
不是车祸?不是意外受伤?王秀梅悬着的心稍微平稳了一些,随即又被一股更复杂的情绪攫住——他被警察抓了?!
她急促地问:“啊?什么?被警察带走了?为什么?他干什么了?!”
李超知道这事肯定瞒不住,早晚她都得知道,索性实话实说,但言语间还是替赵国亮遮掩了几分:“就是…道上那帮人今天在“推二八”,玩得有点大。亮哥他们几个在旁边看热闹,结果警察来了,一锅端,都给带走了。”
“看热闹”三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用词很斟酌,极力撇清赵国亮参与赌博的嫌疑。
王秀梅毕竟是本地人,又在街上开店,人情世故、街坊传闻都门清。乡里有些人聚赌,甚至有人围观,她都知道。这种场子,风险极高,是很容易出事故的。要么是赌徒输红了眼动刀子,要么就是警察突袭抓人,都是迟早的事。更可怕的是,普通人去围观,在那种狂热气氛的裹挟下,十有八九都会忍不住下场。但,一旦下场了,要么输个精光,要么赢了钱也会被那些“道上”的人用各种手段给弄回去,总之,没人能全身而退。
所以,王秀梅对赵国亮跟朋友小打小闹玩牌娱乐,还能勉强容忍。但绝对不准他靠近那种“道上”的赌局,连围观都不行。她太明白,在这种巨大的诱惑和刺激面前,自律是多么脆弱的东西。
心情从恐惧过后是短暂的庆幸,庆幸不是人命关天的事,紧接着,随之而来的是失望。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去看热闹了?
为什么明明警告过无数次,他还是要背着她去那种地方?
但是理智上,她还是要出面去解决问题。人已经进去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王秀梅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走到衣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拿出银行卡。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轻轻敲响了公婆的房门。
“妈,”她对开门的婆婆杨红翠说,语气尽量平和,“阿亮在录像厅那边跟几个朋友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我得去看下情况,顺便照顾他,今晚可能就不回来了。明天早上麻烦你照顾下两个孩子,送安然去下学校。”
交代清楚家里的事,王秀梅拿起手电筒,独自走进夜色里。哪怕夏日,山区的夜风还是带着一丝凉意,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晃。她快速地走着,心头翻江倒海:难过、愤怒,焦虑,茫然,失望……各种滋味混杂在一起,压在胸口。
找到李超时,他借来的那辆半旧的私家车已经等在路边。王秀梅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尽管心乱如麻,她还是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沉稳,声音有些沙哑地问:“李超,他这个事,你现在具体了解多少?”
李超对王秀梅一直都是有特别好感的,长期相处后是对她这个人本身的一种欣赏。
从第一次在大巴车上遇见,就被她清秀温婉的美貌吸引。后来她和赵国亮恋爱、结婚,他们这群兄弟经常一起吃饭玩耍。王秀梅永远那么文静、有礼貌,说话轻声细语、温柔地看他们。即使赵国亮做了再不好的事,她也从不当着外人的面和他翻脸吵闹,都是克制平和地有商有量。这让他们这群光棍兄弟对赵国亮羡慕嫉妒恨,都觉得赵国亮是真的上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娶到王秀梅这样温柔漂亮又能干的媳妇。
“嫂子,你先别太担心,”李超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斟酌着措辞,“我刚才又托人问了问。这次好像是因为刀哥那帮人被当庄的张胖子他们做局坑了。刀哥输急了,发现出老千还是啥的,就当场闹起来了,动静太大,就有人报了警。警察来了自然是一锅端。我估计,玩得大的那几个和当庄的肯定关得久,像亮哥他们这种在旁边看热闹的,花点钱保释出来就没事了。”
王秀梅靠在椅背上,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路面,没有看李超。她的声音很平淡,带着一种透支后的疲惫:“嗯,我带了银行卡的。今晚,辛苦你了,李超。”
李超敏锐地察觉到王秀梅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与往日的温婉截然不同。他识趣地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地开车。车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沉默,只有王秀梅偶尔问起细节时,他才简短回应。
到了县城的派出所,已是深夜。李超先下车去找他提前联系好的熟人打点。王秀梅则走到旁边的银行,在ATM机,输入密码,取出了一万块。前几天刚进了一批货,小店和录像厅的收入流水也基本是她一手打理。这一万块,这是她和赵国亮所有的现金。
取好了钱,王秀梅跟着李超找到的那个熟人,走进派出所。在值班民警的带领下,她看到了拘留室里的人:赵国亮、许耀刚,还有杨顺子。
许耀刚和杨顺子一看到王秀梅和李超,眼睛立刻亮了,仿佛看到了救星。而站在一旁的赵国亮,眼神躲闪,在王秀梅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注视下,羞愧地低下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甚至在心里埋怨李超:干嘛要叫她来?就不该找王秀梅来处理。
王秀梅面无表情地在文件上签了字,交了三个人的罚款,一共六千。警察例行公事地训诫着赌博的危害,告诫家属要严加管教,不要再去参与之类的话。王秀梅安静地站在一旁,微微低着头,机械地点头应和着。
她是这里最配合的一位听众。
手续办完,三人被释放出来。跟着李超和他找的熟人一起走出派出所大门。王秀梅立刻从包里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到那人手里:“太麻烦您了,一点心意,买包烟抽。” 一番推辞和客套后,那人收下红包,匆匆离开了。
“嫂子!嫂子!这回可真是太谢谢你了!”许耀刚一获得自由,就急忙凑到王秀梅跟前,满脸堆笑地感谢,“明天我把钱转给你!我们真是倒了血霉了,纯粹就是看个热闹,结果就被抓了,真是该背时!”
杨顺子也一脸晦气地附和:“就是!张胖子那伙人太他妈不地道了!不就是看刀哥前几次手气好赢钱眼红吗?这次故意做局想把钱捞回来!你们看着吧,刀哥能饶得了他们?迟早得被收拾!妈的,一点规矩都不讲!”他越说越激动。
许耀刚一听这话不对,赶紧用力扯了扯顺子的衣服,制止他再说下去。顺子这才反应过来,偷眼看了看一旁一言不发的赵国亮,又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王秀梅,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闭嘴,把手里刚点着的烟扔地上,用鞋底狠狠碾灭。
“那个…嫂子,亮哥,”许耀刚很有眼力见,赶紧扯开话题,“今晚太晚了,我跟我叔说好了去他家凑合一宿。顺子,走,跟我一块儿去!”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还愣着的顺子,快步离开。
派出所门口昏黄的路灯下,只剩下王秀梅、赵国亮和李超三人。空气仿佛凝固了,赵国亮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王秀梅则望着远处街道零星的车灯,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冷硬。
看着两人的气氛,李超赶紧跳出来打圆场:“这都后半夜了,要不…在城里找个旅馆先凑合睡一觉?明早再回去?”
“不了,回去吧。明天早上还要送安然上学。”
王秀梅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刻意强调了“送安然上学”这个日常的责任,像一根无形的刺,精准地扎在赵国亮的心上。
赵国亮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知道自己做错事情的赵国亮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还是在兄弟李超面前,他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于是依旧选择沉默。
李超叹了口气,拉开车门:“那行,上车吧嫂子,亮哥。”
他刚坐进驾驶座,转头就看到王秀梅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来,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赵国亮则默默地拉开后车门,跑到后排。
李超发动车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王秀梅。她依旧直视着前方,眼神空洞而淡漠,仿佛灵魂已经抽离。灯光掠过她白净的侧脸,李超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深重的难过和疲惫,已经不再是曾经在大巴车上笑容明媚、眼神清澈的女孩。
赵国亮真不是个东西!
虽然和赵国亮是兄弟,但此刻,他满心都是对王秀梅的怜惜。好好的一个家,好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不知道珍惜,非要往那种地方钻!虽然许耀刚、顺子他们去,甚至自己偶尔也去凑个热闹,但大家都是光棍一条,无牵无挂。你赵国亮凭什么?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早晚得把自己作死!
李超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打起十二分精神开车。夜里的山路蜿蜒崎岖,本就难开,再加上车里这诡异的三重沉默,他必须全神贯注。
后座的赵国亮缩在阴影里,像个罪人。副驾的王秀梅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只有引擎声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这种感受真的让他难受极了!
抵达镇上录像厅门口时,已是凌晨三点四十。街道空无一人。
“李超,今晚真的太感谢你了。就把我们放这儿吧,录像厅里有地方睡。你赶紧回去休息,折腾一晚上了。”王秀梅看了眼手机,语气真诚却难掩疲惫。
“谢了。”赵国亮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嘶哑。
李超看着赵国亮耷拉着头,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于是开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