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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再见,季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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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瑛让我搬进她租的一间小房子里,虽然都是租的房子,但季瑛的条件明显比我的出租屋小单间好得多,至少不用和别人一起合租了。
有更好的住处,我当然是欣然接受,当天就拉着行李箱搬了进来,季瑛说她这个月底就要把学校宿舍清空,租房过度两个月,九月就去国外。
工作日的白天季瑛去学校处理毕业前的工作,晚上和周末就在家陪着我。
我给静姐的请假期限从两天增长到一周,再从一周涨到半个月,直到一天晚上,我和季瑛睡在一张床上,她用手指抚摸着我的头发,轻声说:“换份工作吧,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化妆打扮自己?北京有化妆培训学校,你去学两个月?”
我看着季瑛,懒散的开玩笑:“干嘛?学会以后每天早上负责给你化妆?”
没想到季瑛的语气却很认真:“化妆师在国外是门技术活,你可以凭自己的技术挣钱,开一家自己的沙龙,或者也可以在社交媒体上发照片,当个网络达人……”
季瑛在很认真的规划未来,但我却不想再听下去,忍不住打断她:“好了好了,你真是爱操心,比我妈还唠叨。好不容易你不用忙工作可以陪我一会儿,就别总想着那些太现实的问题了。”
我的态度不太好,但季瑛没有半点不耐烦:“我们如果去了国外,你总要学会融入当地的社交,除了我以外,你也要有自己的工作和朋友,有一技之长总是好的。”
我抱着她耍赖的胡说八道:“可我就是不想学习不想工作,我都已经六年没翻开过课本了,你不能强迫我学英语……再说了,我的终极梦想就是好吃懒做也能不劳而获。”
季瑛笑了,她温柔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好吧,那学化妆的事先往后放放。不过你要答应我,明天就去把酒吧的工作辞了。你想不劳而获找我就可以了,没必要去找其他乱七八糟的人。”
我顿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问她:“你介意我在酒吧里陪过其他人?”
“不是,”季瑛抱着我,轻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做那种陪笑讨好别人的事,只是当年的处境太难了,是这个世界逼得你没办法,只能去做你最痛恨厌恶的工作……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什么忙都帮不上。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们在一起一辈子,再也不分开。”
我又问:“那我当年放弃高考,没有履行和你考同一所大学的约定,你也不怪我?”
“曾经怪过,后来就不怪了。”
季瑛的声音落在我的耳朵里,像是棉花般轻柔。
她说:“你经历的痛苦是我无法想象也无法感同身受的,当时放弃读书,孤身一人离开兰越,你比我更难过。”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季瑛,一滴眼泪落在枕头上,这么多年过去,我原本以为当年的那些痛苦早就过去了,可现在季瑛的理解和包容就像是微风轻轻吹拂心中的伤口,我才发觉到,那些陈年的伤口并没有愈合结痂。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季瑛伸手环抱住我,有节奏地轻轻拍抚着后背,安慰着我。
我哭够了,从情绪中抽离出来,破涕为笑:“你好像在哄小孩儿。”
季瑛说:“小时候我妈就总是这样拍着我,哄我睡觉。”
“我妈也是,”我说:“季瑛,你将来会是个好妈妈。”
季瑛笑了:“或许吧。或许等到我们有了稳定的工作挣了足够的钱,在物质和精神两种层面都完全做好准备后,真的会去领养一个孩子。”
我也笑了,季瑛把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当真,不管是我认真说过的,还是随口胡诌的,她都会仔细地想,仔细地规划。
第二天一早,我给静姐打了个电话,提辞职的事。
“……薛时绾你疯啦?!你那个朋友到底是什么人?给你开了多少钱?能让你彻底放弃酒吧的工作?”
静姐在电话那头苦口婆心:“姐姐比你大几岁,算是过来人,可要给你提个醒,人都要给自己留后路,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吃的就是青春饭,人生的好时光就那几年,错过以后就挣不着钱啦!”
我知道静姐是为我考虑,我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也算有点友情的好朋友。
“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说:“不过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如果完不成这件事,我就算死了烧成灰也会不得安宁。”
我拿着季瑛给我的那张有五十万的银行卡,季瑛把卡号密码写在背面。
这是季瑛卖掉了北京一套正在涨价的房子拿出来的五十万,这两年北京房价涨的厉害,全国各地的有钱人都想在北京炒房,如果不是为了我,这五十万过个三年可能就要变成一百万。
陈旭那天说的其实也没错,在某种层面上讲,我的确耽误了季瑛。
我把自己那个旧存折和装钱的铁盒也拿出来,一起放进背包里,兜里装着银行卡,下楼准备坐公交车去银行。
刚走到公交站牌,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人影,是陈旭,他坐着一个能自己控制的电动轮椅。
我不想和这个家伙有过多交流,转身就走,但他却看见了我。
“薛时绾!”陈旭开着轮椅追我:“我们谈谈,关于季瑛的事。”
陈旭家里的司机把我们载到清华旁边的一家咖啡店内,下午三点,不少学生从校门进进出出,三三两两地结着伴,身上背着书包,手里捧着书。
这是我没体验过的大学生活。
我在咖啡店点了一杯柠檬茶,陈旭坐在我对面,吸管搅动着美式咖啡里的冰块。
“我这人说话直,有什么我就直说了。”
陈旭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但我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厌恶和轻蔑。
“你母亲早逝,父亲是个潜逃在国外的通缉犯,高中就辍学去打工,只有个初中学历,工作就是在酒吧里当陪酒的小姐。薛小姐,以你的履历,季瑛如果想要为你争取到一份签证,就只能让你作为她的伴侣同行。”
最近季瑛的确在忙签证的事,她带我去办了护照,估计要月底才能拿到。
我点点头,陈旭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季瑛去MIT读博有F1学生签证,她的确可以带一个伴侣同行,但你们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也没有在认可同性婚姻的国家登记结婚过,季瑛如果想要向签证官证明你们的关系,就只剩下一个办法。”
陈旭盯着我,缓缓说出后半句话:“她必须对身边的亲友、同学、老师公开出柜,以便可以在签证官电话核实的时候为她证明。”
我端着玻璃杯的手一顿,我曾经了解过签证的相关事情,知道这是一件很繁琐很麻烦的事,以我目前的经济状况和家庭环境来讲,根本不可能通过正规途径申请签证出国,所以才想攒钱找人偷渡去国外。
但我没想到,季瑛会为了给我办签证想到这个方法。
“你在社会上的经历更多,对人情事故的了解也应该不少,目前这个社会上,绝大多数人还是不能接受同性恋这个群体,尤其是年纪更大一些更保守的人,他们会歧视这个群体,认为他们是异类,是疯子,是高危的性病传播者,是需要被关起来的精神病。即使放眼全世界,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也屈指可数。”
陈旭的话说的直接,每一个字都像是戳在我的心里。
他身子前倾,皱起眉头看着我:“如果季瑛真的为了你公开出柜,同性恋的标签就会跟随她一辈子,你无牵无挂,可你想过季瑛吗?她的家人都在国内,她未来毕业后肯定也要回国发展,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没有哪个公司或大学愿意聘一个会被别人指指点点的同性恋。”
“季瑛用五年的时间读完了本科加研究生,她几乎没有休息日,每天都要风雨无阻的学习工作,半夜十二点的时候给她打电话手机都是开着机的,两百块钱可以靠着吃食堂过一个月……她吃了这么多苦,眼看着终于前途光明,可一个同性恋的标签就能让她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我听着陈旭的话,说不出一个字。
陈旭盯着我,压低了声音:“薛小姐,季瑛是我见过有天赋的人里最能吃苦的,她未来一定会走在人类科技的前沿,成为那个能改变世界的少数人……”
我勉强维持着嘴角的微笑:“所以你想说,我不该成为她的绊脚石,对吧。”
其实就算陈旭不说,我也没打算真的和季瑛出国,我今天去银行就是打算凑十万块钱,把剩下的四十几万都还给季瑛,等她九月份出国,我就去深圳找刘艳的弟弟偷渡出国,报复逍遥法外的薛建国。
只是我没想到,季瑛能为了我做到这一步。
那天下午,我没有动季瑛给我的那张银行卡,而是向陈旭开了个条件——四万三千六百块钱,我这块绊脚石立马从季瑛的人生中消失。
陈旭家里条件真的挺不错,四万多块钱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第二天手机短信提示金额到账,我立刻去银行把钱都倒进存折里,整整十万块钱,买一张去找薛建国复仇的船票。
陈旭嘱咐我要在护照下来前离开季瑛。要不然就来不及了,我让他放心,拿钱办事,我最守信用了。
这几天季瑛完全没发现异样,她正式从学校毕业,穿着学士服在学校门口拍照,还把她的学士帽给我带上,也让我拿着她的毕业证,一起拍了一张合影。
她把相机的储存卡送去照相馆冲洗,填了地址,说是月底就能寄到家里。
我格外珍惜这最后一段和季瑛相处的时光,某天晚上我甚至和她开玩笑,说最近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幸福的就好像是重症病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季瑛抱紧我:“别胡说。以后我们会过得更好,更幸福。”
“你不是喜欢各种漂亮衣服吗,以后我们挣了钱,就买一栋大房子,专门有一个给你放衣服的衣帽间,你想要什么奢侈品都直接把真品送到家里来,再也不用去西直门淘假货……”
季瑛描述的未来总是这么的理想,像一场美梦,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永远沉浸在这场梦里不要醒过来。
七月的最后一天是个周五,季瑛的大学同学找她出去吃饭,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出门前还特意问过我想吃什么夜宵,我随口说要吃麦当劳,因为麦当劳离家里很远,可以多拖延一点时间。
季瑛走了以后,我收到了邮寄来的照片和护照,我从一沓相片里抽出一张我们一起站在大学门口的合影,放进钱包的夹层,和那张童年时的合照放在一起。
行李是提前收拾好的,车票也是早几天买的,我拎着行李箱,背着背包,把家里的钥匙和那张五十万的银行卡都留在桌上,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在心里默默和季瑛说了句再见。